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既然派人奸细混进来,便说明他们还有别的计划,你也问出来了么?”
徐展旌再度颔首。
明日是潮州城一年一度的丝绸节,按照倭寇的原计划,潜进来的奸细,明日会在人多时制造混乱,然后再趁机与外面的倭寇应外合谋夺潮州城。
纵然徐展旌提前堪破了他们的计谋,但如今潮州城兵力不足,若倭寇来袭,这一战他们依旧很艰难。
秦舒宁问:“有我能帮上忙的吗?”
上战杀敌是男子该做的事。
徐展旌停顿须臾,秦舒宁便懂了,她看向徐展旌,问:“那我能去何家,为何思平料理后事么?”
何老爷现在神智不清,何家无人做主。
不论是长辈之间的友谊,还是何思平对秦舒宁的相护之举,秦舒宁帮衬着何家料理何思平的后事都是能说得通的。
徐展旌应了:“好。”
两人静默立了片刻,秦舒宁便要抬脚往外走,只是刚走了一步,手腕便被人握住了。
秦舒宁侧眸。
徐展旌握着她的手腕停顿了两个弹指间,蓦的又松手了,他道:“我让人送你过去。”
“不用,秦家的护卫会保护我。”
徐展旌没再坚持,他站在原地,目送着秦舒宁离开。
“你自己当心。”
蓦的,风送来一道极轻的声音。
徐展旌眸光猛地顿住。
那句话既轻且快,像是他幻听了一般。
徐展旌目光紧紧盯着秦舒宁,秦舒宁从始至终都未回过头,但徐展旌知道,他没有幻听,秦舒宁让他当心。
“好。”徐展旌唇角翘了翘,大步流星追着秦舒宁,
将秦舒宁送出府衙,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才瞬间将脸上的笑容敛了个干干净净,而后冷声道:“让城中的副将全都过来。”
上辈子,倭寇能攻陷潮州城,除了内应之外,倭寇攻城的兵力应该不少。
徐展旌之前便已向镇守南屿的胡总兵去了信,但倭寇定然会比胡总兵先到,所以他们必须在援军到来之前,守住潮州城。
可眼下潮州兵力不足,且懒散成性疏于练习,若以现在的状态去杀敌,只会让他们白白葬送性命。
秦舒宁从街上走过,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且个个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们到何家时,何家已挂起了白灯笼。
老管家正在张罗着何思平的后事。
如今潮州人人自危,大家皆躲在府中,更别说有人会冒险来吊唁了,而且何家父子的所做作为,老管家是全知道的,眼下看到秦舒宁来,老管家半是欣慰半是愧疚。
秦舒宁道:“我过来看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哎,好。”
老管家抹了抹眼泪,将秦舒宁迎进去。
眼下城中的店铺许多都关门了,再加上何老爷尚在,是以何思平的后事办的十分简陋,府中除了白灯笼之外,就只剩下灵堂略微布置了一下。
秦舒宁过去时,何老爷正坐在蒲团上嚎啕大哭:“思平啊,我的儿,你怎么忍心,就这么丢下爹去了呢!”
秦舒宁脚步顿了顿。
她的目光,落在何思平的灵位上。
何思平一直活在他兄长何思安的光环之下,甚至在何思安出事后,他还被迫以何思安的身份在潮州城行走。
如今他死了,何老爷才会叫他的名字。
多讽刺。
秦舒宁说是过去帮忙,但老管家已将诸事准备妥当了,不过这个时候,秦舒宁能来,老管家还是很高兴的。
这天夜里,秦舒宁刚从灵堂出来,外面突然就响起号角声。
秦舒宁心下蓦的一紧。
倭寇来了。
第40章
这一场仗, 潮州打的十分艰难。
倭寇来势汹汹,无论是兵力还是人数,皆是潮州数十倍。
上辈子,倭寇猝不及防攻城, 再加上有奸细与之里应外合, 潮州才会被攻破。
但这辈子不同, 早在处理奸细时,徐展旌便已经着手在研究作战方略了,倭寇攻来的那天,全潮州城百姓都看见了冲天的火光。
不过那火光来自城外,其中还夹杂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那是个大晴天, 但火光和爆炸声却响彻云霄。
夏风吹进城中时, 带了浓浓的灰烬。
倭寇战船高大,且首尾相连。
徐展旌发现这一点后, 便从潮州的士兵里,挑出了三十个水性好的,让他们带着油桶,埋伏在城外的芦苇荡里,趁着倭寇不注意, 带着油桶上船纵火。
倭寇的战船都用铁索连在一起,一旦起火,便是牵五挂六, 一时间火光冲天。
因着奸细一事,潮州百姓皆是惊惶不安。
但两军刚对上, 潮州士兵就给了倭寇这么大一个下马威之后, 军民上下顿时一扫之前的低迷, 纷纷热血沸腾共同抗倭。
潮州城的男丁皆去帮忙, 秦舒宁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便带着金禾银穗一同帮伤兵包扎伤口,以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首战告捷后,潮州城上下都很激动。
秦舒宁忙完见徐展旌立在不远处,盯着黑沉沉的夜空皱眉沉思,顿了须臾,从旁边倒了碗茶端过去了。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徐展旌回头看见秦舒宁,紧蹙的眉头这才松开。
秦舒宁将茶盏递过去。
自打知道潮州城会出事后,徐展旌便不眠不休,整日忙着排兵布阵,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军民都在为首战告捷而高兴。
但秦舒宁明白,首战告捷,他们是占了出其不意,以及天时地利的优势。虽然这次,倭寇损失惨重,但他们剩余的人数,也是潮州城的守兵数倍。
若真正开战,潮州压根没有取胜的可能。
“怕吗?”徐展旌的声音,猛地响起。
秦舒宁抬眸。
徐展旌立在他面前,他身形高大,黑甲凛凛,眼神平和望着她。
秦舒宁眼神纯澈,诚恳答:“怕。”
上下两辈子,秦舒宁都是锦衣玉食,她从没接触过战争的残酷,这是第一次。
怎么可能不怕呢!
徐展旌弯腰,目光与秦舒宁平视,而后问:“舒宁,你信我么?”
他们两人距离很近,呼吸相闻,但却没有任何旖旎的气氛。
秦舒宁定定站着,目光平和:“信。”
哪怕他们分开了。
但这并不影响秦舒宁相信徐展旌。
“信我就别怕。”
徐展旌本想抱一抱秦舒宁的,可他的铠甲上染了血,他怕弄脏了秦舒宁的衣裙,便将大掌罩在她的头顶,安抚揉了揉,而后轻笑一声:“我会保护你,我们也能守住潮州城。”
天上星子稀疏,月色如霜。
身穿铠甲的将军,弯腰立在秦舒宁面前,单手抚着她的头顶,目光温柔坚定望着她。
夏夜的风,带着燥热,拂过秦舒宁的脸。
沉默两个弹指后,秦舒宁将头顶那只大掌拽下来:“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老摸她发顶干什么。
徐展旌怔了下,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好。”
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
她不就比他矮了那么一点点吗?!
秦舒宁瞪着徐展旌。
徐展旌立刻举手投降。
很快,就有副将来找徐展旌,秦舒宁拿过空碗便走了。
火烧战船之后,倭寇那边消停了两日,到第三日时,便又重整队伍,气势汹汹来了。
彼时,秦舒宁正在帮忙打饭。
急促的号角声骤响之后,凉棚里的男丁纷纷放下手中的碗筷,齐齐拿上各自的家伙往城楼那边去了。
这边只剩下一堆老弱妇孺。
战鼓雷动,城外隐隐传来厮杀呐喊声。
凉棚底下的众人纷纷蜷缩成一团,幼小的孩童缩在母亲怀中哇哇大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明晃晃的惊惶。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城外的厮杀声止住了,有士兵陆续过来打饭,但他们个个双目赤红,紧咬着腮帮子,更有甚者吃饭时,眼泪都掉进了碗里。
秦舒宁转头去看银穗。
潮州兵力不足,银穗又会武功,是以她也去上阵杀敌了。
银穗咬牙切齿道:“那帮畜生,在城门口杀手无寸铁的百姓,以此逼迫我们迎战,畜生!”
潮州城外庄子上的百姓住的很分散,是以有很多没能进城的,都遭到了倭寇的毒手。
这话一出,众人都面露愤恨,可却又无能无力。
如今潮州城的兵力,若与倭寇正面开打,不亚于以卵击石。
他们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管倭寇怎么挑衅,都死守潮州城不开门,静等援军到来。可偏偏有同袍落在倭寇手里。
因为这件事,城中议论纷纷。
有人主张开城门救人,有人反对,一旦开城门,万一倭寇趁机一举攻来,那城中的百姓都会因此遭殃,怎么能因小失大呢!
到最后,所有的压力全压到了徐展旌这里。
潮州太守自知能力不足,便诸事皆唯徐展旌马首是瞻。
秦舒宁有些担心徐展旌,但自那夜之后,她就再没见过徐展旌了。
这天夜里,秦舒宁刚给伤员包扎好伤口,就听到有人欢呼道:“救回来了!救回来了!”
“什么救回来了?”有人问。
“那些被倭寇抓的人被救回来了。”
秦舒宁闻言,快步出去,就见浓郁的夜色下,一身黑衣的徐展旌,带着许多狼狈的女子朝这边过来。
倭寇到村子里后,将男丁屠戮殆尽后,将女子全抓走了。
她们有的惨遭□□,有的死在阵前,活下来的这些,身上也是遍体鳞伤。
徐展旌刚走到院门,还没来得及与秦舒宁说话,街上又响起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小兵从夜色里狂奔而来。
看见徐展旌之后,他气喘吁吁道:“徐将军,有人试图逃跑被李太守抓住了。”
徐展旌面上闪过一丝杀意。
他转头冲秦舒宁道:“舒宁,她们就交给你了。”
秦舒宁点点头,徐展旌又翻身上马,打马远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秦舒宁才回过神来,看着这些低声啜泣的女子们,忙安排人为她们处理伤口。
徐展旌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直到第二天,秦舒宁才从旁人口中知到缘由。
原来是城中有富商见潮州城日益艰难,生怕倭寇攻进城,自己会惨死在倭寇的刀下,便想着趁乱,带着家人从通向城外的水渠里逃走。
而好巧不巧,今夜徐展旌带人去救这些女子,也是走的那条水渠,然后那人一家就被抓住了。
“徐将军去了之后,当着大伙们的面说,潮州百姓誓与潮州共存亡,若谁敢逃跑,这就是下场!然后命人当着大家的面,处决了逃跑的那几个人。”
这话说完,人群里顿时有人高声道:“徐将军做得好!”
眼下正值潮州生死存亡之际,有人逃跑是极易动摇军心的事。只有杀一儆百,才能让留下来的人破釜沉舟一同守城。
之后,秦舒宁再未见过徐展旌了。
倭寇强攻了两次无果后,暂时也消停下来了,不知情的百姓,以为是好事,可瞧着老兵忧心忡忡的模样,秦舒宁便猜,事情怕是不如表面上这般乐观。只怕倭寇那边正在酝酿给潮州城致命一击。
果不其然。
到第三日清晨时,倭寇再度攻城,只是这一次攻城的力度,比以往大了很多,城墙那边厮杀声凄厉,空气里全是血腥气,不断有受伤的士兵被送过来。
那扇老旧斑驳的城门,也已是摇摇欲坠。
城中能去帮忙的人全去,在后方帮伤员处理伤口的老弱妇孺,个个手都在打颤。没有人发出声音,但有不少胆小的已经在掉眼泪了。
女子落到倭寇手里是什么下场,她们都已经见过了。
更有甚者,已经打定主意了:若真的城破了,她宁可一头撞死,也不愿被倭寇□□。
此时不过辰时刚过,热意却已经攀上来了,空气似凝住了一般,城门口的厮杀声像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传来,浓郁的血腥味愈发重了。
在众人绝望之际,城楼上有人扯着嗓子,突然高喊了一声:“援军来了!”
秦舒宁猛地抬眼。
只看到耀眼夺目的日光下,城楼上那排迎风招展的旗帜。
援军既至,战势陡然调转。
潮州城的兵将们顿时士气大振,直将倭寇打的落花流水,最后狼狈的丢盔弃甲而逃。
许多百姓站在城墙上,目睹了这一幕。
城楼下尸体交错遍布,倭寇人护着他们的将领仓惶逃上战船,他们叽里咕噜嘶吼了句什么,战船便开始调转方向。
瞧着是要跑了。
百姓们纷纷扼腕叹息。
这里的血腥味实在太浓郁了,秦舒宁有些受不了,她正欲转身下去时,身边的百姓突然惊呼一声。
秦舒宁下意识转头。
就见战船上,原本正欲逃走的倭寇将领,被人一箭穿心,像个腊肉一样,挂在战船后方的门板上。
倭寇那边叽里咕噜声一片。
潮州百姓沉寂了两个弹指,继而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秦舒宁垂眸看下去。
城楼下,坐在马背上的黑甲将军,放下手中的长弓,回眸朝她看过来。
第41章
倭寇逃走后, 潮州城的欢呼响彻云霄。
之后便是清理战场,这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虽然徐展旌的排兵布阵很厉害,但潮州士兵平日里疏于训练,这一战还是死伤惨重。
许多百姓自告奋勇帮忙。
清理尸体, 帮伤员包扎, 都需要人, 秦舒宁便跟着一起帮忙。
直到日暮时分,秦舒宁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府衙。
长青拿着药瓶经过长廊时,余光瞥见秦舒宁回来了,他顿时脚下打旋儿,就朝秦舒宁过来。
走近之后, 长青捂着肚子, 不住哎呦:“秦小姐,您帮属下一个忙称不成?将军受伤了, 正等着属下的药,但属下肚子疼,想去如厕,麻烦您了哈。”
说完,不由分说将药放在秦舒宁身侧, 然后逃也似的跑了。
秦舒宁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长青的小算盘,秦舒宁自然看的一清二楚。
可眼下众人都在忙,秦舒宁一时找不到别人, 只能亲自去送了。
同时秦舒宁也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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