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反驳的话,就可以顺理成章继续问下去……没想到居然搞模棱两可这一套。
普绪克吐了吐舌头:“哎呀,下次再说吧,也当是时不时给妈妈报个好消息。”
亚莉克希亚点点头:“你都不晓得,她一夜就长了许多的白头发,又老许多。”
“下次来的时候好好谈一谈我的丈夫,也许那时候我缺胳膊少腿了也不一定呢。”
亚莉克希亚听见普绪克向来乐观的话。
想说些什么,还是放弃了。
她扭头看向二妹:“你别再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知道啦,大姐。”尤安娜咳嗽一声,惋惜道:“只是这样好条件的丈夫,是个丑陋可怖的怪物,妈妈要是知道的话,可放不下心来。”
她如愿看见普绪克的表情变得凝重。
一时之间,今天受的委屈也就不算什么,心情愉悦极了,她勾起唇,准备再加把劲儿,摧毁这厚脸皮撒谎精薄弱的心理防线。
可少女脸上的奇怪表情不过短短一霎。
她扬起笑脸,对着窗外轻声呼唤:“泽菲罗斯。”
“亲爱的夫人明白。”
一阵微风打断了尤安娜还没说出口的话,捎上了抱着匣子的亚莉克希亚。
普绪克对着空气露出一个微笑,挥了挥手。
-
早春并不冷,尤其是在阳光充足的下午。
将两个姐姐送走,普绪克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脸颊上的肉肉,都要笑僵硬了。
只要这样定下时间就好,剩下的……
尤安娜估计会想办法把亚莉克希亚叫上,两人一起来“做客”。
她惯用这种伎俩,永远藏在别人背后使阴招,面上还要作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位二公主无辜可怜,只能夹在姊妹间当个和事佬。
只是,这么一想,尤安娜在意的是……
普绪克喃喃自语:“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天底下,怎么会有不肯让妻子看见自己模样的丈夫呢?
好看还是丑陋,全凭她瞎琢磨。
普绪克摇了摇头:“不行,已经答应了不去看见他的脸,就不要再想了。”
而且……
她还想离开这里,再见一见爸爸妈妈。
见一面,那个家伙。
“一定可以找到机会的,普绪克,要好好活着。”
她低着头,对自己这么说着,抱着从庭院里新剪下来的花束,往屋内走去。
现在,得给自己找点事情来做,不至于让她的思考显得像发呆,太过于无聊,从而被发现违逆的端倪。
一阵奇异的风呼啸而来,吹起她缀白珍珠的裙摆,掀动轻薄的上衣。
光――
不是阳光,耀眼的光线从剔透的彩绘花窗里落下,撒在少女的上半身。
普绪克扬手挡住眼睛,挡住那刺目的光线。
这……
绝不是泽菲罗斯的风,何况他才刚送姐姐们回去。
威严。
一股真真正正的权威凝聚在这光线里,在这风里。
从指缝中,普绪克看见前方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单手再揽不住被吹得晃动的花束,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她戒备地问道:“是谁?”
“啊,是我,年轻的新娘子。”
是那个攀在窗户上说胡话的诡异男人!
这声音唤醒了普绪克大脑下压着的警惕记忆,她不安地动了动脚,匕首不在身上,得回到房间里才是。
她缓慢放下手,紧闭着的眼皮缓慢睁开。
普绪克不知道,因为一小口爱神之泪,她的这具身体悄然发生了变化,以至于不会被刺目的光给灼瞎了眼。
一个男人。
一个……
浑身散发着神圣光芒的,银发男人。
他就站在那儿。
每一条垂坠的衣褶都衬出他结实的身形,倒三角形的金色布料外罩完美包裹双肩,长及胸膛,同色系的披挂从左肩的赭色饰扣固定到右侧腰腹,纯白的里衣连着宽大的两只衣袖有着暗橄榄褐绿的边缘,为这套衣着更添几分沉稳。
而在金色腰带下,银灰色垂及脚踝的布料上绘着一枚极显眼的闪电纹饰。
比起泽菲罗斯的随意,眼前的男人,眼神如鹰锐利。
就连蓬松的头发,也是打理的一丝不苟。
端庄而肃穆。
这个打扮,如何也不像是仆人。
她假装不记得先前发生的事情,保持着友好的态度,落落大方试着询问。
“您是,我丈夫的朋友?”
“不,我为你而来。”
声音里多上一份笑意,说着,往她的方向。
明明只是一个迈步过来的动作……
普绪克却宛如被锁定的鹿,僵住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瞧着对方缓缓走来。
来人还未靠近,阴影就能够笼罩了她。
这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不要试着直视我的躯体,那会伤害到你柔弱的眼瞳。”
宙斯心情极好。
――她能主动看向自己,已经超出他的预料。
眼前的少女昂着纤细的脖颈,稍稍眯起眼睛,视线打量不过一瞬,十分克制地收了回去。
“为我而来,为什么?”
听听,这没有丝毫惊喜的反问。
宙斯想了想:“我是克洛诺斯之子,众神和人类的父亲,至高的天神,全能的主宰。”
“好的,但是,为什么?”
这是她见到第二个自称为神的家伙了,这么长的一串名号,似乎有些耳熟。
普绪克想不起来。
宙斯:“……”
赫尔墨斯说,这姑娘现在还以为自己嫁给是的怪物呢。
他见过无数身处幸运或是不幸婚姻的女子,也曾兴起现身,拢起那些可怜的花朵,于唇齿细细品尝。
“可怜的小家伙,命运女神对待我,就如待你一般,残酷且折磨,我循着指引,去往格诺斯的宫殿,出现在那窗前,并不是为了伤害你。”
呃,对方提起来,她也不能再装糊涂。
普绪克先一步示弱:“好的吧,很抱歉,我之前没有理睬您,难以相信神迹会降临在我,一个普通凡人的眼前……”
话音未落。
“你将为奥林匹斯带来一份崭新的喜悦与欢乐。”
宙斯没有在意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着。
“你将成为一位真神的母亲,用可爱小巧的圆肚装下一个孩子,克罗索的纺锤已经动起来了,那条还未成型,却勾连着你的丝线,晶莹而梦幻。”(注1)
接纳神的爱,包容神的欲望。
就像他那些美丽而温驯的情人们所做的那样,蕴养多多的种子,分娩出新的力量,为奥林匹斯诞下新神。
“我,为此而来。”
带着浓厚欲求的声音如一柄烧红的烙铁。
直直捅进了普绪克的大脑,几乎能听见哧的一声将所有呓语串联起来。
「我将带走你的青涩,细细啜吻你的美好,将痛苦献给那被世俗所束缚的巨兽。」
装下一个孩子……
她知道知道眼前的东西是什么了,那些多的令人发指,艳色传说的来源,一个随意发泄旺盛情爱欲望的可怕集合体。
――天神宙斯。
大祭司,尤安娜,不,所有凡人信仰诸神里,至高的那个存在,居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普绪克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依旧无法挪动,控制自己的身体,尽全身的力量,颤动的只有手指。
宙斯满意地看着她身躯轻微的晃动,期待听见那声羞怯的答应。
“我……”
同意,愿意,恳求。
说出来吧,稍稍低下姿态。
这样美丽的少女,无法不叫人心动,只要得到一个许可,就是赫拉许诺给爱神的婚姻庇护,也敌不过神王被应允的意志。
只要她是自愿,那么作为一个暗中的情人,他并没有破坏这段姻缘,不是么?
宙斯等待着。
“我拒绝。”
普绪克没有抬头。
“我拒绝,这位无礼的……神。”
她从不觉得自己的拒绝会有用。
“我已经成婚了,您若是要强抢一位有夫之妇,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类少女,不觉得,有损您的威名么?”
普绪克一边这么低着头说着,一边转眼珠子看向周围的环境。
不过几步,靠墙的长榻旁,就放着小臂长的铁花剪。
右边拐进去的房间里,有很多容易点燃的衣裙……
她听见这威严的男人喉咙发出一声轻笑。
普绪克怔怔抬头。
看见眼前的人,不过一伸手,花剪就无风自动飞来落在他宽大的手掌上,精铁造的剪子,像是面团一样揉在一起。
咔哒落在地上。
那声响让普绪克倒吸一口冷气。
她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这么一句话:“我的胳膊和腿脚,都是这样酸软无力,怎么可能反抗一位神明,但请不要在明亮的白日,还请等等夜幕降临……”
“因某种不可言说的理由,你的丈夫,他藏匿起自己的身型,名字,一切本该和妻子交心袒露的东西。”
宙斯眼帘微微垂下。
“你却还是信任,想要倚仗着他么?”
被猜中了心思的普绪克张开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回答。
“我……”
她不信任。
也非倚仗,不过是利用而已。
若是肯等到晚上,说点儿甜言蜜语,再假惺惺哭上一番,这两个家伙都失了理智打上一架,她就想办法偷摸着藏起来。
宙斯没有拆穿:“好姑娘,你很勇敢,还有点小聪明。”
普绪克听着他的赞许,却没有松懈下一点儿。
“但有时候,眼睛见到的,也不一定是真实的……”
宙斯抬起手。
普绪克的视线被牵引般地落在那儿。
那把团在一起的精铁花剪像一条扭动的黑蛇,在空气中自发的舒展拉伸,头尾相衔,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目光所及,一片黑暗,唯独有一个地方,亮起微光。
普绪克似乎看见了,什么带着薄雾的东西在挣扎,发出轻而尖利的嘶嘶鸣声。
是蛇……不,是蛇在花剪上?
薄雾上莹莹的光如蛇鳞流动,让普绪克想要看的更仔细些。
不知不觉,瞳孔浅浅散开。
“居然有着自己也没有发觉的力量,这可真是奇特,万幸,我发现了这颗蒙尘的宝石。”
宙斯细细看着仰头的少女,看着她眼瞳里映出的景象。
还堪堪只是一点儿爱神之泪催出的嫩芽,连花苞也没有,远远不到成熟到可以采摘的时候。
“原以为你只是一位新神的母亲,如今看来,也许是一位没有被吞噬过……被遗失的旧神么?”
宙斯喉结滚动。
采下一朵带刺的玫瑰,收集一份失落的神权,显而易见,后者更容易让他兴奋。
只是可惜。
那失去焦点的浅褐色眼睛如同沉色的玻璃,里面并没有他想要的神力。
再让她这么看下去,就要死了。
还没有凝出神格,凡人的身体,实在是薄弱得很。
宽大粗厚的手,在即将掌住少女脸颊的前一刻,生生止住。
宙斯眨了一下眼。
普绪克猛地从虚幻的状态里脱离出来,眼瞳骤然收缩。
“那么,下次见吧,我将退后一步的赌注下押在爱神之上,但愿,你们不会让我失望。”
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字眼:“爱神……”
“我是说,你的丈夫。”
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消失于圣光之中。
……
许久,回过神来。
普绪克缓缓蹲下身,机械性地一下一下,拾起落在地上的花。
她的认知不得不被现实所颠覆,不,应该说,自从比戴特山顶一跃而下后,见着的事情就没几个正常的。
宙斯。
他出现的时候,那些自称女仆的声音,尽数消失的悄然无踪。
而刚刚,普绪克确定,她在死和生的间隙。
强装的镇定噼啪剥落,露出来的就只有时刻紧扎头皮,格外尖锐的焦虑。
她猜中了,那位怪物丈夫。
也是个神……
果然,正如她揣测的那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用在这些非人的生物上也是一样的。
但是,爱神?
开什么玩笑,如果大祭司说的没错,那不是个婴孩么……普绪克走到长榻,将有些萎靡的花放在前面的小桌上,坐了下来,一脸严肃地咬起了指甲。
爱神。
祭祀时吟唱的颂歌,拗口又矛盾,晦涩难懂。
普绪克只记得四句。
「k以赤。身裸。体的男婴诞生于世。」
「爱与情的力量与生俱来,而非神王或是母亲赋予了k。」
「爱,是被抑制,难以抑制的欲望。」
「是纯洁,永不越轨的情谊。」
若真是神的话,为什么要以凡人赖以生存的土地和泉水为威胁,为什么要掳走一个小城的公主,为什么要逼得她和父母分开。
为什么,要假借怪物的名义?
神明无所不能,竟也要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普绪克一手握着花剪子,一手拿起桌上的花,一下又一下地除去多余的枝叶,直到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枝干,上面顶着一颗圆滚滚的花苞。
把那光杆花往桌上的水晶花瓶里重重地一贯。
咔哒,脱落的粉白色花球摔到桌面,咕噜噜地滚落在地上,和女主人不平静的脚步声同时响起。
她今晚就要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奥林匹斯山巅,云雾缭绕神殿。
丘比特看起来风尘仆仆,脸色沉沉,不知是从哪儿返来,他手上,胸膛上都是丝线般的金色光芒,好一副鲜血淋漓的模样。
他喃喃:“拔不了。”
“嗯?”
阿波罗听见他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跟了上去。
“拔出金箭么,丘比特,你自己也清楚吧,没有那样的法子,真要这样做的话,你不如让维纳斯杀死那个人类公主,她叫什么来着,普绪克,哦,扭断她的脖子,轻轻松松。”
“谁也不许动她!”
丘比特强行压下的爱意被可能潜在的危险激发出暴虐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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