谢珉山依旧是闷葫芦一样的性子,见到妹妹没有多说几句,只是拎着菜进厨房准备做饭。
钟钰正准备跟着一起进去,却被谢珉岚拉住了胳膊:
“钰姐,我来吧。”
钟钰想说点啥,却听到谢珉岚低抑的声音:“我没事……我……也想和我哥说说话。”
钟钰愣了片刻,点了头。
虎子和小芳刚刚在玩泥巴,如今看快要吃饭了,便乖乖的走过来要洗手。钟钰给她们压了清凉的井水,看着两个沾满泥巴的小胖手浸到水里,轻轻一泡,乌黑的泥巴便脱落到盆底。
钟钰又给每个小胖手打了肥皂泡,又换了一盆清水,这才将两双小爪子给洗干净。
洗干净后,钟钰又拿住前些日子买的本子和笔,让虎子小芳开始练字。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虎子的字已经写得有模有样了。小芳的虽然只是鬼画符,但也也认认真真的在那画着,看那干活时认真的架势,还挺像谢珉山。
钟钰在一旁看着他们写字,间或指点上两句。夏学友羡慕的眼热,之前也不觉得什么,可如今看来,却处处都能看出那种平淡的幸福。
也是奇怪了。
之前他也去过刘幸运家,也看过他那个挺横的媳妇辅导孩子做功课啊!咋就没有这种感觉呢!
四下也没事,夏学友便和钟钰聊天:
“嫂子,你和我哥,是怎么找到他们藏的那个院子的?”
别的不说,那个地方鸟不拉屎的偏僻,要不是他们说要去那里,恐怕谢珉岚就算真出事了,他们也找不到那里去!
“哦,这个,其实这个地址,我一提西郊,你哥他就反应出来了。毕竟,他那个脑子过目不忘,之前周向才又向他炫耀过那么几次,听多了,自然有印象。”
但是,有印象是一回事,关键时候,立即决定所有人往那个地址开去是另外一回事。
那是需要太多勇气和决断而做的决定,毕竟,如果晚上一秒,也许谢珉岚就真的出事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厨房的门打了开,谢珉岚端着凉菜从里面走了出来。
钟钰见到夏学友的眼神仿佛亮了一下,先于她迎了上去,将谢珉岚手中的凉菜接了过来。
“妹妹,你还挺会做饭啊!”
夏学友的这句“妹妹”有些油腻,不过谢珉岚认出了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钟钰身边:
“钰姐……我以后能和你们一起住吗?”
钟钰笑了。
她明白,谢珉岚说出这句话,那就是意味着她已经想通了。
她双手亲热的拉住谢珉岚的胳膊:“当然了!不过,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虎子和小芳吵闹,毕竟他们俩还是孩子,凑到一块儿,难免会有闹腾的时候。”
谢珉岚咬着唇摇了摇头,轻轻的揉了揉凑上来的小芳的头顶,抬起头,露出一个格外灿烂而释然的笑:
“我喜欢他们俩。”
谢珉岚轻轻的说。
不仅是他们俩,还有谢珉山,钟钰,以及那些将她从樊笼中就出来的小兄弟和警察。她现在看了他们,通通都觉得欢喜。
*
晚饭就在厨房前头的小空地上吃。
傍晚时候,那些回小仓库收拾东西的其他几个也回来了。钟钰张罗着大伙儿一起摆桌子,摆凳子,不多时,便布置得整整齐齐。
谢珉岚对她哥的这些个兄弟还都不怎么熟,上午又惊了变故,此时便坐在凳子上默默的吃饭。倒是钟钰,又要张罗这个又要张罗那个,不免比平时多说了好些话。
晚饭是谢珉山做的。
你别看他长的挺唬人,但是这做饭的手艺,还真是算可以。
两斤条子肉炖山药豆角,闻上去直让人吞口水。市场新鲜买回来的韭菜,和鸡蛋和在一起做韭菜炒鸡蛋,样子跟锅盔一样圆,看上去就跟大师傅的手艺差不多。还有腌好的咸鸭蛋,拌好的拌豆皮和小葱拌豆腐,又爽口又下饭,让人白饭连干三大碗。
几个人一边吃着,一边聊着天。
不过,兴许是因为谢珉山提前招呼过,他们都识趣的没有往白天那件事上聊。平日里嘴巴没有把门的夏学友,今天更是一反常态,只是时不时看一眼谢珉岚,话都没有多说几句。
刘幸运的媳妇今天也来了。
她是个看上去挺能干活的女人,黄长脸,看上去有些显老。刘幸运白白胖胖的站在她身边,倒是像她的弟弟。
她领着大闺女一起来的。那个丫头十来岁了,穿着大两三号的黑胶鞋,看上去像是哪个长辈淘汰下来不要的。长的也面黄肌瘦的,倒是和刘幸运的媳妇有点像。
母女俩进院,也没有多说话,直接坐在桌子上开吃。倒是惹的刘幸运有些害臊,连连找补:
“绣花她们都饿了,哎,孩子容易饿,也没办法。”
钟钰点了点头没说话,甚至看到那丫头吃的噎了,还给她盛了碗丝瓜汤放在手边。
不过那个孩子只是一个劲闷头的吃,什么反应都没有。
这样的性子,倒是不太像她那个见面就笑的爹,反而和她妈更为相似。
钟钰不禁多瞅了几眼他们,没有吭声。
吃饭的时候还闹了点小风波。
这次出去运罐头回来,只有谢珉山、夏学友和汪强跟着去了。文爽和刘幸运都有工作,便没有一起去。
刘幸运倒是没啥,那个文爽本来年纪最小,对这种事最是好奇。吃饱了饭便缠着谢珉山他们,非要他们把其中的经过给讲个清楚。
夏学友被缠得不行,便将那过程简略的说了好几遍。但是,文爽依然不满足,依旧在那里缠着问过关的事情:
“哥,你不是说现在不给放行条不让过关吗?那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在这年代,没有放行条私自过关,那也不是件光彩的事儿。虽然一般不查,但是一旦查的话,那就是一道错处。
因此,对这件事,夏学友他们都不愿意多说。
正准备找个借口给搪塞过去,突然就听到桌子上,一个粗粝的女声说:
“哎呀,那这么说,不是犯法的事儿吗?幸运,咱们可不能干这种活儿!”
几个人都看过去。
只见刘幸运的媳妇杨绣花一抹嘴,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认认真真的说道。
刘幸运觉得有些尴尬,想要阻止媳妇继续说下去,哪知道杨绣花根本不理会他,继续说道:
“幸运,咱们都是有工作的人,还有孩子,我肚子里还揣着你的儿子。咱们可不能干那种违法乱纪的事儿,咱们不眼馋别人,就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知道不?”
这话已经说得很不好听了。
郭爱革头一个站出来:
“嫂子,您这话什么意思?幸运哥这次虽然没有出车,但也能拿一份钱的!你这么说,是要让他白干喽?”
杨绣花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是能拿钱,但是嚷嚷了一个多月了,活儿没少干,钱可是一个子儿都没拿回来。还好意思说钱的事儿?”
这话更是难听极了。
谢珉山见其他几个兄弟都很不高兴,他示意其他人不要闹,自己站出来说:
“幸运嫂子,这段时间,幸运哥确实是跟着我们一起干,又是搬又是抬,吃了不少苦。但是我们的钱,是断不会少了他那一份的。如果您不放心,那他那说好的那一份,我今天就能拿给你。不过我丑话也说在前头,如果你们今天拿了,那么往后再有赚的,可就没有了。”
杨绣花一听有钱,眼睛顿时一亮。不过,她后面又听到谢珉山那一番话,心思不免又活动了一些,说:
“那不行,之后要是有赚的,那也是我们幸运出了力,怎么能不算呢?”
谢珉山板着脸说:“那这次不拿也行,那就请嫂子之后不要说这种坏了兄弟感情的话,以后啊,咱们的关系,还能处。”
这时候,刘幸运连忙杵鼓杨绣花,让她可不要再说下去了。
她这样一说,自己的里子面子都要丢尽了,以后还怎么和兄弟们一起共事?
可是,杨绣花自有她自己的打算。
她和刘幸运都是隔壁被服厂的工人。她是正式工,刘幸运是临时工。名头说上去也还算好听,但是被服厂效益不好,这工资,拿得比隔壁棉纺厂要差多了。
也因为这个,杨绣花过日子的时候,特别看重钱。
在她的眼中,刘幸运干了这么久的活计,那就是要拿到钱的!也正是因为此,她对谢珉山他们意见才这么的大,不仅私下里对着刘幸运发泄,今天更是直接在饭桌上提起了!
既然是看重钱,那既然已经到手的钱,她就不可能会放手。
至于谢珉山说的将来还有……
谁知道将来有没有呢?兴许只是拿来吹牛的呢!
杨绣花眼睛咕噜噜转了两转:
“那你还是直接给我钱吧。”
谢珉山没有多说,走进屋中便将钱取了出来,整整一百五十块钱,数了数全都交给了杨绣花。
杨绣花见到钱,喜笑眉开的接过来,一边数还一边说:
“谢兄弟,也不是我不放心你。实在是你们这事儿吧,不怎么靠谱,你也知道的,这不合法的东西,能做的长吗?是不?”
这话谢珉山听得触霉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在吃饭的时候闹了这么一出,刘幸运兴许也觉得没有脸再待下去了,很快便领着老婆孩子一起走了。
夏学友看着一家三口离开的身影,啐了一口在地上:
“谢哥,下次有刘幸运的活儿,你就别叫我了。”
他实在看不上这样的人。
那一头汪强还有些懵,本能的为刘幸运辩解:
“哥,其实幸运哥也不是这么想的,主要是他那个媳妇儿……”
“得了吧你!”夏学友恨恨的说,“他要真不那么想,知道她媳妇是这种心思,今天就不该把他媳妇带过来!怎么着,咱们在谢家给珉岚接风洗尘,他这又是老婆又是孩子,最后还把票子给领回去了!这不就是当着面,唱双簧给咱们看吗?”
“行了。”
谢珉山瞅了瞅一直没吭声的钟钰和谢珉岚,叹了口气:
“这件事儿,爱革你那边的账记清楚。刘幸运的钱已经结清了,下次他要再来要,就没有任何理由了。”
“好嘞!”郭爱革没有任何反对,掏出小本本就开始记起来。
第39章 撒喜糖
刘幸运和他的老婆孩子走之后,虽然大伙儿还照着之前那样吃吃喝喝,但是钟钰也能看的出,几个人的心情都被影响了不少。
本来么,今天应该是个高兴的日子。谢珉岚被成功救了出来,罐头也都运回来安置好了,再过没几天就是谢珉山和钟钰他们的集体婚礼。
然而,这么多的好事本应该庆祝,却偏偏跳出了个人搅局,这样的感觉,就像是癞蛤蟆跳脚背,咬不死人,但是恶心人啊!
而且,听郭爱革他们说起从前的事儿,似乎这个杨绣花之前就搞过幺蛾子了,只是他们看在刘幸运的面子上没去计较而已。
这下倒好,也不用顾忌谁的面子了,彻底撕破脸了。
郭爱革夹了一口菜,问:
“哎,你们还记得不?一开始岷山攒这个事儿的时候,不是要每家拿出一百块钱当本儿吗?那时候杨绣花就挺不愿意拿的。后来,虽然刘幸运把钱给拿了,但是头天拿出来,第二天就用他孩子生病这个理由又要回去五十!”
说到这里,郭爱革的语气更不好了:
“我当时其实对杨绣花挺不满意的,但是后来想想,什么孩子生病啊,就是不愿意掏钱!这两口恐怕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起唱戏给我们看呢吧!”
夏学友又想起一出:
“对,还有谢哥从军回来,咱们给他收拾院子。一开始刘幸运还在,结果待不够半小时就让他媳妇给叫走了,说家里亲戚来了,让他回去。然后那一整天,刘幸运就再也没出现了!不愿意来帮忙明说啊,老是唱双簧,还真拿人当大傻子!”
汪强听到这也不高兴了:
“咱们以前对刘幸运多好!刘幸运她妈生病,谢哥饭都吃不上,都惦记着给他凑钱看病。他现在好了,有了工作,讨了老婆,把之前的事儿都给忘了!”
谢珉山不愿意听这些从前的,越听越觉得自己像冤大头,他摆了摆手,说:
“这些就别提了。往后,你们和刘幸运该联系联系,但是我这边的事儿,不可能让他再参与了!”
“还联系啥啊!以后他找我喝酒,我都不出去了!”夏学友气呼呼的说。
钟钰用手拄着下巴,认真的听着这些她没参与过的往事。冷不防听到耳朵边上传来一句:
“好听吗?”
钟钰点点头,白皙的脸颊上现出个笑:
“都是你之前的事儿,我想听。”
她能从这些往事,听到谢珉山与自己失去联系的那几年,这让她觉得新奇,也喜欢。
谢珉山摸了摸后脑勺:“他们说的有啥好听的,你要是愿意,我天天都能讲给你听。”
钟钰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夏学友喝了两口山楂汽又有点微醺,他瞅着谢珉山和钟钰说话,不无艳羡的说:
“还是岷山哥眼光最好!你看看嫂子,长的漂亮性格又好,还不扣扣索索的。比刘幸运家的强多了!”
几个人纷纷赞同。
谢珉山哭笑不得的站起来:
“行了行了!半杯猫尿进肚子里都能喝成这样,下次你们再来,我什么都不做了。就让你们干嚼棒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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