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宁打开瓷瓶,将淡蓝色膏体倒在自己指尖。
何月不识趣地上前道,“大小姐,这点小事哪能麻烦你亲自动手,属下来吧。”
“不用了,何月,你去门口守着,别让人过来打扰。”
“是。”何月忙没帮上,还被赶出来了。
“伊贝,你忍着点,碰到伤口可能会疼。”
“好。”伊贝咬住牙,做好忍痛的准备。
但冰川膏温润清凉,朱宁的手法又极为小心,伊贝几乎没有感到疼痛,和刘敬给他揉散淤血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涂好后,伊贝明显感觉背上灼痛之感减轻很多。
“先不要盖被子,我给你铺几层透气的纱布,这样好得快一些。”
“谢谢小姐。”
“不用谢,”朱宁给伊贝铺好纱布,继续坐在床边,“说到底,你受罚是因为我。”
伊贝没有说话,安静地趴着。
灯台上的蜡烛默默燃烧,一滴晶莹的蜡油顺着烛身滚落,渐渐凝固在灯台上。
突然,朱宁开口:“伊贝,你发现小刀时,为什么没有和我说呢?”
伊贝沉默了。
他知道,作为奴隶,是不能拥有任何利器的,大多数奴隶只有一件粗布麻衣蔽身,平时睡在马棚或墙角,没有任何自己的所属物,就算是有心要藏一把利器,也很快就会被发现。
而朱宁对他不加限制,他有了可以防身的武器,自然不会放弃。
“对不起,”伊贝道歉,片刻后,他又补充道,“但我从未想过伤害你。”
朱宁轻叹一口气。
她有足够的同理心,如果她是伊贝,一开始不会信任她这个敌国的“主人”。
所以,朱宁理解伊贝,之所以这么问,并不是想得到什么确切的答案,伊贝的回答,对朱宁来说已经足够。
“伊贝,我知道你之前是西夏国的小王子,现在被束缚在我这里,肯定落差特别大,但如果有一天,你获得自由,你想去哪儿?是回西夏,还是……跟我走?”
跟我走?
若是普通人,可能会问,你不是就在京城将军府吗,跟你去哪儿?
但伊贝在西夏国时,被教导过分析各国局势,从朱宁的话中,猜出朱将军有隐退之意。
“我想跟着小姐。”伊贝很快便做出选择。
“太好了!”朱宁笑了,开心地握住伊贝的手,小声道,“那你不要和别人说哦,过段时间我娘辞官回乡,你和我们一起回老家!”
“好。”伊贝也笑了。
朱将军的老家?好像在河川,听说是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地方。
接下来几天,云清每天盯着朱宁喝药、休息,朱宁则盯着伊贝喝药、休息。
朱宁伤势轻,打在她身上的棍子,被官差收了一部分力,在这几天的休养下,已经好得差不多。
伊贝身体恢复快,这几天伤口已经结痂消肿,可以自由活动。
“宁儿,你真的想好了,要和伊贝在一起?”
朱家祖训,女子一生只娶一人,朱林四十多岁,要是平常官员,家里早就夫侍成群,子孙满堂,而她这么多年,只有云清和朱宁。
“想好了,爹,他就是我的命定之人。”是我穿越来这个世界的理由。
“小小年纪,什么时候开始信命了。”云清无奈地笑笑,既欣慰女儿找到了想要携手一生的伴侣,又隐约为两人的未来担忧。
“爹,我已经告诉他,娘会辞官回乡,他说愿意和我一起走。”
“你这孩子!”云清怪她说得太早,心中还没有彻底相信伊贝。
“爹,你相信我,伊贝不会做什么的。”朱宁摇着云清的手臂撒娇。
“真拿你没办法。”云清最后还是宠溺地笑了,用食指点了一下朱宁的额头。
晚上,二更时分。
将军府安静下来,各个屋子的烛光渐渐熄灭。
伊贝的房间漆黑一片。
过了一会,静静趴着睡觉的人突然睁开眼。
被子底下是一套黑色夜行衣。
伊贝迅速用一块黑布将自己的脸蒙住,他伤势还未痊愈,但动作利落,只见他身轻如燕地跳出窗户,顺着墙角的阴影,借假山与草木遮挡,快速来到朱林的卧房。
朱林房里的灯已经关了,院子里一片寂静。
伊贝侧身躲在靠窗的墙面下方,收敛起息,把自己当做院子里的一块死物,他要等屋里的人彻底入睡后再动手。
没过一会儿,屋里传来掀被的声音。
云清起身,披上一件外衣,坐在窗前的藤椅上,微风吹起他鬓角垂下来的一缕长发。
“清儿,睡不着吗?”朱林也起身,将床头的蜡烛点亮,暖黄色的灯光充斥这个卧房。
她走到云清身边,给他紧了紧外袍,伸手将窗户关上,“夜里风大,别着凉。”
“妻主,我还是不放心,伊贝毕竟是西夏国的皇子,能甘心跟宁儿隐居吗?”
“放心,只要到时候他愿意跟我们走,就没有反悔的可能了,”朱林目光笃定,“因为,他不是真的王子。”
“什么?”云清惊讶地看向朱林。
比云清更惊讶的是无意中偷听的伊贝
朱林知道了!她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打算怎么处置他?
伊贝在黑暗中绷紧身体,用尽全部毅力克制住自己过快的呼吸与心跳。
他现在距离朱林只有一墙之隔,如果被她发现,自己必死无疑。
朱林觉得现在只有自己和夫郎两个人,索性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有些达官显贵会豢养替身,在关键时刻假扮自己,甚至替自己去死,这在我们大辉也是常见的,
原本我并没有疑心伊贝的身份,但在将他们俘虏后,伊贝的态度转变得太快,只被打了一顿,就从嚣张骄纵的小王子变成沉默内敛的奴隶,
他说他怕被打,这解释倒也说得过去,但一个人的性格是很难在朝夕间改变的,而且我回想起,当时在活捉伊贝时,他的贴身侍卫并没有拼死护主,而是直接自杀,这并不符合常理,这些都是伊贝是替身的证据。”
云清细细听着,“原来是这样。”
思考片刻后,云清抬起头,“既然如此,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如果伊贝不是真的小王子,那么两人之间,便没有灭国之仇了。
“是啊,只要我顺利归来。”朱林握住云清的手。
云清眼中泪光闪动,倚在朱林的怀里,“妻主,我和宁儿等你回来。”
没过多久,屋里的烛光再次灭掉,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伊贝缓缓动了动身体,将袖口处的小刀收起来,按照来时的路线,快速回去。
今夜之后,伊贝再不可能对朱林动手。
获得解药的途径也就断了。
七日之后,到了伊贝复诊的日子。
刘敬背着医药箱进来,见朱宁、何月等人都在,心中有些焦急,这些天一直没听说朱林出事,难道伊贝根本没有动手?
别和他说伊贝受着伤不好行动,那些皮外伤只是看着吓人,为了拿解药活命,有伤又算什么。
他急于知道伊贝没有动手的原因,想把朱宁支开,单独和伊贝说话。
以伊贝要脱衣服为由请朱宁回避,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第一次来将军府给伊贝问诊时,朱宁面不改色地看着人家男子的上半身,还帮忙涂药,一点不知道回避是何物。
没想到是伊贝主动说,“小姐,你能和何侍卫回避一下吗?伊贝不想再当着女人的面脱衣服了。”
朱宁顿住,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歉意。
虽然伊贝长相性格更像现代的男子,但他到底是在女尊世界。
朱宁稍微性转一下,代入自己,就能体会到伊贝之前的处境。
之前伊贝从来是默默忍受,明明身体无比僵硬,也装作不介意。
原来他还是抵触的,现在他主动说出来,应该是信任自己的表现吧。
“不好意思,我们这就出去。”朱宁语气中满是内疚与怜惜,很快便拉着何月出去,还体贴地将门关好。
刘敬惊奇地看着伊贝,这小子,不声不响地已经把朱宁拿捏到这种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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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别看了,说正事。”伊贝一边脱衣服,一边道。
虽然他们有话要谈,但该有的复诊,还是要做的,刘敬走到他背后瞧伤势恢复情况。
在冰川膏的作用下,伊贝恢复得很好,破皮的地方结痂掉落,长出粉嫩的新肉,原来紫黑瘀肿的地方,变成斑驳的黄白色,肿胀消失,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身体没有问题,为什么一直不动手?”刘敬问道。
“试过,还没动手就差点被发现。”伊贝模棱两可地说着那晚的夜行。
刘敬见他不是毫无作为,稍稍放心,“前几天你还伤着,出手确实成功率不高,现在她马上要出征,军营和将军府来回跑,劳心劳神,夜间警惕性肯定会下降,你抓紧机会再试试,决不能让她上战场。”
“真要重伤她谈何容易,到时候我恐怕没命找你拿解药,”伊贝表情凝重,“先给我半颗解药,好让我安心,事成之后再给我另一半。”
刘敬抚摸伊贝伤势的手停下,“这怎么能行,好好的一颗药丸,一分两半,药性会散的。”
伊贝沉默不语,刘敬见状,安抚他道,“放心吧,你完成任务后,只要能活着离开将军府,就会有人立刻接应你,到时候给你解药,你想恢复自由也行,跟我们回西夏也可,你再也不用为奴为婢。”
“好,我会再试试,”伊贝将衣衫拉起,“差不多了,时间太长她们会起疑心。”
朱宁进来时,看到伊贝的前襟并没有整理好。
他的胸肌起伏有致,将雪白的中衣撑出山峦般的形状,想要循着身体肌理,继续往下看时,却被衣服挡住,只能在中间的阴影中,想象下面的景色。
伊贝察觉到朱宁看似偷偷,实则很明显的视线,好笑地把衣服整理好。
明明身为主人,可以对他做任何事,却只是一味地对他好,连起了色心,也是藏着掖着。
得知伊贝已经基本康复后,朱宁很开心,让何月送刘敬出去。
房中顿时只剩主奴两人。
“小姐,你还想看吗?”伊贝将手轻轻放到自己的衣领上。
“你,你说什嘛!”朱宁没想到向来内敛的伊贝,突然“豪放”起来。
等等,他什么意思,刚刚偷看被他发现了?
朱宁的脸颊飘上两朵红霞,她轻咳一声,假装镇定,在女尊世界,她有什么好害羞的,“我不能看吗?”
“你是主人,当然可以,所以,主人要下奴脱衣服吗?”
没等朱宁说话,伊贝便将自己的衣领扯开,领口比刚才还往下。
没想到朱宁不仅没有激动高兴,反而一把将他的衣领拉上,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伊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想做什么?”
“主人想做什么都可以。”伊贝低头看着朱宁的腰,她的腰好细,两只手就能握过来。
想抱住,想把脸贴在她的小腹上。
伊贝的想法还没有实施,朱宁便快速后退两步,脸颊依旧红红的,“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算了,晚上再找你算账,我爹让我去找他一趟,我先走了。”
伊贝看着朱宁离开的背影,目光移向自己膝盖上的双手。
他没有时间了。
刘敬根本没有解药,他的解药是粉末状的,之前曾有死士想要偷解药,被首领发现,首领将其四肢斩断,像蚕蛹一样捆在柱子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解药撒在那人的头顶。
那是灰白色的,粉末状的,像炉子里的草木灰,在众人眼中随风散尽。
谁也得不到。
当时大辉军队攻破西夏都城,所有人都拼了命地逃走,大家只会带金银财宝,谁会记得带死士的解药呢。
如果自己真的按照刘敬所说,杀了朱林,不仅不会被刘敬救走,还会被灭口,这样的话,就没人知道,京城首屈一指的男大夫,竟是西夏人。
所以,伊贝没有活路,他只剩不足半月的性命。
对于朱宁,他不想只做她的奴隶,如果不能和她一起隐居厮守,那么在最后的日子里,能和她亲近些,也是好的。
朱林即将再次出征的消息,在京城里传开。
众人议论纷纷,有说西夏人不自量力的,有说朱大将军必定马到功成的,还有人说朱将军为大辉立下如此战功,当封国公。
朱林出征前一晚,将云清和朱宁叫过去,三个人密谈了很久,没人知道她们谈的是什么。
朱林出征当天,三皇女代表皇帝送军出城。
朱宁避开三皇女等人,偷偷站在城墙上的角落,看母亲带着大军出发,上万人整齐划一,浩浩荡荡。
秋风将她的发梢吹起,露出雪白的额头与满含担忧的眉眼,百姓们盼望朱大将军继续把西夏人打个落花流水,可她知道,这场战争,对西夏残兵来说是场劫难,对朱家亦是。
京城角落的一处院子,是上官静的私宅。
上官静没有随众人去城墙看热闹。
她向来穿着整齐,表现得谦逊有礼,可今日却在家中穿起了戏服。
而唯一的观众,是被绑在椅子上的艾德里。
每当在这个时候,上官静才会允许艾德里在她面前穿戴整齐,不用跪行。
她不喜官场,从小就喜欢唱戏,尤爱反串,刚被她娘发现时,她娘又是上家法,又是让她跪祠堂,才硬把她的这个爱好扼杀在摇篮中。
可没想到,上官静从未放弃,每次和母亲吵架后,她都会偷偷跑来唱几句,有时心里不痛快了,也会来唱,她从没觉得唱戏是什么丢脸的事,她早逝的爹爹原本就是戏子出身。
之前她一个人唱给院子里的花草砖墙听,现在她找了一个观众,她的私奴艾德里,她的所属物。
上官静身穿一袭华丽的戏服,画着精美的妆面,步履轻盈地走到院子中央,长袖轻甩,起势的动作竟有些专业。
只见她目光染上哀愁,仿佛化身为送妻主前往战场的夫郎,她看着椅子上的艾德里,朱唇轻启,“将军啊,早卸甲,奴在门前等你归家……”
艾德里冷漠地看着入戏的上官静,这个女人真是疯子!
朱林顺利出征,刘敬知道伊贝彻底没用了。
刘敬来到将军府,对伊贝进行最后一次看诊。
“朱林防范得太好,我一直没有机会下手。”伊贝道。
刘敬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关系,路上还会有埋伏,小王子不会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你这里。”
他将一个小药盅从药箱里拿出来,“这是我特意让人给你熬的,冰川膏虽然药效极好,但药性偏凉,这碗药补气养血,刚好可以中和冰川膏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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