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费哦。”他轻轻笑了笑。
“我肯定不行啊。”国外什么的,也太遥远了吧。
“怎么会呢。”薛均觉出些不对来了,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专心问她,“荀秋,整个江城有多少高一生你知道吗?”见她茫茫然,他又说,“1万6千多。”
“你是重点高中实验班的第十名。”薛均神情淡然,略带点笑意,“你的优秀万里挑一,谁来了也不能说你是小虾米。”
他轻拍她的肩膀,“荀秋,自信点。”
荀秋想了很多次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薛均那么久,因为他长得好看?成绩优秀?讲话温柔?或者因为他们志气相投,他们共同进步?
那不能构成她十年如一日的爱慕。
后来,她偶然在一部她很喜欢美剧中找到了原因。
when you find that one person who connects you to the world , you become someone different ,someone better.(1)
(当你找到了让你与世界产生羁绊的那个人,你就变了,变成了一个更好的自己。)
薛均拯救她,鼓励她,懂得欣赏她,她从中汲取了力量,得以从那个自怜自轻的壳中蜕变,变成完全不一样的、更好的人。
九班十班共有20个同学报名参加了初选,暑假,他们分批次在肖老师家听讲,十班的严知也在其中。
严知是某种意义上的“天才”,他的父母都在国外,他平时住校,周末或者放假就在保姆们的照顾下生活,无人管辖。
同学们很少看见他学习,上课算认真,作业完成度只能算勉强达线,可他的成绩非常好看。
暑假是他的游乐期,下午从肖老师家里出来,他便会邀请同学们去他家一起打游戏。
荀秋的家境不算差,可到了严知家里真正感觉到了贫富差距。
严知家住在阳明路上边一个容积率0.5的别墅小区,中式庭院,小桥流水,荀秋骑着自行车和他们一起进到里面,再回首看看,觉得自己已经迷路了。
他家里有很多台游戏机,几个男生见到厅堂里摆着的机器,嗷嗷叫就扑过去,只有薛均在入户楼梯等她,说道,“二楼有电脑,你要不要去玩那个‘天黑请闭眼’。”
严知也凑过来,说道,“那个有什么好玩的?荀秋,我们一起打街头霸王啊!”
他拿着崭新的psp机放到荀秋手上,指引她去沙发上坐着。她第一次玩psp,着实有点入迷。
等她从酣畅淋漓的游戏里回过神来,天色暗下来了,同学们陆续都走了,只有她和严知两个人还坐在沙发上。
一旁的摆钟显示,已经是晚上6点多了。
荀秋一下就拘谨起来,她放下机器站起来,“我…也得回去了。”
“啊?”严知从游戏里抬起头来,他鼻子翕动了下,又抬手看了看表,“饭好像都煮好了,要不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不行。”荀秋连忙摆手,“我不能在外面吃饭,我妈妈要问的。”
“啊,问什么?”严知不明白,又从口袋把手机拿出来递给她,“那你打个电话说一下?”
“不行,我得走了。太晚了。”
严知啼笑皆非,“才6点多!”
假期的晚上6点多对于荀秋家严格的门禁来说已经很晚了。
她拒绝了严知要请司机送她的好意,骑着自行车从小区出来。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槐树,她飞快地从门口掠过,忽然听到薛均的声音。
“荀秋——”
荀秋猛地刹车,她一只脚踩在地上,回头去看他。
薛均穿着白色短袖衬衫,踏着自行车从后边追上来,他额间的头发被吹乱了,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自树叶缝隙穿行而过的夕阳洒下,他好似身披霞光,来到她的身旁。
“怎么不留下吃饭?”
“你怎么没走?”
他们两个同时开口,薛均笑了下,“你是我带来的,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严知家里?”
“那你刚才…”去哪里了,荀秋不得不承认,刚才她确实有点生气薛均不告而别。
“你忘了,我和严知是邻居啊。”薛均语调不紧不慢,“我才回家拿个东西,回来就见到你走了,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飞一下就跑了。”
荀秋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我…因为我要回去吃饭了,太晚了妈妈会说。”
薛均“哦”了声,俯身从车前框把一本杂志拿起来递给她,“这周的《萌芽》,忘了给你了。”
荀秋接过,发现书里夹着几张书稿,她拿出来一看,薛均的钢笔字苍劲有力,“这是?”
“我参加新概念(2)的稿件。”薛均说道,“你帮我检查一下错字,我自己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
“好。”她当场就想看。薛均却帮她盖上了书页。
“回去看,天色太晚了。”薛均摸摸脑袋,“明天…我们还在人民广场那里见面?”
“啊?”荀秋不明白,听课不是一周两次么,“可是明天不用听讲啊!”
“啊…”薛均好似才想起来似的,他笑了笑,说道,“对,是我说错了,周四,周四8点我一样在人民广场等你,咱们一起去肖老师家。”他顿了顿又补充,“我再带你一次,免得走错了。你可一定要认真帮我校对啊,提前谢谢你。”
“好。”他好细心啊,荀秋心里美滋滋的,“我一定会认真看的,那周四见!”
第六章
叮叮当当的闹钟铃声响起来,荀秋迷迷瞪瞪地半睁眼睛,伸出手去摸床头柜上的兔子时钟,白色耳机落在枕头旁边,里边的音乐响了一夜没停。
CD机快没电了,荀秋撑手坐起来,关了它,挠了挠头发,意图让自己尽快清醒。
时间是早上7点,哥哥打暑假工没有回家,父母也已经去了店里,家中只她一人。
她早已习惯这种孤独,穿上鞋去往客厅,餐桌上压着一张20块的纸币,这是妈妈留给她的早午餐费。
荀秋口袋里还有昨天剩下的10块钱,她把这张纸币叠好,放进了书柜的旧书袋。
然后她走进了厨房,取了昨晚上的剩米饭,以及两个鸡蛋。
这是她唯一会做的吃食,就在家里将就一顿,省下的钱可以做别的事情。
收拾完厨房已经7点半了,荀秋打开衣柜准备换衣服,她的衣物多由妈妈购置,秉承着“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原则,颜色以黑白蓝为主,款式也趋向于规规矩矩的乖学生风,没有裙子。
她看了一会儿,手指挑开衣物,一件件地掠过,最后还是拿出了白色T恤和运动长裤。
7点50她到了人民广场西侧的报刊亭。
薛均看样子已经等了一会儿,他的自行车撑在一边,而他靠在后座,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他远远地看见荀秋,扶住车子站直,扬起了大大的笑容,他喊她,“荀秋——”
荀秋压住唇角,很快在他身边停下,她一脚撑在地上,伸手去抚平乱掉的刘海,荀秋半仰着脑袋,“抱歉,等很久了吧?”
“刚来。”
他们一起在临江大道上骑车,顺便聊起了薛均那篇参赛作文。
这天结束,他们一样在严知家玩游戏。
回到家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半。
荀秋在楼下停好车,拿起长长的U型锁把车前轮捆在铁杠上,她带着耳机,轻声哼着歌,推开了家门。
“荀秋回来了。”
荀秋愣了下,爸妈都坐在沙发上,招呼她的时候也没有侧过来看她,声音波澜不惊,眼睛只盯着根本没有打开的电视机。
32寸的老旧电视屏幕上映着他们严肃又冷漠的脸。
“爸爸、妈妈。”
她本想寒暄一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这肃冷的气氛激得她有些丧气,她不知道别人家里是不是这样,总之,在这个家,气压总是低到她需要小心翼翼地呼吸。
荀秋拉了拉书包背带,坐在板凳上开始慢慢解鞋带。
“大庭广众,你哼的什么歌?”
荀秋心里一紧,薄薄的面皮已经开始泛红,楼道里没有人,她也没有很大声,哼的是周杰伦的《退后》。
“我没注意。”荀秋说,“怎么了?”
她刚一抬头,一本厚厚的词典从沙发那边飞过来,直砸在了她的额头,荀秋被那力量撞得后退几步撞在门上,她捂住伤口,极力地压住了溢到嘴边的尖喊,可生理性的眼泪还是簌簌地落下来。
已经来不及感受这种钻心的疼痛了,她眼前模糊一片,心急促地跳动,开始极速地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爸爸从来没这样动过手。
“这歌词这么不要脸,你敢大声念出来吗?”荀令很生气,站起来看着她,额角的青筋都蹦出来。
若是别的什么事情,或许她会顺从,但爸爸这样不讲道理地侮辱她的偶像,十五岁的荀秋实在无法忍受。
音乐之所以被称为文化的载体,表达出的并不只局限于几句歌词里的表面意思,和声、旋律、节奏,这些因素能平衡人的悲喜哀乐,让荀秋不至于在密不透风的管辖中失去理智。
额上的伤口很快肿胀起来,她感受到了更多的疼痛,荀秋张了张嘴,想狠声质问他,我有什么不敢?!
可她转眼见到一旁眼含热泪欲言又止的妈妈,荀秋一下顿住,任凭荀令讥讽,“自己都知道不好意思了?女孩子要自尊自爱,你不知道吗?”
荀秋再忍不住了,“我哪里不自尊自爱?!”
荀令的声音比她更高,“好!那你说,你这么晚回来,去哪里了?”
荀秋抬眼看了下大厅的挂钟,嘴角扯出个弧度,“四点半。”
陈雯拉住了爸爸,好言相劝,“好了,别吓着孩子了,要问就好好地问,说不定只是一场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她过来扶住了荀秋,仔细查看伤口,荀秋噙着泪看见陈雯眼中不敢落下来的水光,心里就已经妥协了,罢了,和爸爸吵架,会让妈妈非常为难。
有时候她会想,他们为她创造了这个能吃饱穿暖的环境,是她的天使投资人,她不能过多地忤逆他们。
有时候她会想,她是有思想的人类,并不是牵着线的木偶,难道她真的行将踏错,惹得他们这样不满?
“书包拿过来。”
陈雯把她的书包卸下来,慢慢走过去递给了荀令。
荀令拎起了她的书包,很用力地扯开拉链倒转过来,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抖落在沙发上。
物理竞赛习题册、暑假作业、笔记本、草稿纸、樱桃发夹和绑绳、叮当猫的小笔袋、几张明星卡片书签、还有没还给薛均的《萌芽》杂志。
荀令拿起那本杂志随意翻了翻,两下撕成碎片扔在了地上。
荀秋松了一口气,还好今天把薛均的稿子还回去了,万一根本没有备份,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
“都要高二了,还在看这种没用的东西,都怪你妈妈不会做饭,留些钞票给你买东买西,买这些狗屁东西,影响学习。”
荀令从沙发上把她存钱的旧书袋抓起来,“没收了,以后不许看这些课外读物,吃饭就去你外婆家吃了再回来。”
陈雯一言不发,荀秋紧着一口恶气,活生生咽了下去。
“你妈妈打电话去肖老师,他说每次听讲都是上午,你下午去哪里了?”
荀秋耐着性子闭了闭眼,立即换来了荀令一声怒吼,“你是不是还不服气?你大伯说今天早上看到你在广场和个男生谈恋爱,你说说看,他有没有看错?”
怪只怪江城太小了,随便在哪里都能遇上个熟人,荀秋哼笑了声,说道,“谈恋爱?同路走两步就谈恋爱了,那我们全班都早恋了。”
“我是去同学家写作业了。”她拿起写了一半的暑假习题册,气定神闲地补充,“和好几个听课的同学一起的。”
“去男同学家里写作业你还好意思说出来?”
“你怎么知道是男同学?”荀秋警惕地看着他们,眼神在两者之间巡睃几回,突然明白过来,她的脸火辣辣地红起来,大声质问道,“你们不会还打电话给肖老师问和我上课的是男是女吧?”
她气得牙齿发抖,“你们丢不丢人!”
这句话彻底挑战了家长的权威,荀令扬起手就想打她,可荀秋丝毫不惧,或许她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她很快认命,梗起脖子,准备好了迎接这个巴掌。
荀令最终还是没狠下这个心肠,他慢慢把手放下来,恨声说道,“你是女孩子啊!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自爱!”
荀秋闭了嘴,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这个家是一言堂,没有人会听她解释。
不自爱就不自爱,谁让她如此弱小,容易被定义。
“那就妈妈打电话给肖老师吧,就说我不去了。”
不去竞赛了,最好学也不用去上。
最好…
荀秋看了一眼阳台门,怏怏不乐地回到了房间。
第七章
如果竞赛取得名次,高考有机会加分的,荀秋的父母自然不会打电话给肖老师放弃这次机会。
他们拉了家里的电话账单,扫荡了荀秋的卧室,确保没有任何通讯记录、情书、礼物或者一切和早恋有关的物品。
荀秋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把干干净净的《心情日记》放回了被撬过的桌体抽屉里。
自从小学发现妈妈会偷看她的日记以来,荀秋再没有把真正的心事写进本子。
这本《心情日记》只记录她的正向学习心得,为真实性,会略加一些爸妈可以容忍的小瑕疵。每次把本子锁进抽屉,她都在上面放一根头发。
每隔半个月,头发就会消失一次。
所以关于薛均,以及其他美好,她只在睡前回顾,以心承载。
或许是叛逆期到来,也或许是严知的游戏机魅力太大。
荀秋突然学会了阳奉阴违。
爸妈不让她去严知家写作业,会在中午打电话到家里的座机,以确保她在家。
而荀秋在接完电话的下一秒就背起书包出门了。荀秋从前太乖,而她的爸妈太忙,他们根本不会打第二个电话来确认她的去向。
可荀秋也为这种叛逆行径付出了“代价”,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这就是报应。”
这天她来到江山名府,门口的保安已经认得她是严教授儿子的同学,笑着放她进去,她骑着车绕过小区里面的大喷泉广场,轻车熟路来到了严知家。
住家阿姨给她开门,笑着招呼她进去,“荀同学来了,下午茶要吃点什么?”
“不用啦!谢谢阿姨。”荀秋礼貌又拘谨,面对和母亲年纪差不多的人,她总是敬畏的,可在严知的世界里,这些阿姨只不过是可以支配的下人。
他会用很不耐烦的语气指使她们,这让荀秋觉得别扭,甚至于在自己面对阿姨们的时候,都觉得很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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