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砚清略一思索,吩咐道:“写信给霍扬,此事有待调查,让他派人悄悄将元陌寒送回京,具体的情况,等元陌寒回京后再做处置。”
裴凌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什么,“依属下看,这事还得跟镇国公知会一声。就属下所知,镇国公已经派人去南郡接元公子,照这样看,他本人很可能也不清楚元公子的行径。而且臣听闻镇国公本人好像与镇国公夫人关系并不和睦,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裴凌是端木砚清心腹中的心腹,对端木砚清是绝对的忠心耿耿,端木砚清的情报组织他也参与了管理,早在当初调查顾怀贺一事的时候,这个情报组织就将元家查了个底朝天,所以当然知道元振本人与宁氏夫妻琴瑟和鸣的外面下,两两厌弃一事。
“你是说,这件事很有可能是镇国公夫人一意孤行,镇国公本人其实也被蒙在鼓里?”
裴凌沉吟道:“不排除这种可能。当然这也只是一种猜测,最终事实的真相,还是要以殿下的最终调查结果为准。”
端木砚清敛了敛眉,没有说话,拿起方才放下的信件,再一次翻看,目光停留在“元陌寒”三个字上,良久,才莞尔:“越来越有趣了,这宁夫人身上的秘密可真多呀……”
第39章 颐州篇㈠
让我们将时间线拉回到半年前, 通过“第1章颐州篇”观看宁如风在颐州处置顾怀贺时牵扯出的一系列事件。——————————————————————————————
颐州城能有如今的繁荣昌盛,与它绝佳的地理位置脱不开干系。
虽远离京城偏安一隅,却也正因如此, 不用太受皇权的约束,城市有比较大的弹性与活力,许多游走在违法乱纪边缘却有暴利的生意得以生存。
兼之其位于国内四通八达、纵横交错的水路交通系统的枢纽处,这在通行方式普遍简陋耗时的古代简直得天独厚。
两者综合, 占尽了天时地利,经济想不蓬勃发展都难, 但这样也不可避免带来一个不好不坏的影响——
域内江河湖泊这样多, 空气自然湿润,空中水汽一多,自然免不了起雾。
一年四季,每到清晨时分, 浓雾便弥漫在颐州城的大街小巷, 整座城都被笼罩在一层银灰色的轻纱中, 如梦如幻,恍如仙境。
即便东边的地平线泛起一丝丝光亮, 黎明逐渐拉开帷幕, 太阳光也很难冲过层层叠叠的薄雾到达大地。
旭日高升以前, 人们依然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
只有需要辛勤劳作过活的人才会在这种时分起身,开始一天的奔波。
稍微有点资产的富贵人家,此刻仍然躺在温柔乡里沉睡。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一位身穿红色衙役官服的青年男子,纵马在云雾缭绕的大街上狂奔,一声高过一声的喝驾声在万籁俱寂的街道洪亮清脆。
颐州城最宏伟煊赫的一座府宅处, 门外站岗的小厮们听到一阵急促的嘶鸣声和响亮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纷纷寻声张望。
红色在白天总是第一显眼。小厮们虽瞧不清来人的面容, 却老远就看清男子身上穿的火红色官服,连忙招呼哥几个上去迎接。
初春的时节,空气中仍然带着不少的寒意,男子在府门口翻身下马后,一张脸红了一片,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
为他牵住马匹的小厮认出他是衙门里的蔡捕头,笑道:“哟,蔡爷,大清早的,走得这样急,有何贵干?”
蔡畊一叹,道:“快别说了,有要事。还请速速带我进去拜见邢管家。”
小厮一听有要事,不敢耽误,忙引他进府。
天光熹微,旭日初升。
薄雾总算消散不少,太阳光从天上倾泻而下,透过茂密的枝叶照在树荫下交谈的两人身上。
一处雅致幽芳的院落,门口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一名中年男子正与一妙龄的丽服女子交谈。
“老爷还没有起床么?”邢管家说着,蹙眉瞥了眼紧闭的院门。
女子摇头,叹道:“昨儿老爷又喝醉了,折腾了一宿,天亮时才睡下,估摸着没个日上三竿起不来。”
“这可如何是好?衙门那边来了人,有十分要紧的事与老爷商量,倘若耽误时间,后果不堪设想!”邢管家忧心忡忡叹了口气,十分无奈。
女子给邢管家出主意,“要不然,你去找夫人?”抬眸瞥了眼天上,太阳正当空,嘀咕道:“这个时分,夫人也该起床了,倘若事情果真紧急,夫人定不会坐视不管。”
邢管家嗟叹:“这件事就是夫人起的头,我去找她?岂非‘知了落在粘竿上,自投罗网’!”又是一叹,对那女子抱拳告求:“姑奶奶,您今天可得帮我这个忙,还请进去替我告知兰夫人一声,说邢忠义有事关全府上下生死存亡的事要告知老爷,望她老人家行行好,替我回禀一声,我邢某代替全府上下几百人口铭记她的大恩大德。”
女子一听是“事关全府上下生死存亡”的事,吓了一跳,忙追问究竟是什么事。
邢管家却只是摇着头叹息:“不能说,不能说。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总之此事必须尽快请老爷拿主意,晚一步就回天无力。”
女子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得先进去禀告。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院门再次打开,这回走出来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
男子虽看得出上了些许年纪,可那挺拔的身姿还有俊雅的面容却丝毫不受岁月的侵蚀,依然风度迷人。
只是气质虽儒雅,眼下却一片乌青,脸上显着稍许餍足之色,眼神含着淡淡的阴鸷与疲倦。
邢管家一见洛之槿出来,忙上前拱手说道:“老爷,老奴有要事禀告!”
洛之槿睨了他一眼,淡淡问了一句“何事”。
邢管家哀声一叹,忙不迭回禀:“今早天不亮,衙门里的蔡畊蔡捕头,就奉谢知府的命令来报。”
“说十天前,宁世子回京前夕,夫人给他送来信件,信中要求他务必把宁世子留在颐州。谢大人见夫人写给他的信上有您的刻印,以为是您不方便出面,所以才让夫人写信,没有作疑,便按夫人的要求办。”
“可昨儿晚上,谢大人与钱庄的李管事在一起喝酒,意外从他嘴里得知,老爷您这些天一直将自己关在兰苑闭门不出,对外界的事一概不知,他这才发觉不对,于是连夜派人来府里禀告。”
洛之槿听到这,脸色已经不是一般的难看,阴沉着一张脸,阴冷的目光死死盯着邢管家,几乎是咬牙切齿般一字字问:“你可听仔细了,的确只有十天?的确是夫人写的信?”
邢管家被这阴冷的目光看的脊背阵阵发凉,咽了咽口水,颤着声肯定说道:“老奴确信没有听错,的确只有十天,的确是夫人写的信。老爷若不相信,蔡捕头如今还在前厅等候,老爷尽可前去再问究竟。”
洛之槿冷哼一声,“不必。给蔡捕头一点赏银,将他送走。”
邢管家忙点头称“是”,正要往前厅走,忽想起什么,小心翼翼询问:“那夫人那边……”
洛之槿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内心翻腾的怒气,淡淡道:“夫人那我自有处理。你送蔡捕头走的时候,请他为我带句话,后天我会在鸣翠楼摆宴,请谢知府和宁世子光临,我洛某亲自代妻向宁世子谢罪。”
与方才那所雅致幽深院落不同,此间院落十分大气辉煌,不仅面积是方才院落的几倍,就连装修亦富丽堂皇远超于它。
清晨,空气清新,风清气爽,鸟儿在枝头宛转歌唱。
梳妆台前,一名粉面含春、光彩照人的妇人正对镜梳妆。
妇人心情正好,眉眼都含着春色,却并非因着男女之情的缘故,而是单纯地打心底里得意。
“夫人,您心里有什么高兴事,接连几天都眉眼俱笑。”给她上妆的雪琴笑道。
顾慧娘哼笑:“我算是想开了,人生在世几十年,与其盯着别人过活,倒不如多顾着自身,既然我不痛快,那大家都不要痛快,看见他们不痛快,我反倒痛快!”
雪琴一边给顾慧娘整理妆容,一边笑着说道:“虽然奴婢听不懂夫人话里的机锋,可奴婢在夫人身边服侍多年,如今能瞧见夫人身心顺畅,也是高兴的。只盼夫人别只这几天高兴才是,以后每天也要像今天这样……”
“嘭”地一声巨响,门从外面被一脚踹开,巨大的响声吓了主仆二人一跳,两人纷纷回头张望——
门外,丫鬟婆子跪倒一大片,正中央站着的,赫然正是洛之槿,
洛之槿站在门口,阴寒的目光紧锁住里面的顾慧娘。
雪琴见洛之槿来势汹汹,虽然心底也很惧怕,可护主周全的心思到底占了上风,强忍着惧意,挡在顾慧娘身前,替她挡住洛之槿吃人的目光。
顾慧娘深深一叹,起身将雪琴拨开,吩咐雪琴出去。
雪琴是个十足的忠仆,哪里肯走?愣是定在原地不挪步。
“出去!”顾慧娘恶狠狠瞪着雪琴,呵斥道:“有多远滚多远,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说罢,将门口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叫进来,让她们把不肯走的雪琴架走。
送走雪琴后,顾慧娘略略整理好情绪,对门口站着的洛之槿施施然笑道:“老爷,无事不登三宝殿,都到了妾身这里,怎的这般客气不进门呢?”
洛之槿冷着脸甩袖进门,径直走进屋,来到一侧的太师椅坐下。
顾慧娘见状,吩咐门口跪着的其余丫鬟将门带上,自个儿则坐到洛之槿对面。
房间里只剩下夫妻两个,夫妻两人面对面坐着,大眼瞪着小眼。
洛之槿眯眼瞧着自己的发妻,率先开口:“十天前,你是不是假借我的名义给谢覃写信,让他把宁世子扣在颐州?”
顾慧娘坦然承认,点了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错。信就是我写的,信上的刻印也是我拿你的印章亲手盖的。”
第40章 颐州篇㈡
这坦诚的态度倒真让洛之槿意外, 不过仍是气得不轻,猛地一拍扶手,厉声呵斥:“你为何要这么做?你难道不知道宁世子什么身份?你敢把他扣在颐州, 你是嫌命长,要拉我们全府上下一起死么!”
顾慧娘反唇相讥:“我当然知道他什么身份。顾怀贺的事如今传的沸沸扬扬,他宁世子能亲来颐州督斩,难说不是有那位的意思。不过呀, ”话锋一转,眼里忽然出现一丝癫狂之色, 冷笑着说道:“我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我忍你忍了十几年, 你既然不让我好过,那大家就都不要过!”
“你们还想为了那个淫Ⅰ妇守住秘密?痴人说梦!我就是要明知故犯,就是要把宁世子扣在这里,就是要引起京中那位的注意。”
“听说京中那位可是一连娶了姐妹俩呢, 又是个神机妙断的有为之君, 自己心爱的女人蒙受这样大的委屈, 我就不信他会无动于衷!等着吧,我奈何不了你们, 总有人能收了你们这伙子男盗女娼的恶心东西!”
洛之槿一听自己心爱的女人当着他的面被辱骂, 勃然大怒, 指着顾慧娘的鼻子大骂:“闭嘴!我不准你这样说她!你这个疯妇,你再敢诋毁她一句,我就……”
“你就如何!”顾慧娘厉声尖叫着,突地站起身,不等他说完, 随手抄起手边的茶壶往洛之槿身上砸去。
茶壶装满了茶水。洛之槿挥手去挡,茶壶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将两人脚下站着的那块地方浸湿。
只是虽然茶壶平稳落地,满壶的茶水将洛之槿半个身子渗透,淡黄色的茶水和褐色的茶叶将洛之槿宽大洁白的衣袖涂的乱七八糟,甚至连他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上都沾了几片茶叶,真是好不狼狈。
顾慧娘斜眼打量丈夫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冷笑着说道:“洛之槿,你不要得意。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深爱着你,为你着想,不敢与你撕破脸么?泥人尚有三分气性,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成婚十多年以来,你心里都装着别的女人,冷落我,让我守了十几年的空房。我以前是个天下第一号的大傻子,你对我如此薄情,我还含着泪替你掩饰,替你擦屁股,不敢让父亲知道,怕他对你有意见,影响洛家与顾家的合作。呵——”
顾慧娘眼泪如滚珠般落下,流着泪冷笑连连,嘶哑着声控诉:“我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能靠自己的一腔真心感动你,没曾想你是如此没心肝,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装作个痴心种子的模样,得不到心爱的女人,就学人家养什么替身,抬举什么兰姨娘,搞个什么兰苑出来,一大把年纪了,脸都不要,公然带着比自己小二十几岁的小姑娘登堂入室,一味的娇纵那个小贱人,任由她对我蹬鼻子上脸,在我头上撒野……”
说到这,似有万般委屈,哽咽着再说不出话,抽泣良久,才又继续说道:
“我真是贱,被你轻贱到如此地步才愿意看清楚你的为人,你这样不把我当人看,我也就不必顾念十来年的夫妻情谊。既然我不痛快,那大家都不要痛快,死吧死吧,一起死吧!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想拉着大家一起死!十来年怨妇深闺的日子,早就把我逼疯,你既口口声声说我是疯妇,那我就疯给你看!临死前一定拉所有人做垫背!”
洛之槿一直默不作声听着,听到她要将所有人拉下做垫背,平静无波的眼眸忽然涌现一股杀气,不过转瞬即逝,只冷冷注视着顾慧娘,语气淡淡问她:“说完没有?”
顾慧娘心都要碎了。
与洛之槿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对他十几年如一日无微不至的照顾,早就摸准他的脾性,怎么可能没察觉到他一晃而过的杀气?
女人终究不比男人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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