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老爹已经去了皇宫受降, 军队也进了城, 很快这些地方就会被军队接管了。至少三天内, 街道上都不会让人随意出入,以防激进的赵人冲动行事。
她也得赶紧回去,晚上有夜宴, 她自然要出席, 得提前做些准备。
刚向墨钩弋告了辞, 准备回去,却见一队秦兵由远及近前来。看到她们在街上闲逛,立即有人盘问道:“什么人?”
离立即亮出羽林卫的令牌,却发现他们都是羽林卫的人,左右看了下:“何人要出行?”
此时,这队侍卫已经认出了苏叶,低声道:“羽林卫的规矩,蒙小将军知道的!”
羽林卫专门负责大王或者王室中人的安全。比如苏叶,侍卫总管其实也是蒙毅,而如今随大军出征的,除了她就是父王了,所以……
是父王!
苏叶看了离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只是这个时候老爹不是该在皇宫受降吗?这么快就结束了?还出宫微服私访来了?
“那咱们等等吧!”深知苏叶的心思,离建议道,“一会儿一起回去?”
苏叶想了想,终于想起了一件事,摇了摇头:“咱们还是跟过去看看吧!”
苏叶打开直播,却见老爹进入了一条破旧逼仄的街道,心中暗暗吩咐道:
【我要去找始皇老爹,给我直播下路线。】
随着她的命令,直播投影立即化身为AR导航。她马上沿着投影的指引寻了过去,离则紧随其后。
秦军是正午时分进的邯郸城,等苏叶找到始皇老爹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虹楼书源
虽然太阳还未落山,阳光却早已不如上午的时候强烈,甚至还因为雪天的缘故显得有些阴沉。
嬴政看着眼前那些跪伏的赵人们,脸上却不辨喜怒。
跪在最前面的,是街尾米铺的赵老板。他记得也是有一次下雪天,他生了病,家中的米缸也见了底。阿母去米铺买米,却被告知要付出比旁人多三倍的价格才卖给他们。
阿母求了很久,赵老板才给了阿母一点点米,连粥都不够熬。阿母回去,只熬了一碗,还骗他说自己已经吃过了。结果后来他却发现阿母偷偷喝剩下的米汤。
他知道后,气不过。病还没好,就偷偷捉了几只硕鼠扔进赵老板的米缸里。第二天看到硕鼠从米缸里爬出来,买米的客人差点把赵家的米铺给砸了。
但是可惜,这件事最终还是被赵老板察觉了,派人上门将他打了一顿。
那时,阿母被他们拉到一旁,根本无法护他。她向周围的邻居们求助,结果所有人都冷眼旁观,有的甚至还起哄让赵老板往死里打。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那时每一个人的嘴脸和眼神。
那时的他们,旁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知道他的父亲是秦人,母亲是赵人,便如此对他们孤儿寡母。更让他小小年纪便知道了什么叫做人心险恶。
那次之后,他本就大病未愈,却又雪上加霜,母亲只能去给他求药。
可是因为大雪封路,赵家的接济根本就送不到。或者说,赵家已经几乎要放弃她阿母这个女儿了,故而对他们母子的生死很不上心。
所以阿母只能去街口的陆家医馆佘药。只是,陆大夫无意之间知道他秦国质子的身份后,每次阿母去医馆买药,都没给过她好脸色。那次阿母佘药更是不甘不愿。
是阿母求了好久,才给了他们一副。而且还让阿母签下了双倍诊金和药钱的借条,说是秦人无德无信,绝不肯白佘。
当他回到这条街道上的时候,一桩桩一件件就像是昨天发生过的一般,全部浮现出来。他不禁走到赵老板面前,低声道:“抬起头来!”
赵老板瑟瑟发抖,又怎敢抬头,最后还是羽林卫侍卫将他的头硬掰了起来。
这下赵老板更害怕了,头匆匆一抬,未看清秦王的样貌,便又匆匆低下,颤着声音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赵老板,你真不认识孤了吗?”看到他脸色都白了,嬴政抬了抬下巴,“孤让你抬头,你竟敢不抬,是想违抗王命吗?”
听到他这句话,赵老板这才敢慢慢抬起头来,但是看清楚眼前这位万万人之上的秦王样貌后,却仍旧没认出来,只得再次垂下头,带着哭音说道:
“大王气宇轩昂,高贵威武,小民寡薄孤陋,怎会有机会同大王相识,大王还是放过小民吧!”
就在这时,却听到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你是赵大?果然是你!你果然做了秦王。”
“赵大?”
“赵大?竟然是赵大!”
“赵大是谁?”
“你忘了吗?就是槐树底下那户秦国寡妇,本是赵国女子,却嫁给了秦人!”
“她?原来是她家?她的儿子的确叫赵大,他……他现在竟然是秦王!怎么可能……”
随着这个声音,跪在地上的人们发出一阵阵的窃窃私语,语气充满了震惊。
而循着这个声音,嬴政则向角落里望去,却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抬头看着他:
“我之前就在想,秦国大王曾在赵国为质。这样的人我倒是认识一个,没想到真的是你。”
“陆大夫?”嬴政眼睛微眯,“难得你还认得我。”
“大王来此地,不就是想向我们这些老街坊们耀武扬威吗?”陆大夫笑了笑,“若是无人能认出大王,大王不就白来了!”
“放肆!”蒙毅厉喝道,“竟敢对大王无礼,拿下!”
“是!”
羽林卫立即应下,上前将陆大夫拽了出来,让他跪在了嬴政面前。
“陆大夫?孤记得离开这里的时候,你的头发还是黑的。没想到数年不见,你的须发都白了。”
“数年不见,当年的质子不是也成了大王了?”陆大夫冷哼道,“早知如此……”
“如何?”
“早知如此,老朽就在当年那副药中再加上几味,也省得今日国破家亡,受秦人欺辱奴役。愧对祖宗,愧对故国,愧对这残破河山!”
“大胆,你这是找死!”
纵然嬴政在小的时候看尽了人间冷暖,但是自从他回到秦国,便变成了万万人之上公子,之后又是世子、大王……
一路走下来,所有人都对他恭谨小心,何曾被一个小民指着鼻子骂过。哪怕是曾经在赵国受的苦,也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
这次他灭赵,早就将原来的这些街坊忘到了脑后,他要恨也只会恨到处抓捕他想要杀掉他的赵国国君。而即便如此,他也仍旧留了赵王安一条命。
这里的日子,是在他进入赵国王宫之后,往日的记忆渐渐复苏,想起自己小时候的遭遇。心血来潮下,才想要故地重游。
至于炫耀和扬威什么的……如今他的目标是一统六国,那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霸业,这些小民的生死又怎会放在他的眼里?
也就是说,他们可生,亦可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身为狮王又怎么会在乎在自己前进的路上,一爪下去,会按死多少蝼蚁呢?
嬴政的脸上闪过一丝冷意,背过身去道:“都坑了吧!”
场面先是一肃,随即是一片哀嚎。羽林卫们接到命令,毫不犹豫地立即上前,打算将这些人拉下去。
身为大王的侍卫,自然唯大王令是从,而且这一次他们也未觉得大王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别的不说,仅凭这老者刚刚那句话,就足以诛他的九族了,他本人也将被处以车裂之刑。
如今只是坑杀,已然是大王大大的恩典和仁慈。
只是,他们这么想,这些将要赴死的人却并不这么想,尤其是那位陆大夫,听到嬴政的决定立即破口大骂:
“暴君!暴君!当年白起就坑了我二十万赵人,杀了我的儿子,秦人暴虐果然是代代相传!”
“赵大,你必不得好死。我就算做了鬼也要日日缠着你,让你不得安生!
早知如此,当年在得知你的身份时,我第一时间就把你的身份告诉大家。让那些恨透秦人的人们杀了你们,杀了你!”
“磨磨蹭蹭的,把他们的嘴堵了,拉下去。”蒙毅脸色沉了下来,对嬴政道,“大王,晚上还有夜宴,您也该回去了,剩下的交给末将就是!”
嬴政点点头,就要离开,而这时陆大夫的眼中才露出惊恐。他刚刚骂秦王的时候,断然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他倒是无所谓,孑然一身。但是其他街坊岂不是被他这句话连累,也要枉死?
不对,就算他不说,秦王来到此地,不正是想要向他们耀武扬威,杀了他们吗?
只是,亲眼看到他们死去,他不是才能更解气,才更会有报复后的痛快吗?
可他竟然要走,竟然要回宫参加什么夜宴?难不成他攻下赵国找到他们这些“仇人”,最后却对他们的死完全不感兴趣?甚至他们这么多人的命,还抵不过一场宴会?
不对,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他大骂秦王的初衷!
他要看他愤怒,看他痛苦,看他回想起当年受辱时的痛不欲生。看他露出报复他们之后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
这才是那个赵大,那个当初被他们欺负后只能往赵老板的米缸里扔硕鼠的赵大!
若不是他守口如瓶,赵大早就被人发现杀了,若不是他医者仁心给他配了药,他早就病死了。
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对他们,这么无视他们?难道秦国坑了他们二十万赵兵,他对他们苛刻些不对吗?
更何况,他还心存恻隐,救过他的性命!
赵大对不起他!赵大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不配做秦王,不配做那天下的共主!
他想要统一六国,他第一个不服!
就在这时,却听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父王,原来您在这里,让我好找。”
话音刚落,披着白狐裘的苏叶从藏身之处闪了出来。
“你们怎么来了?”看到苏叶和离走了过来,嬴政眉头皱了皱,“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我们也是路过,看到有羽林卫守在这里,猜着就是您,就过来看看。”苏叶笑嘻嘻地道,然后她看向嬴政的身后,“父王,这些人是什么人?”
“哦,不过是我和你祖母在邯郸居住时的邻居。”
嬴政头也不回地道,“本来想看看他们,哪知道一见面就骂孤,实在是胆大包天。正好小惩大戒一番,也省得赵人以为我秦人软弱可欺。”
“邻居?”苏叶扫了眼被羽林卫将头按在地上的那些人,“想必当初对父王和祖母都不是很好吧。我听祖母说过,当初父王病了,去医馆买药,都要双倍的价格。太欺负人了!”
“哦?你祖母还同你说过这些?”嬴政奇道,“她还说过什么?”
“她还说,小时候父王长得可好了,人见人爱。”苏叶笑着眨了眨眼,“可这些人怎么就能眼睁睁看着您生病不管呢?”
“大概因为我是秦人,他们不喜欢秦人吧!”
嬴政想了想,又指了指赵老板,“呶,那个米铺老板,看到了吗?就是他,将米三倍卖给你祖母。我气不过,放了只大老鼠到他的米缸里。结果被他发现了,差点让人将我打死。”
“这么坏的吗?”苏叶扫了眼那个赵老板,“那可不能轻饶了他,咱们大秦律中,哄抬米价,欺负孤寡该是什么罪?”
“秦律中,哄抬米价将没收家财处以流放之刑。欺负孤寡,则是当众施以鞭刑……”对于秦律,始皇大大可谓是烂熟于胸,信口拈来。
不过说到这里,嬴政已经明白了苏叶的意思,眯了眯眼:“你想替他们求情?”
“我怎么会替他们求情?”苏叶正色道,“我是父王的女儿,骂父王就是骂我,是可忍熟不可忍。我要替他们求情,岂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夜宴天黑就要开始了,咱们得回去了。”嬴政哼道,“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换衣服。”
苏叶嘻嘻一笑:“正因为胳膊肘不能往外拐,虽然我也很讨厌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民。但是我也只能提醒父王……赵国已经亡了!”
“那又如何?”嬴政瞪了她一眼。
“赵国已亡,赵王已经送上了降表,他们现在已经是咱们秦国的人了。父王还记得隐宫的学堂是怎么教导六国流民的吗?”
嬴政微微一顿:“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苏叶看向旁边的离:“羽林卫中可有隐宫来的侍卫?”
离想了想:“有几个。公主想要作甚?”
“隐宫学堂里教导的东西他们应该都记得吧!”
“必不敢忘!”
“父王,不如让他们来教导教导他们。让他们也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如何做才能做一个真正的大秦子民!”
“那孤就白挨他们的骂了?”嬴政沉了脸,“还说不往外拐,你这胳膊肘,都拐到东海了!”
“怎么可能!”苏叶一脸生气地道,“在咱们大秦,妄议大王者都是要被流放的。等教好了他们,就把他们流放到南岭去。”
说到这里,苏叶小声对老爹道:“父王,咱们大秦在南岭开的甘蔗园又扩大了一倍。如今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让他们去那里,背井离乡的给父王做工,不是比杀了他们更解气?”
嬴政神色还是有些犹豫,毕竟已经很久没人骂过他了:“就这么放过他们?”
【让他们一边骂老爹一边还帮老爹干活,帮大秦赚统一六国的军费。最后还无计可施,老爹也再看不到他们碍眼,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嬴政:这个臭丫头,竟然打得是这个主意……
只是苏叶想归想,嘴上却道:“父王日后是要一统六合的,六国之人日后也都将是我大秦子民。父王虚怀若谷,心怀天下。
燕雀哪知鸿鹄之志,夏虫又焉可语冰?与他们计较,父王岂不是自降身份,按照律法惩戒也就是了!”
苏叶这些话说得冠冕堂皇,不但是秦王,就连周围人听了也都暗暗点头。这让嬴政终于哈哈一笑:“燕雀哪知鸿鹄之志?夏虫又焉可语冰?不错,不愧是孤的女儿,最知孤的心意!”
说罢,他又扫了眼那些老邻居,冷道:“就按公主说的处置吧!不过,等教过之后,再问他们一遍。若是有人还认为自己是赵人,就按照奸细论罪。其他人……就流放南岭吧!”
【父王,英明!】
听到老爹最后的决定,苏叶在心中夸赞道,却惹来嬴政一番白眼。
自从八岁以后,苏叶就渐渐知道老爹能听到她心里话这件事,而且通过不断地摸索推测,更是发现了老爹听到自己心里话的句数同自己的年龄相关。
而且,老爹似乎也察觉了她察觉了他能听到她心里话这件事。只是两人全都没有挑明,就这么度过了快六年时间。直到两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所以,很多不便于表现于人前的话,苏叶全都换为在心里说出。一来二去,两人竟然发现此举似乎方便了他们说“悄悄话”倒也是颇为有趣。
61/136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