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白了他一眼,“想看热闹就直说,不用那么多弯弯绕绕。”
什么送寿礼,来消遣他们的还差不多。
天底下的读书人那么多,读了四书五经又考不上进士,让他们回去种地他们也种不成,为了谋出路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
历朝历代读书人上书当道都很寻常,读书人没有功名又自认为有奇才异能,大多都会选择向朝廷建言献策或者献歌功颂德的文章来进入仕途。
这法子虽然不太地道,但是如果真的文采出众或者对政事有见地,朝堂之上总会有他们一席之地。
身为读书人,身为走正常途径考不上功名的读书人,谁不想“策杖谒天子,驱马出关门”呢。
只要前头有一个成功的例子,后头就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毛遂自荐。
然而真正关心民间疾苦的有志之士只是少数,绝大多数都是卖弄文笔企图献个文章就做官。
乾隆刚登基的时候也曾广开言路让没有功名的读书人上书,结果可好,那些献策称得上是千奇百怪,难以想象正统的读书人能写出那些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就算卖弄文笔,好歹把文笔练好了再出来卖弄,连文章都写不通顺他们想卖弄什么?卖弄他们装满水的脑袋吗?
人家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他也想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天子堂谁想来都能来?那不得有点要求才能进啊!
乾隆想起来这事儿就生气,他最开始还满怀希望的想从那些千奇百怪的献策中找出几个“片言可致卿相”的人才,翻了几年之后只想打之前广开言路的自己两巴掌。
粗鄙!一个个的写出来的全都是粗鄙之语!他七岁写出来的东西都比这些强!
科举考试是有用的,考不上功名不光是制度的问题,那些落榜的家伙不知道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就知道推卸责任,如此心性就算让他们当官他们能当好吗?
乾隆皇帝用他几年来备受折磨的经验得出了一个结论,随随便便送到跟前的策论不要看,相信科举考试的筛选作用,能过筛的不一定有本事,过不了筛的绝大多数都没本事。
至于那不小心被漏掉的沧海遗珠,没办法,只能委屈对方继续漏着,皇帝也没空天天去民间当伯乐。
因此这几年朝廷依旧广开言路,但是那些送上来的策论乾隆连翻都翻,生怕再看到什么离谱的东西把自己给气到。
东方朔以三千简上书汉武帝得以入仕,几千年来能有几个东方朔,他还是老老实实从科场挑人才吧,直接从民间选实在太糟心。
小果亲王搓搓胳膊,“四哥,详细说说?”
“你想听多详细的?”乾隆似笑非笑,正好三位阿哥都被带了过来,等儿子们一一坐好,皇帝陛下便开始给臭小子们讲故事。
从紫禁城到和亲王府需要时间,路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吓唬吓唬几个小的。
皇帝开始他的恶趣味,为了恐吓的效果更好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去年皇额娘大寿,有个读书人去官府献文章,美名曰给皇太后祝寿,顺便讨朕的欢心。”
那人没有遮遮掩掩,直接说他对朝廷一片忠心,希望朝廷能重用他,所以将满腹经纶写成文章献给皇上。
涉及到皇家,地方官不敢擅自做主,于是层层上报将事情报到御案上,他也因此看到了那读书人“满腹经纶写成的文章”。
评价就是,颠三倒四词不达意,还不如他儿子写的好。
连话都说不明白还去褒贬时政,这自信也是没谁了。
小果亲王瑟瑟举手,“然后呢?官府是怎么处置他的?”
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当地官府派人去查,发现那人读书读傻了,脑子不太正常,所以才干出这般惊世骇俗之事,于是将其杖毙庭中以儆效尤。”
“杖毙?!”
此话一出,瑟瑟发抖的立刻从小果亲王自己变成四个娃一起。
他们平时被养在象牙塔里,死亡这种血腥的事情不会捅到他们跟前,陡一听到这种杖毙法都吓的不轻。
马车里安静了,乾隆也满意了。
嗨呀,吓唬小孩儿就是好玩。
小果亲王没有注意到皇帝老哥的眼神,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马车已经抵达和亲王府,现在提议打道回紫禁城的话他会挨揍吗?
虽然他觉得那个姓冯的贪心不足很可恶,但是不代表他乐意看到有人在他面前被杖毙,“四哥,弟弟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那就不说。”马车停在和亲王府门前,乾隆终于能将臭弟弟踹下去,伸腿的动作格外干脆,“走吧,去看看这次的书生好不好砍。”
上次献策的书生是山西人,这次大老远跑到京城来献文章的也是山西人。
山西这几年怎么了?怎么老是出这些幺蛾子?
乾隆眸光微沉,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带着傻弟弟和儿子们直接进去看热闹。
永璜反应的快,看他们家汗阿玛的模样就知道刚才只是在吓唬他们,赶紧捞过哭丧着脸的小果亲王安稳道,“小叔,汗阿玛刚才是说着玩的,我们快跟上。”
弘辔吸鼻子,老气横秋的看看天真单纯的大侄子,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唉,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他们家皇帝老哥一怒,里头那个可就真没命了。
被小果亲王担忧小命儿的冯起炎这会儿一点也不担心,甚至觉得等着他的马上就是平步青云。
他家穷,科举又不顺遂,但是不耽误他是个有才之人。
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最终都会成眷属,只要他将他的大作献给皇帝,皇帝肯定对他大加赞赏,接下来只要他说他想娶亲,皇帝非但不会拒绝,没准儿还会让他奉旨成亲。
这叫赐婚,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乾隆进去见了和亲王,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满脑子都是问号,“就这?还想娶俩?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拉下去,先扔大牢里再说。
这些读书人可真是,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四书五经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不多时,拉人下去的侍卫回来回话,“皇上,那冯起炎在外面嚷嚷,说以陛下之力,差钦差一人快马一匹到他老家提亲给他说媒,他这亲事就成了。”
乾隆:……
第68章
*
和亲王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他不明白,那姓冯的是个傻子不成,想成亲想疯了吧。
他以为上一个惹事儿的读书人已经够离谱,没想到这位更离谱,这才是真的读书读傻了。
之前山西那边说那个姓王的脑子不正常他还觉得地方官在糊弄他们,现在见了这冯起炎才知道可能是误会了山西的地方官。
这些考不上功名的读书人确实脑子不正常,山西的落第秀才尤其不正常。
山西的学政可真不好当。
小果亲王和仨侄子怂兮兮的躲在后面,摇头叹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们说那个冯起炎会被杖毙吗?”
大阿哥摇头,“不至于。”
二阿哥接道,“罪不至死,顶多流放。”
三阿哥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会鹦鹉学舌,“罪不至死,顶多流放。”
弘啵骸…
流放啊,那没事了。
为了两位表妹的安全着想,那姓冯的还是去宁古塔比较好。
阿哥们刚才听完冯起炎的自述,对那人都没什么好印象。
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鬼话,他去某个亲戚家,那个亲戚家有个适龄表妹到了婚嫁年纪,可惜他没本事把人娶回家,又到另一个亲戚家,另一个亲戚家也有个表妹,才十三岁,虽然没到婚嫁的年纪,但是也可以开始相看人家。
亲戚家有闺女关他什么事儿,人家姑娘又不愁嫁,用得着他巴巴的发愁吗?
话本子上写的终成眷侣的那是才子佳人,现在两位佳人都是佳人,他是才子吗?
下头男,he-tui-
都被要被关进大牢了还痴心妄想,咋滴,他觉得皇帝会可怜他一片痴情直接给他和俩表妹赐婚?
皇帝又不是被下了降头,怎么可能赐这种离谱的婚?
就算皇帝真不着调给他赐婚了,这事儿十有八九也是结亲不成反结仇。
他们要是两位表妹的家里人,反抗皇命的事情大概率不敢干,但是想法子把那姓冯的弄死还是可以的。
一边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一边是三十多岁还穷困潦倒的穷秀才,门不当户不对结什么亲,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和他成了亲戚。
阿哥们义愤填膺,他们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难怪小叔大老远进宫也要让他们出来看热闹,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弘嗤凶帕程酒,“因为那个姓冯的过于离谱,你们五叔已经连着山西学政一起骂了,这大概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粥吧。”
“两颗老鼠屎了。”永琏纠正道,“来的路上汗阿玛说的那个也是山西人。”
弘啵骸…
“山西学政挨骂不亏。”
永璜有些好奇,“山西学政是谁来着?”
永琏有些卡壳,他们还没到接触朝政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山西学政是谁。
小果亲王戳戳前头的老哥,“五哥五哥,山西学政是谁啊?”
经过他和侄子们的讨论,他们觉得山西学政也是个人才。
如果两颗老鼠屎搞事时的学政不是同一人,那就是山西学政这个职位邪乎,不然怎么别处的读书人没事儿就他们山西净出些神经病?
不对,这么说又有点地域歧视,不能这么说,还是得精准打击。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山西那么大的地方,出几个神经病很正常,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正常。
和亲王想了想,没想起来如今的山西学政是谁,于是问题再次转移,“我只记得之前的山西学政是喀尔钦,四哥,如今的山西学政是谁?”
乾隆面无表情,“喀尔钦卸任之后,朕觉得山西的学风实在不正,于是派苏霖渤过去提督山西学政,没想到苏霖渤在那儿也挡不住读书人惹是生非。”
苏霖渤,雍正元年的进士,被派到山西提督学政之前先后历任刑部主事和江南道监察御史。
换句话说,这是个在刑部历练过的大喷子,惹急了能直接上刑的那种。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和亲王下意识来了一句,说完之后反应过来说错了,赶紧改成正确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也怪不了苏霖渤。”
小果亲王带着三个侄子从板凳后面绕到前面,四个小孩儿排排坐,“苏霖渤是谁?很厉害吗?”
和亲王说起这个就精神,“这么说吧,他们家兄弟仨,人称弥渡小三苏。”
永璋眼睛亮晶晶的举手,“我知道我知道,三苏是苏洵、苏轼、苏辙。”
“不错不错,永璋学的很不错,唐宋八大家里的三苏就是他们仨。”和亲王夸了几句继续说道,“苏霖渤兄弟三人是‘小三苏’,他本人为官清正,之前当御史的时候没人敢惹,他弟苏霖浩是廪生,前两年以一首描绘天桥挂月之景的诗名扬京城,另一个弟弟苏霖润是乾隆二年的进士,在翰林院干了几年就外放出去当知县,据说颇有名士之风。”
小豆丁们:哇!
乾隆白了他们一眼,“苏家在朝为官的不只这兄弟三个,你就记住他们仨了。”
“那是,小三苏呢,这要是再记不住岂不是显得弟弟我很没见识?”和亲王笑嘻嘻回了一句,一拍脑袋补充道,“想起来了,二十一叔之前提到过,苏霖润在衡水当知县。”
小果亲王对衡水这个地方肃然起敬,连带着对素未蒙面的苏家三兄弟多了分敬畏。
乾隆揉揉脑袋,让小家伙们去找永璧兄弟几个玩,大人谈正事儿不适合小孩子在场。
弘嗑醯昧└绺缃酉吕匆说的事情可能会有点血腥,识相的带上侄子们离开。
希望那位自信爆棚的冯起炎冯先生能平安无事抵达宁古塔,世间少了他这么个奇才是奇葩界的一大损失,惨遭流放是他的不幸,却是两位表妹的幸事。
弘孟德如是道。
只会捣乱的臭小子们跑出去玩,留在房间里的兄弟俩相顾无言,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山西,又是山西。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一个学政搞坏了当地学风,影响也是遗臭万年。
远的不说,就最近几年,山西的事儿就一出接一出。
学政喀尔钦取录不公,布政使萨哈谅操守不清,巡抚喀尔吉善非但不觉得同僚有问题,甚至还自认为政绩不错,特意上奏讨要顶戴花翎。
顶戴花翎?给他个大嘴巴子还差不多!
乾隆当时就直接把人骂了回去,喀尔钦和萨哈谅的所作所为都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身为巡抚的喀尔吉善还置若罔闻,他要是再不发火,满朝文武是不是都以为他是瞎子聋子?
喀尔吉善不是真的没本事,他就是假装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山西的事情已经传到皇帝耳朵里,他要是不在钦差大臣过去之前查出个子丑寅卯,要抓起来下狱问罪的就得加他一个。
有压力就有动力,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喀尔吉善就写了封长长的密折送到京城,不管是喀尔钦还是萨哈谅,全都卖的干干净净。
喀尔钦是学政,主管一省科举事务,可他却在科举考试中弄虚作假,收了贿赂后甚至让考生冒名代考。
科举考试乃是为国选材,这种事情岂能弄虚作假?
重罚!
还有萨哈谅,堂堂布政使贪污税银也就算了,还纵容家仆勒索下属,以“借”为名强行夺取他人家产,甚至和喀尔钦一起买卖人口,这能行?
朝廷对人口买卖向来是从重处罚,民间抓到拐子直接打死的事情都有,他们身为省里的高官不说以身作则还净干些丧良心的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重罚!
皇帝刚处置过卢焯受贿的案子,转头山西官场的现状又给了他当头一棒,气的他恨不得亲至山西肃清吏治。
要不是几个军机大臣拼死拦着,乾隆不是干不出御驾亲临山西的事情。
理亲王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他就开始着手整顿官场,地方上七个总督换了五个,十七个总督换了十五个,京城六部尚书全部换成他提拔上来的人,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愣是来了场大换血。
他已经不是刚登基时什么都要参考别人意见的皇帝,而是摸清楚情况站稳脚跟的皇帝,只要不太超乎常理,他干什么都没人敢拦。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要提拔新人,连张廷玉和鄂尔泰这两位辅政大臣都有退场的意思,其他大臣自然顺着皇帝的意思来。
不顺也没办法,胳膊扭不过大腿,他们还能弃官不干咋滴?
喀尔吉善卖了喀尔钦和萨哈谅,在定罪的时候被皇帝以“失察”的名头训斥了一顿,和两位同僚的下场相比可以说几乎没有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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