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些庶出小姐,是否知道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好友,实则内心无比轻贱自己?知道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蕙质好奇极了。
从怡然居走出来的是孟愫儿与元筠姌二人,孟愫儿心里沮丧极了,面上却还是不得不扮出一副笑语盈盈的模样。
孟愫儿虽与元筠姌关系并不亲密,但作为同一批的京圈贵族小姐,偶有大型小型的聚会,少不得要碰面,每年都要见十来次,怎么可能会认错?
今天不来辨认,她也能笃定,元筠姌与画中人的的确确有五六分相像。
之所以来,也是为安太子殿下和杭瑜的心,多走个流程罢了。
有这五六分的相似程度,再加上裴凌又说是镇国公府家的小姐,宁氏与镇国公只有元筠姌这么一个女儿,画中人必定是她无疑。
唉,孟愫儿看着元筠姌姣好的脸庞,内心五味杂陈,世道呀,果真说不清,说什么好人有好报,多的是祸害遗千年哦。
元筠姌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的不好意思,羞红了脸,羞怯垂眸,将目光移向别处,好巧不巧,正和蕙质遥遥相望的眼神撞上。
背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蕙质荆钗布裙站立其中,往日柔弱瑟缩的脸一派漠然,眼神平静而淡漠,宛如遗世独立的仙子。
元筠姌皱眉,为蕙质忽如其来的转变深感不适。
孟愫儿见她神情不悦,寻着她的视线望去,然而只来得及看到蕙质的背影——蕙质与元筠姌对视一眼后便转身离开——“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孟愫儿最后瞥了一眼蕙质离开的方向,将目光重新放回元筠姌身上。
元筠姌收回视线,舒展双眉,“窜过一条流浪狗,没甚稀奇。”
不想再触景伤情,蕙质于是来到郊外的杏林,小济去庄子做事,偌大的京城只剩下她一人,孤独感让她格外贪恋温暖,她想起了那日在杏林,那位客气询问她身份的男子。
陌生人都愿意与她为善,为何亲生父亲却对她的苦难视而不见呢?
微微春风,杏花飞舞。
杏花丛林万枝摇曳,游蜂舞蝶。
香风过处,杏花仙子喃喃低语。
置身其中的人们仿若进入铺锦流霞的仙境,顾盼流连,忘怀难返。
美丽的事物总能令人心情愉悦,蕙质置身花团锦簇中,鬓云襟香,衣袂飘飘,真真荆钗布裙不掩倾城本色。
美貌果真是人,尤其是女人,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蕙质不过来此处散散心,好死不死又无意制造一场一见钟情的戏码。
“春日游,
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突如其来的颂诗声,把倚着树干放空思绪的蕙质吓了一跳,忙回过神来左右张望,却未发现任何踪迹。
“这呢,我在这。”
蕙质愣了愣,后知后觉往上看。
果然,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正侧卧在树枝上笑眯眯看着她。
少年好看极了,有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眼眸狭长,目若朗星。
蕙质心情不好,没那个闲心搭理他,瞥了他一眼,一声不吭,抬脚就要走。
“诶诶诶——”少年叫她不住,干脆一个飞身从树上跃下,快走几步挡住蕙质去路,见蕙质眼里满是戒备,少年尽量让自己笑得和善些,可奈何偏有双夺人心魄的桃花眼,反而弄巧成拙,看起来愈加风流成性。
“姑娘别怕,我并非坏人,更不是登徒浪子,我只是……只是触景生情,才情不自禁吟诵。”少年柔声说道。
蕙质心知对付这种前来搭讪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冷脸相对,让他自讨没趣。
又见他衣着打扮很是华贵,估摸着是京中哪位富贵人家的公子,料他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强取豪夺之事。
于是不再顾忌,冷哼一声,没好气说道:“我管你是不是情不自禁,我现在要离开,你莫要挡我去路。”
少年抿唇一笑,似乎有点尴尬。
蕙质依旧冷脸,绕开他往前走,谁知刚走几步,少年又来挡她去路。
这次少年的脸皮终于厚上不少,扛得住蕙质的冷脸了,嘿嘿一笑,道:“姑娘别生气,相遇既是有缘,感情更是需要培养,莫不如咱们先从朋友做起?”
不等蕙质开口,忙不迭又说:“为表诚意,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姓宁,名……”
“我不和姓宁的做朋友!”蕙质高声叫道,脸色比原先还冷,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少年脸上的笑顷刻间僵住,顿了顿,才问:“为什么?”少年收敛神色,表情也认真起来,“这算什么理由?”
蕙质冷冷一笑:“这怎么就不算理由?你且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我第一讨厌姓宁的人,第二讨厌姓元的人,就算全天下他姓之人都死绝,我也绝不会与姓宁、姓元的人交朋友!”
逃出去后她就改姓,再也不要姓这该死的“元”姓!
少年虽有颗七窍玲珑心,却终究还是年轻,阅历和经验不足,加之从小养尊处优,从来只有他给别人脸色看的份,哪个敢给他脸色瞧?不由得哑口无言,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尤其他从这个女孩的话里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恨意,像是真的要把姓宁、姓元的人噬骨吸髓一般,此中包含的恨意实在太深不可测,着实让他心惊胆战。
可瞧她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究竟经历过什么,竟让她萌生出这般刻骨铭心的恨意?
蕙质才不管他怎么想,见他防御有所松懈,赶紧瞅准机会跑开。
少年没有去追,只是挥了挥手。
花丛中立刻走出一位模样普通,身材普通,衣着普通,总之哪哪都普通,丢在人群中绝对找不出的男子。
“世子有何吩咐。”男子走到少年身后,低声说道。
少年注视着蕙质渐行渐远的背影,淡淡道:“跟着她,打听清楚家世来历。”
第9章
太极宫,奉天殿。
大殿金碧辉煌,宽阔宁静。
御案左右各自堆放着奏折,右手边的奏折如山高,左手边只有薄薄几本。
恭惠帝端坐在御案之后,手持朱笔批改奏折,大太监张安侍立在侧,稍微俯身,细细给恭惠帝研磨。
殿外忽走进一个朱衣小太监,躬着身子快速掠过大殿,来到张安身边,凑近他耳边轻语一阵,张安听罢,研磨的动作顿住,对恭惠帝说道:“陛下,贵妃娘娘在外求见。”
恭惠帝的动作却丝毫不见停顿,片刻间的功夫,已将手里的奏折批改完毕,随手将批改好的奏折放置在右手边,从善如流从左手边的奏折中拿过一本,朱笔沾了沾鲜艳的墨水,淡淡道:“批完再宣。”
“是。”张安垂眸,继续研磨。
约摸过了两炷香的功夫,朱衣小太监才从奉天殿出来。
如今虽是春季,日头却甚是明媚,冯贵妃就这样在太阳底下足足站了半个时辰,得亏不是夏季,日头虽盛却并不毒辣,否则长期养尊处优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了这般磋磨。
不过就算如此,冯贵妃也不好过,原本红润的脸色已渐渐苍白,额头上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身形也有些轻微的摇晃。
眼见朱衣小太监终于从殿内出来,冯贵妃刚要上前,眼前却忽然一黑,若非身后的侍女及时扶住,只怕要摔个踉跄。
“娘娘,”朱衣小太监对冯贵妃作了个揖,客气回话:“陛下宣您进殿。”
冯贵妃愣是从苍白疲惫的脸扯出一抹笑,试探性问道:“敢问公公,殿内可有他人觐见?”
朱衣小太监低眉顺眼地笑了笑,眼眸微闪,说道:“回娘娘,陛下一直在批改奏折,并无其余人等打扰。”
冯贵妃只觉一阵寒意骤然从心头升起,心情如坠冰窖,不由得死死咬住舌尖,直至尝到一丝血腥味才作罢,也才终于缓过心神。
“多谢公公提点。”冯贵妃对朱衣小太监点了点头。
“不碍事。”朱衣小太监垂下眸子,闪身给冯贵妃让路。
冯贵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下定决心后,毅然踏进奉天殿。
奉天殿内,御案之上已不见恭惠帝踪迹,只有几个小太监正在将恭惠帝批改好的奏折分门别类,预备下发给各省各部,目前工作已经进行到收尾中。
冯贵妃穿过大殿来到内室。
内室,恭惠帝背对着门口,细细观赏壁上展开的十几副画卷。
冯贵妃没有贸然进去,只立在门口,对恭惠帝遥遥一拜:“臣妾参见陛下。”
“哦,爱妃起身。”恭惠帝转身,对门口的冯贵妃抬了抬手。
冯贵妃起身,笑吟吟来到恭惠帝身边,“陛下在看什么呢?”眼神往画卷上瞟去。
待到看清画上内容后,笑容瞬间的僵硬!可也只是一瞬,眨眼间的功夫又恢复成笑靥如花的模样,回首去看恭惠帝,恭惠帝正面无表情看着她。
冯贵妃心下漏了一拍,却还是佯装不知,强笑道:“陛下何故这样看臣妾?”
恭惠帝这才缓缓笑道:“爱妃甚美,朕不觉看入了迷。”
冯贵妃顺势嗔道:“陛下可是在诓臣妾了,臣妾乃是奔四的人了,哪里还能够让陛下着迷。”
“爱妃切勿妄自菲薄,”恭惠帝温和一笑,“爱妃姿容甚好,即便年过三旬,风姿依旧不减当年,来来来,”恭惠帝拉着冯贵妃向画卷处走近几步,指着画卷说道:“这十来位,是礼部新呈上来的,说是最出挑的秀女的画像,你是过来人,替朕参谋参谋。”
冯贵妃咬牙笑道:“陛下,你让臣妾选,就不怕臣妾给你选一个最丑的么?臣妾也是您的妃子,臣妾也会吃醋呀。”
“朕就是顾及到你的心情,才决定由你来挑选,”恭惠帝笑眯眯看着冯贵妃,语气不容置疑:“礼部此番办事得力,呈上来的十几位都相当出挑,朕一时挑不出长短,思来想去,决定由你来挑几位,凡你挑中的,朕都赐封她们嫔位,你们姐妹日后为伴,她们若顺你的眼,彼此相处也能和睦些。”
这话说的没有拒绝的余地,冯贵妃推脱不过,只得认真挑选起来。
话是那么说,但哪里真敢当着恭惠帝的面挑容貌逊色的,纵然心底再不甘心,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选了容貌最最出挑的几位。
恭惠帝龙颜大悦,以示对冯贵妃的恩宠,将冯贵妃没有挑中的秀女画像都收了起来,壁上只留下冯贵妃挑中的秀女画像。
冯贵妃被恭惠帝这一通操作搞得心梗,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绞尽脑汁思考该用何种借口告退,可巧此时小太监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求见,冯贵妃如蒙大赦,立马请辞告退。
从奉天殿出来的时候,正好与端木砚清碰上,端木砚清给冯贵妃行了礼,见她脸色十分难看,不由得关心道:“云母妃脸色怎如此苍白?可是身体不适?”
冯贵妃讷讷一笑:“不碍事,不碍事,太子殿下快些进去吧,陛下正等着。”
端木砚清见她兴致不高,也就不再多问,微微颔首,别过冯贵妃进殿。
端木砚清进到内室时,恭惠帝已经坐下饮茶,壁上仍旧悬挂着秀女画像。
端木砚清年纪轻,视力好,老远便认出壁上的几副美女画像中,有好几位是自己的人,想到进殿时冯贵妃的异样,心里有了数。
“儿臣参见父皇。”端木砚清在离恭惠帝几步路远的位置站定,而后跪下,行五首伏地的大礼。
恭惠帝放下茶盏,眯眼瞧着端木砚清,“孩儿何故行此等大礼?”
端木砚清依旧伏着身子,说道:“既行大礼,必然有大事请求父皇。”
“站起来再说。”恭惠帝抬眸看了眼身旁的张安。
张安会意,走过去要扶端木砚清起来,但端木砚清动也不动,张安哪敢用大力气,局面一时僵持住。
“父皇若不答应儿臣,儿臣便长跪不起。”端木砚清说道。
恭惠帝哼道:“你如今胆子愈发大了,敢威胁朕?可知朕最近对你太过放纵,倒让你恃宠而骄起来。”
端木砚清跪直上半身,施施然说道:“父皇言重,儿臣惶恐,儿臣并非恃宠而骄,实是此事事关儿臣终生幸福,儿臣不得不慎重。”
“你且说说,所求何事?还事关你的终生幸福,朕倒要看看,是什么天大的事,能事关一国太子的终生幸福。”恭惠帝嘟囔道。
端木砚清笑道:“儿前些日子对一女子一见倾心,派人打听,是镇国公元振之女,世人皆知,镇国公元振唯有一女,名筠姌,品貌端庄,贤惠优雅,儿臣见之忘俗,归来后辗转难眠,思来想去,决定进宫请父皇赐婚。”
恭惠帝大笑,“我儿果真开了窍,往常你只一味洁身自爱,连通房侍妾都不曾有过,长到十八岁仍是童子身,朕还时常纳闷,享一国富贵的太子怎活像个佛子高僧,原来姻缘早已天注定,妙极,妙极!”
端木砚清也笑:“父皇要快快赐婚才是,元家千金在京中颇有美名,若是迟了一步,怕是要被别家王孙公子抢去。”
“诶,我儿莫急,父皇且问你,你可看仔细了,那日倾心的女子果真是元振的女儿?”恭惠帝做了几十年的帝王,心思比端木砚清深沉不少,想的也更周到。
端木砚清点点头,肯定说道:“不会有错,我命裴凌亲自去问她姓名来历,她口口声声说是镇国公元振之女,并对镇国公府的一应事宜对答如流,我又命裴凌记下那女子的面容,事后临摹下来,再让安国公的长媳拿着画像去找元筠姌本人比对,确是她无疑。”
“我儿果真思虑周全,”恭惠帝连连点头,沉吟着说道:“元家乃簪缨世族,元振本人更是忠心耿耿,朕没记错的话,他夫人应是出自镇南王宁家?”
“镇国公夫人乃镇南王之妹,元家更是出了名的家风贞静,元振惟今也只有一位夫人,从未纳二色,膝下一儿一女皆是嫡出。”端木砚清清楚恭惠帝爱听什么。
果不其然,恭惠帝听罢,神情出现片刻间的恍惚,感慨道:“看来元卿亦是世间少有的性情中人呀……”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恭惠帝相当爽快地答应了端木砚清的赐婚请求,婚期就定在明年春天,亦是杏花盛开的季节。
傍晚,杭瑜下朝回来,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直奔杭子成的书房,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出来。
孟愫儿见他满脸喜色,揶揄道:“是升职?还是路上捡到宝贝?”
“比捡到宝贝还好哟!”杭瑜笑呵呵说道:“今儿我得到准信,太子殿下已求陛下写好赐婚圣旨,后日便要下发到镇国公府,太子殿下说了,这桩婚事能成,你功不可没,届时大婚,必奉你我做贵宾。”
孟愫儿反应平平,这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早在那日从怡然居回来,她就知道,元筠姌必是太子妃无疑。
孟愫儿是真的不甘心,虽说不该贸然将父辈的恩怨牵扯到子女辈身上,可想到自己凄惨可怜的姑姑,孟愫儿心里怎么都不得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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