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车帘, 文若兰轻声问:“怎么了?”
洛七道:“不知是谁破坏了路面,车子陷了进去。”
车夫连忙下来推车, 洛七也一并帮忙, 车轮刚推上去,不远处就传来一阵马蹄声。
循声望去, 洛七便看到了裴怀光, 他身着华服,骑在高头大马上, 见到他们时似是有些惊讶, 关切地问:“需要帮忙吗?”
洛七沉下脸来,“不用。”
裴怀光丝毫不恼, 看向车帘, 笑道:“看来我与文姑娘缘分不浅, 晚间随意出来也能遇到姑娘。”
车内寂静片刻,传来文若兰低柔的声音,“裴公子客气了, 天色已晚, 就此别过。”
洛七冷冷地看了眼裴怀光,与车夫一道上了马车, 挥鞭疾驰,很快便消失在街尾。
看着那被激起的尘土,裴怀光无声笑了。
文若兰回到房中,坐在桌边出了会儿神,尔后便去了浴室沐浴。
她泡在浴桶中,水汽氤氲,眼前的一切都看不真切。
掬了些许水在掌心,看着它们顺着指缝流下,如此反复数次,心中的愁绪并未减少,反倒越加迷惘起来。
过了中秋,她就满十六岁了。与她同龄的女子,许多已经嫁了人、孕育子女。
文若兰伏在浴桶边沿,眸中闪过一抹茫然——
若兄长一直不喜欢她,那她便要等一辈子吗?
她当然等得起,哪怕是一直默默地守在兄长身边她也愿意,只是,兄长若是娶妻了呢?
若他身边出现了其他女子,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甚么出格的事来。
更糟的是,如今只是想到这种可能,她都难过不已……
文若兰眼眶微红,低声呢喃:“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或许,她应当尽快给这段晦暗的感情一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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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杜鸣风休沐,正难得地与妹妹用着早饭,管家便来通传:“裴公子派人送来帖子,想邀姑娘今日一道去仙女山游玩赏花,公子就在门外等候。”
杜鸣风冷哼一声:“登徒子,休想骗我妹妹出去!”
管家听后正要转身去回复,却被文若兰叫住,“去跟裴公子说,我换身衣裳就来。”
“是小姐。”
杜鸣风登时变了脸色,“兰儿?你为何要去?”
文若兰抿了抿唇,笑道:“裴公子也是一番好意,权当是交个朋友。”
见他面色不虞,她心口微微雀跃,试探地问:“哥哥不想我去?为甚么呀?”
杜鸣风没好气道:“他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出卖,如此见风使舵贪图富贵之人,又能是甚么好人?”
他看了眼文若兰,继续说人坏话,“而且,之前他还派你荔姐姐监视应策,透过下三滥的手段获取情报,烟波阁里不知有多少女子是被他拐来的,此人简直是十恶不赦!”
文若兰愣了愣:“他竟如此坏?可我方才已经答应了他,不如哥哥与我一道去?”她脸色微红,“况且,他先前还请过媒婆上门……这种事无论同意与否,还是给人家当面说清楚比较好吧?”
“好,哥哥跟你一块去!”杜鸣风拍了下桌子,豪气干云,“我倒要会会这个裴怀光,看他狗嘴里能吐出甚么象牙来!”
当裴怀光看到文若兰出来时,唇角不禁微微翘起,但笑容很快便凝结在脸上。
“杜兄……你也要一起去?”
杜鸣风理直气壮:“兰儿身子骨弱,仙女山山路崎岖,若是有人照顾不周,我怕她摔了碰了,放心不下便只好跟过来,裴兄应该不会介意罢?”
裴怀光微笑道:“杜兄成熟稳重思虑周到,潜明阅历浅薄自愧不如,若兰姑娘能有你这样的兄长,当真是有福气。”
他话说的没毛病,可听在杜鸣风耳朵里却有些不太舒服——
说他“成熟稳重”?莫不是在说他年龄大?这是在讽刺他?
杜鸣风眉头微蹙,“兰儿福泽深厚,自不需你说。”
他拉着文若兰上了自家马车,皮笑肉不笑道:“裴兄自己乘车罢,我与兰儿更习惯自己家的车。”
裴怀光笑意微敛,看着杜府的马车徐徐走远,低声叫车夫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三人来到了仙女山脚下。今日天气晴朗,偶有凉风,拂在脸上十分舒适。
既是出来赏花游玩,自然便要步行,裴怀光与杜鸣风都会些功夫,且平日里也会练习骑射,身子骨自然比养在深闺里的文若兰强上许多。
只是文若兰近些日子在胭脂铺绣坊帮忙,也比从前更康健些,与两人一道走了大半盏茶的功夫,也没甚么不适。
杜鸣风不禁有些刮目相看,“兰儿的身体比从前好了许多。”
文若兰唇角微弯:“有事做练出来的,荔姐姐说,女儿家还是不能太过娇弱,要不然遇到危险跑都跑不了。”
裴怀光柔声道:“有我在,定然不会让若兰姑娘遇到危险。”
杜鸣风:“……”
腰侧的剑,似乎有点忍不住想出鞘了。
路边遇到几株不知名的花,粉白可爱,在风中摇曳,文若兰靠近了些,正要伸手去碰却被裴怀光阻止。
“若兰姑娘小心!还是我来吧,万一有毒,伤到姑娘就不好了。”
说着,他摘下了几朵,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这才递给文若兰。
杜鸣风鄙夷:“……辣手摧花可耻。”
文若兰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裴公ⓨⓗ子,我只是想靠近些看看,并不想摘它们……”
裴怀光愣了一下,咳道:“是潜明唐突了,还请姑娘勿怪。”
“真是可惜啊。”杜鸣风随手掐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有人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裴怀光面不改色,“杜兄在说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两人四目相对,不再掩饰对彼此的不满,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借过一下。”
文若兰轻柔的嗓音响起,两人骤然回过神来各自往后退了一步。
见妹妹看都没看他一眼,杜鸣风心里空落落的,连忙追了上去。
“兰儿喜欢这种花?明日我便让花匠栽种些到花圃里,方便你日日欣赏,好不好?”
文若兰细声道:“哥哥不必为我如此费心,左右我过不了多久便要嫁人,家中花圃还是依照未来嫂嫂的心意打理为好。”
杜鸣风眉头微蹙,“你要嫁人?嫁给谁?甚么未来嫂嫂,我怎不知我要娶妻了?”
文若兰顿住脚步,抬起眼望着他,“你我都大了,难不成一直不成家?哥哥难道忍心我孤身一人?”
“怎么会!不是有我陪着你吗?”
“那哥哥会陪我一辈子吗?”文若兰声音紧绷,“你是打算与我,做一辈子的兄妹?”
杜鸣风下意识道:“咱们俩一辈子在一起不好吗?我愿意一辈子守着你。”
文若兰眼眸微红,“在哥哥心里,我到底算甚么呢?”
算甚么……当然是他最为看重的妹妹啊!
他要是不在乎她,怎会如此幼稚地跟过来,还与姓裴的唇枪舌战?
又怎会因洛七夺走了兰儿对他的注意,而十分厌恶他?
杜鸣风眉头紧皱,郑重道:“兰儿是我最爱护的妹妹,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可兰儿听到他所说的话并未露出半分笑容,反倒唰的一下白了脸。
“我知道了。”
文若兰勉强撑着笑,“我有些累了,去那边树下石头上歇一歇。”
“我跟你一起。”
“不用了。”文若兰轻声道,“哥哥,自古男女七岁便不同席,你我之间,还是多注意些罢。”
杜鸣风怔了怔,兰儿怎么突然对他生分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到树下,姓裴的极为殷勤,又是扇扇子又是递茶的,越看胸口越闷。
直到山顶凉亭,兰儿都没怎么与他说话,倒是与裴怀光不时地低声轻语,两人似乎很谈得来。
杜鸣风心头更闷,一股子没来由的烦躁使得他猛地打了一下树干。
古树纹丝不动,他的手背却登时红了一片,隐约有血丝渗出。
如此突兀的行为终于引得兰儿注意,她眸中闪过紧张担忧,在看到他满是期待的眼睛时,又如含羞草般缩了回去。
杜鸣风:“……”
完了,他这个哥哥彻底失宠了。
那日后,文若兰便与裴怀光往来密切,经常一大早便出去,直到天色全黑才回来。
杜鸣风担忧又嫉妒,派人悄悄跟着,却总被裴怀光给甩掉。
他不知他们说了甚么做了甚么,心头如酷夏里燃着熊熊烈火一般,嘴唇都急出了一颗水泡。
应策见了,不禁失笑:“杜兄是在忧心甚么?”
杜鸣风叹了口气,“子安,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做别人的大舅哥了。”
应策:“……”
他抿了抿唇,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或许,你可以换个角度想。”
“嗯?想甚么?”
“你关心记挂文姑娘,放心不下将她交给任何人对吧?”
杜鸣风重重点头,神情落寞,“还是子安了解我,可惜兰儿看不到我的一片苦心。”
应策默了默,你还看不到文姑娘的一片痴心呢。
“与其将她交托给别人,不如你自己亲自照顾。”
杜鸣风有些懵:“我不是一直在照顾她吗……”
应策揉了揉眉心,“算了,你自己悟罢。”
实在是带不动。
“喂!你怎么话又只说一半?”
在他走后,杜鸣风凭栏望月,胡思乱想间,脑海中蓦地闪过那夜的画面——
他不小心冲撞了兰儿,本以为兰儿会生气,可兰儿却亲了他一下。
寻常人家的妹妹会亲哥哥吗?
杜鸣风眉头微蹙,想通了关键点——
兰儿或许大概一直爱慕着他!
所以才会对他说的混话生气,所以才会一直问她在他心里如何,所以才会说甚么嫁人嫂嫂之类的话……
他猛地一拍额头,懊恼不已,杜鸣风啊杜鸣风,枉你还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人家的这点小心思你都猜不透!
月光下,杜鸣风策马疾驰,快到家时他不禁笑了,兰儿等我……
可在看到门口依依惜别的两人时,他登时笑不出来了。
似乎,他比别人迟了一步。
第57章 吃醋
乌云蔽月, 周遭暗了下来。
杜鸣风立在马上,身形不动如山,他看着兰儿与裴怀光轻声细语,两人言笑晏晏, 似是十分合拍。
心口一阵闷痛, 密密麻麻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望着两人亲密的身影, 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 裴怀光依依惜别,上了马车离开, 文若兰转过身方看到他。
“哥哥?”她面露诧异, “你在那里做什么?”
杜鸣风策马靠近,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他自上而下俯视着她, 黑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暗流。
文若兰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却还是迟了些。
下一瞬, 兄长便俯身伸臂勾住了她的腰,径直将她抱坐在了马背上。
鞭子落下, 马儿仰颈嘶鸣, 在暗夜中疾奔起来。
文若兰心口急跳, 两腿紧紧地夹着马腹,“哥哥要带我去哪里?”
杜鸣风将她拥进怀里,“去赏月。”
耳边风声渐大, 文若兰被他紧抱着, 脊背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层层衣衫, 她似乎都听到了兄长过分激烈的心跳声。
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想起来去赏月?
马儿奔出城门,穿过树林,过了许久,停在了一汪湖水面前。
明月破云而出,皎洁的月光洒在湖面上,水光粼粼,隐约有游鱼跃出水面,闪着银色光芒。
文若兰看着熟悉的湖泊,怔愣地看向兄长,“哥哥为何带我来这里?”
多年前,她从外地逃难流落至此,奄奄一息地倒在湖泊边上,若非遇到他,她早就死了。
“兰儿还记得此处吧。”杜鸣风望着她,“你我就是在这里相识的,从那日起,你便成了我的妹妹。”
文若兰抿着唇问:“哥哥说这些做什么?”
她当然知道他把她当妹妹看待,只是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吗?
杜鸣风吞咽了一下口水,难掩紧张:“若我说,我不想做你的兄长了呢?”
“……”文若兰面色微白,“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们连兄妹也做不成了?那她想留在他身边守着他,岂不是也成了一种奢望?
“我想娶你为妻。”
文若兰愣住,疑心自己听错了,“哥哥说什么?”
杜鸣风面色微红,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兰儿,我喜欢你,我想娶你为妻。”
“……等等。”文若兰强压下心头的雀跃,疑惑地看向他,踮起脚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也不热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杜鸣风:“……”
他急躁不安,“兰儿先前不是还因为喜欢我而亲了我,怎么如今听到我向你告白,你……你不高兴吗?”
文若兰红涨了脸,“谁、谁跟你说我喜欢你了?”
杜鸣风握住她的手,“你没说,但我感受到了,是哥哥太过愚笨,竟然一直没察觉你的心思,害你难过伤心都是我不好。”
他将她细软的手心贴在脸颊,满眼诚挚地凝视着她:“兰儿,我也喜欢你。”
文若兰心口怦怦直跳,犹不敢相信,喃喃问道:“你……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先前不是还总说当她是妹妹,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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