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上但凡主角出行就少不了山贼街道的剧情,如果主角是进京赶考的书生那就更有戏剧性了,山贼街道几乎是百分百会出现的剧情。
占山为王的山贼们凶神恶煞形似李逵,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仓皇逃进深山,这时候山里肯定有个漂亮的狐女或者落难的大家闺秀在等他。
和亲王额角青筋直冒,“出门一趟好的不学专学坏的,那些酸书生写的话本子记那么清楚干什么?”
小豆丁干笑两声,乖乖坐在那儿不说话了。
和亲王继续骂骂咧咧,“话本子里写的都是假的,能吃的膀大腰圆的人不会傻不愣登跑去当山贼,只有走投无路才会铤而走险和官府过不去。”
话本子里的山贼膀大腰圆,现实中的山贼却多是瘦骨嶙峋,长时间吃不饱肚子恨不得走一步晃三晃。
而且官府定期会清剿贼寇,他们走的是官道,不会有笨贼胆大包天来官道上抢劫。
小果亲王老老实实挨教训,掀开车帘看外面的风景。
天气渐热,官道两边的田地种满庄稼,只是地上的麦子长的稀稀疏疏,麦穗儿长的比小孩子用的毛笔头大不了多少,怎么看怎么不像丰收的样子。
他记忆中的六月应该是麦浪起伏一片金黄,现在这田地远看勉强称得上“麦浪起伏”,近看实在说不出那几个字。
因为后世的小麦都是改良后的品种?
跟在后面的护卫看他对麦穗感兴趣,去田里揪了几个麦穗递进马车,他们虽说不务农事,但是也能看出来这地方今年的收成不会好。
和亲王把送上来的几个麦穗搓开,看着里面寥寥无几的麦粒叹道,“江南年年报歉收,河南直隶年年报丰收,偏偏江南那边没受灾,河南直隶这边收成真不好,这都是什么事儿?”
弘嗍栈厥酉撸“他们如实上报不好吗?为什么好的说不好,不好的反说好?”
“不如实自然有不如实的小九九。”和亲王拿出手绢将麦穗装好,准备拿回京城给他们皇帝老哥看,“田里收成好,吏部考功的时候就会给他们评上等,田里收成不好,吏部考功只能记个‘政绩平平’。可政绩好,当年要交的粮食赋税就多,政绩差,民间的赋税就能少收几成。实惠名声只能二选一,具体怎么上报得看地方官想要什么。”
小果亲王表情复杂,“那皇帝就只能蒙在鼓里任地方官欺骗?”
“怎么可能?”和亲王夸张的回道,“地方官相互牵制,有人敢造假就有人能弹劾,不是所有人都能打点的漏不出消息,就算打点好关系他们也不敢报的太过分。”
上下打点关系要花钱,要是从赋税里抠出来的银子还不够打点关系,地方官也不会费老鼻子劲儿去给别人送钱。
再说了,皇帝又不傻,地方官嘴里没有实话,难道所有的地方官都没有实话?那也太小瞧皇帝的本事了。
就算地方官不靠谱,他难道不会派亲信下来视察?
他这次干的就是微服私访的活儿,来南方转一圈,顺道巡视各省藩政,一般这种差事都是四五十岁的稳重大臣才能干,他能顶着钦差的名义出来纯粹是命好。
没办法,谁让他是皇帝的亲弟弟。
不过人家大臣能当钦差之后肯定会更受重用,他这就算了,就算皇帝老哥敢用他也不敢干,他怕哪天因为太有本事被找个借口圈禁起来。
弘啵骸…
自信是好事,但是太自信了也不太好。
和亲王顿了一下,“你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话,继续听我说。”
他怎么就太自信了?分明是很理性的评价。
这次出远门说是微服私访就是微服私访,三个月过去了也没见他暴露身份,这不是有本事是什么?
不是他自夸,他隐藏身份简直一绝,现在在那些江南的乡绅眼里他还是傅恒呢。
这一路上要是暴露身份出行,他们肯定什么都看不见,到哪儿都是听地方官吹嘘政绩。
微服私访也有微服私访的敲门,要是出门就煞有其事的像个钦差大臣,满口官腔官调,就算没穿官服大家也知道他是官,这种钦差一看就不机灵,傻子才跟他说实话。
入城看桥梁道路邮传驿站,这是表面功夫,但是如果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好,当地的地方官十有八九不是好官。
想看文教就去学宫,想看兵力就去军营,想看地方父母官是不是有慈悲之心就去养济院,实心做事的父母官肯定会把各种事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要是哪个好官治下文治武功一片混乱,谈起政绩的时候不用想肯定全是吹牛。
这些不用问,用眼睛就能看出来。
好钦差还要像他一样顺着别人的想法,被人乐意给他安什么身份他就是什么身份,虚与委蛇丝毫不带怕的。
钦差必须得是聪明人,还得是非常聪明的人,前段时间有个钦差去陕西微服私访,大概是和百姓说话的时候太平易近人,差点让拐子全给拐去卖了。
当然,后来那群拐子也没逃掉。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该掳卖人口,还是青壮年劳力,不判个凌迟都对不起他们那么大的胆子。
由此可见,就算是聪明人也可能会阴沟里翻船。
他不一样,他出门就算带个拖后腿的娃也不会被拐子盯上。
平时和那些乡绅勾心斗角,抽空再去别处赏景游玩,遇上渔樵耕读还能闲聊几句,对方打鱼他也打鱼,对方是樵夫他也可以是樵夫,对方种地他也种地,对方是读书人,嘿,他那么多年的书也不是白读的。
弘喑ぬ疽簧,捂住老哥的嘴打断他的夸夸其谈,“哥,这话你留着回宫和四哥说,我听不懂。”
想听的就能听懂,不想听的就听不懂,他年纪小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和亲王哼了一声,臭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这都是人生经验,关系不够亲近他还不说呢。
小果亲王白了他一眼,不想听他那些长篇大论,掀开车帘去车辕上和赶车的侍卫说话去了。
他哥这说起大道理来一套又一套,真让他干的时候又只看心情完全不管大道理,理论学的再好有什么用,他不应用到实践上啊!
每次都是:这是第一次微服私访,也是最后一次,反正没有下一次,嚣张一点怎么了?
就这还有脸说别的钦差不聪明?
他自己都不是正经钦差好吧。
临近傍晚,热气被风吹走,坐在车辕上比待在马车里舒服多了。
小果亲王看到不远处的城池眼睛一亮,到城里就能进客栈休息,一整天都在马车上还要听哥哥唠叨闷的他人都蔫儿了。
这年头出门经商有风险,如果晚上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好别睡觉,不然很有可能睁开眼睛就被狼群给围住了。
傍晚要进城的车队很多,和亲王怕出事提前把小老弟拽回车厢,掀开车帘竟然还看到一支外国商队。
和亲王:???
“谁准他们来这儿的?”
小果亲王很好奇,他这辈子除了如意馆的西洋画师还没见过别的洋人呢,“怎么了怎么了?”
和亲王让侍卫去打听外面那支外国商队是哪儿来的要到哪儿去,然后才皱着眉头解释道,“大清律例,洋人只能在广东沿海交易,若擅自闯入其他地方,朝廷便有理由将他们驱逐出境。”
大清和准噶尔的贸易尚且四年才许他们来一次,还必须和罗刹国商人错开时间,那些商人能在广州港停留已经是朝廷开恩,擅自闯入直隶未免得寸进尺。
不多时,派去打探消息的侍卫回来,“爷,他们说他们是进京告御状的。”
车厢里的兄弟俩齐齐转头,“什么?”
进京告御状?没听错吧?
第42章
*
洋人进京告御状,这听上去可真是太稀奇了。
弘嘞瓶车帘往外看,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洋人要进京告御状,“五哥,他们要告什么状?”
和亲王嗤笑一声,让侍卫再探再报,然后放下帘子回道,“说是在广州交易的时候被官府欺负,要来找皇帝评理。”
小豆丁感觉他哥这语气不太对,立刻坐好准备听故事,“哥,请细细说来。”
“待会儿安置下来再和你说。”和亲王让弟弟在马车里好好待着,他自己待不住,索性掀帘子亲自下去看看情况。
他们马上就到京城,虽说城里的百姓经常见到洋人,但是洋人的活动范围有限,除了城里的百姓很少有人能见着西洋面孔。
现在城门口那么堵,十有八九都是挤上来看热闹的,站岗的卫兵挡都挡不住。
小果亲王可怜巴巴的看着外面,他哥出去不带他,他只能老老实实在车厢里待着。
微服私访的钦差大臣都差点被拐子拐走,他这模样那么优秀,被拐子盯上的概率更大,没准儿这边刚下车再一睁眼就出现在山沟沟里了。
外面的世界很可怕,他还是别作了。
马车顺顺利利进城,洋人的车队还被挡在外面盘问,几个侍卫留在外面跟着和亲王,其他人先进城找客栈住下。
大概城里真的很少见着西洋人,卫兵拿了手续也不敢让商队进,又去衙门喊了能做主的官过来拿主意。
等和亲王就骂骂咧咧的回来,小豆丁已经吃饱喝足换了寝衣,正趴在床上昏昏欲睡。
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后到点就睁不开眼睛,能撑到现在全靠他那控制不住的好奇心。
和亲王打了个哈欠,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去洗漱,“睡吧睡吧,明天马车上有的是时间说话。”
他们出门带的人少,住客栈的时候直接住一间,省得赶路赶到一半傻弟弟就被偷走了。
朝廷打击拐卖人口从不手软,但是总有人不要命的非要赚那种脏钱,他们出门在外也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他们明天中午就能到京城,路上和那外国商队一道还能现场看戏,他倒是要看看那几个英吉利人进京告御状能告出什么结果来。
一夜安稳,第二天天刚亮,客栈里的各路商队就动了起来。
弘嗨的早起的早,他起来他哥也别想睡,愣是在出门之前把想知道的事情都问清楚了。
洋人商队的主事者叫洪任辉,自称是英吉利的四品官,有要事要进京告御状。
不过以他哥的说法,所谓的英吉利四品官是真是假还真说不准,那个洪任辉的汉话很流利,更像是常年混迹在广州的英吉利商人。
其他的和昨天打听出来的没什么区别,就是说他们本来在广州和中国商人进行交易,但是在交易的过程中一直受欺负,所以才到京城来找皇帝评理。
按理说这支外国商队进不了京城,但是这洪任辉在他们这儿待的时间不短,对官场上的各种套路门儿清,从广州坐船到天津大沽口,下了船就走天津知府的路子入京。
倒不是他和天津知府有关系,而是财帛动人心,几千几万两银子砸下去,紫禁城都能主动为他敞开大门。
咳咳,只是夸张的说法,当不得真。
按照规矩商队连天津府都进不去,但是天津知府是个头脑灵活的官儿,众所周知外国商人都很有钱,难得有个冤大头撞上来,不趁机发一笔不义之财简直对不起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官。
于是乎,天津知府对洪任辉说他们的事儿朝廷非常重视,他会向上级汇报,只要英吉利的四品官大人等候通知便可。
这话说出来傻子也知道是什么意思,洪任辉当即表示要给知府大人五千两银子以示感谢,那天津知府也很给面子的收钱办事,同时不忘说什么他擅自放外国人进京告御状是冒着被革职的风险,让他们办完事儿赶紧走人,要是在京城出了问题他概不负责。
言下之意,他只管把人放进京,事情能不能成他不管。
商人逐利,不见兔子不撒鹰,外国商人也是商人,当然没有扔银子打水漂的道理。
两边扯皮扯了好几天,最终把五千两银子换成了两千五百块银元,先给两千块,事成之后再给剩下五百。
倒不是洪任辉不想继续降价,而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降他连船都下不了就得走海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为了办事儿只能破财免灾。
小果亲王越听越怀疑人生,“不是,那个外国商人要进京告御状,天津知府就这么把人放进京了?他不怕事情传到皇帝耳中直接东窗事发?”
“外国商人还想见到皇上?见鬼去吧。”和亲王拎着叭叭叭问个不停的臭小子上马车,示意侍卫可以出发了,然后才黑着脸说道,“这群外国人如此招摇过市,不到京城就得被抓起来赶走,被人忽悠了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过几天连怎么哭的都不知道。”
弘嗟髡好姿势姿势,“现在怎么办?”
和亲王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当然是让那位英吉利的四品官成功见到咱们大清的皇帝陛下,让皇帝陛下来给他们评理。”
小豆丁唏嘘不已,“太惨了。”
不知道是说谁惨,可能是见缝插针搞钱的天津巡抚,也可能是不守规矩擅自北上的洋人,更有可能是两边一起惨。
他开始还觉得洋人受欺负还得花钱才能告状有点惨,被他哥揪着耳朵一通教训才意识到天真的是他。
那可是敢漂洋过海来大清做生意的商人,恨不得有八百个心眼子和人打交道,他们会受欺负才怪。
嘴上说是受欺负,更可能是利益没达到他们的预想特意来京城让朝廷来给广东那边施压来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现在和他们打交道的这些洋人都是百年后要拿坚船利炮轰进来劫掠的家伙,洪任辉自称是英吉利四品官,实际上却是东印度公司的人。
英国东印度公司,学过近代史的应该都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公司,不能因为他们现在在大清夹着尾巴做人就觉得他们是好人。
老觉得乾隆朝离近代的战争很远,仔细数一数,现在离第一次鸦片战争只有一百年的时间,再不醒醒脑子人家的坚船利炮就真的打到家门口了。
小果亲王长出一口气,瘫在马车里彻底蔫儿了下来。
两位亲王回京之后不用再隐藏身份,进城之后就换了马车,侍卫赶着马车一路朝紫禁城而去,走的时候还不忘派人去驿馆打声招呼。
不能大戏还没开始唱主角就被赶出去了。
他们回来的巧,正好赶上大朝会,宫道上各家小厮赶着马车接主人去衙门,穿着官府的京官们有说有笑的出来,看到咕噜噜越来越近的马车后都笑不出来了。
和亲王的马车没人认不出来,快躲远点,免得被这混不吝的祖宗沾上。
路边的官员表情严肃纷纷避让,已经上车的连忙拉上帘子,跟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皇帝亲临都没这么管用。
弘嗪闷娴目醋湃绫苌咝的官员们,“五哥,你这人缘也太差了吧。”
和亲王瞥了他一眼,“啧,少见多怪。”
他人缘差多正常,还需要特意强调吗?
马车畅通无阻的进入紫禁城,先去寿康宫找太后报平安,然后去养心殿找他们皇帝老哥汇报微服私访的所见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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