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你终究不明白我的苦心。”
盛蓁太了解自己的女儿,假如两人硬碰硬、谁也不给谁让路,只会让彼此两败俱伤。摸清了她的软肋,所以,她给了她一记温柔刀,程度甚能刺穿心脏。
夏倾月垂下眸子,唇角微弯轻地一笑,“我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许多往事沿着回忆线浮上脑海,她转过视线看向窗外每日每夜都在不停工作运转的楼宇,感慨太像练舞时永远不会停歇的自己,“今天中午,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在舞蹈室排练,您在旁边看着我,排练了好久,我有些累了,可是有个舞蹈动作没有达到您的标准,您好像只注意到了这个。”
却很少关心我是不是练舞练累了,是不是想休息……
“高二,学校举办了一场文艺晚会。”夏倾月没有收回外望的目光,“我跳了一支舞。也许,那是我最后一次在舞台上跳舞了,就当做对舞蹈的谢幕吧。”
云夏五中的那场文艺晚会,声势浩大而经久,直到现在,她仍然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一个节点、一个节点地完成那支舞,尽全力将舞蹈做到接近完美。
舞蹈的最终,她站在宽台中央远远望着,场下的观众皆在赞叹,掌声起伏,只有她,在对过去的自己告别。
“那场比赛,我不会去的。”少女站起来,取过搭在椅背的开衫外套,“学校还有课题没写完,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侧身刚想离开,夏倾月不小心磕到了椅子边角,膝盖处蛰伏的疼痛顷刻海网般扩散,她稍稍踉跄了下,蹙眉,回头发现母亲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甚至连表情都无一丝波动。
“姐姐,你去哪儿?”江辞正好打完电话回来。
“我还有事。”她简短地说了句话,面对周遭这些高昂且精致的陈设,夏倾月只觉得更像是巨大的囚笼将她紧紧桎梏,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加快离开的脚步,只想着逃离这里。
江辞第一时间观察到夏倾月的情绪不对,虽然他不知道他离开的这期间母女二人说了什么,但,应该起了争执。
“盛阿姨,那我也先回去了。”
女人神色终于带过了些惊澜,她回神,微地点头示意。
再度看向斜左侧时,已经没了人。
-
国庆放假,学校能布置什么课题?
不过是她编造的谎言掩盖自己逃走的理由罢了。
夏倾月没回京大,顺着街道打磨出来的轨迹漫无目的地散步,就这样一直往前走,途径了京城市中心一家许多游客慕名前来打卡的咖啡厅、三家便利店,还有一幢幢灯火通明的商业办公中心大厦。
她走了多久,江辞就跟了她多久,他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默默地在她身后当着小尾巴。
一路,全程没多少话说。
可能对于别人来说多多少少会有些尴尬,但对于他们,即使不说一个字也并没有使气氛变得僵硬。
“阿辞。”夏倾月转身看着他,“你先回去吧。”
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三句话。
第一句,天色昏茫黯淡下来,衔接天际的烧云大面积延绵洪泛,于渐变的天空挥下绚烂一笔,他问她好看吗,她应了一声“嗯”,很轻。
第二句,她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走下去的话,还是得和江辞说一声比较好,她对他说‘我想一个人散散步,晚点回去’,他什么也没说,静静听着。
第三句的意思和第二句无差,他这次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妈妈知道她和江辞在一起,如若自己一个人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长辈们那边也不好解释。
夏倾月继续向前走,走的路程稍远,腿有点酸。
穿过十字街于街口等红灯的间隙,有个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走过来,不多时,她又松开了妈妈的手,两只小手分别拽了拽夏倾月和江辞的衣角,两人回头,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团子。
见状,小女孩的妈妈连忙摸了摸她的脑袋,教育孩子不可以随便拽别人的衣服,夏倾月蹲下,语气温和地说没关系。
“姐姐,你好漂亮呀。”小女孩的笑容灿烂又纯真。
“谢谢,你比姐姐还要漂亮,也很可爱。”夏倾月理了下小女孩跑乱的头发,后者额角染了些泥土的灰渍,她抽了张纸巾轻轻擦掉了。
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睛又看向江辞,双眼弯弯,“哥哥也好好看,哥哥的眼睛会说话呢!”
江辞蹲下来和小朋友平视,接下小团子的话题:“那你告诉哥哥,我的眼睛说了什么?”
“嘿嘿。”小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两手慢吞吞地捂住嘴巴,发音不太清晰:“哥哥的眼睛说,哥哥想把这个贴纸送给我,可以嘛?”
她说的贴纸是江辞衣服上的小太阳贴纸。
闻言,小女孩的妈妈轻晃了晃她的手,“不可以的宝贝,这是哥哥的东西,你不能问哥哥要。”
“嗷……好叭。”
“这样行吗?”江辞拿出那张没有贴完的贴纸,只空了一个小太阳,“因为哥哥也很喜欢这个贴纸,哥哥用这些贴纸跟你交换好不好?”
小女孩眼前一亮,“哇!小兔叽!”
她用力地点点头:“嗯嗯!”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女人歉意地道:“小孩子不懂事,我这时候也没什么东西跟你换……”
“没事,送给小朋友的。”江辞说。
红灯转绿,人潮前行。
收到了可爱的贴纸,小女孩跳跃的步子愈发欢快,她不忘回头看向夏倾月和江辞,清脆的声音好似黄鹂,“姐姐哥哥再见!谢谢你们呀!”
夏倾月摆了摆手回给小女孩一个微笑,在她侧方,那张小太阳贴纸离她很近,问他:“刚才小朋友问你要这个,你为什么不直接给她?”
江辞淡笑,她的话总算多了一些。而后又说:“我把这张贴纸给了她,她们看到衣服上的红点会怎么想?”
也对,极大可能会误会吧,所以他才找了个理由盖过去。
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情况……
“姐姐。”跟在她身后的少年变成了与她齐行,微顿了下,心有灵犀地把她的想法说了出来:“你好像不聪明了。”
“……”这把,夏倾月不想认输:“对,都是你给我的糖害的,糖吃多了我就变笨,变笨了以后就没人要。你是罪魁祸首,想想怎么解决吧。”
江辞:“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心情好些了吗?”
夏倾月:“……你怎么还转移话题?”
这个问题的回答,又像轮回似的被江辞转化成了上一个问题,语法和用词都没变——
他锲而不舍:“好了吗?心情是不是好了点?”
她答非所问:“狡猾。”
第28章 破碎
刚才的事情像是个小插曲。
小插曲过后, 她没回答他问她心情好不好的问题,他也没给出她如果真的没人要的解决方法,心照不宣的, 没有答案的这两个问题自然而然就过去了。
继续走到了某处广场的湖边, 凉风迎面丝丝缕缕地吹过来,少女黑软的发丝漾起又落下。
彼时, 天空已被黯淡的蓝黑色完全覆盖, 各个街道的路灯接收到黑夜的信号一瞬间明燃。街景各处, 国庆节的气息还没过, 多面五星红旗整齐悬挂着, 夜晚外出娱乐的行人不算少数,热闹而熙攘。
远离喧嚣,夏倾月专门找了一处相对清净的地方。
这里风更盛, 捎来的冷意不由得让她轻轻打了个寒颤,她怕冷,理了下开衫的两侧环紧,衬得身子骨愈发清瘦,好似陡崖峭壁坚韧生长的一朵白桔梗。
江辞在她身后不远,她看夜景,他看她。
“姐姐。”他走到她身边,“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夏倾月看向他,听到他的声线混了夜色,略微有些喑哑,也漫不经心,就像是真的在给小朋友讲故事:“从前, 森林里有只小兔子,它有个关于跑步的梦想, 一定要在跑步比赛拿到第一名,但有的对手实力在它之上,于是它每天刻苦训练、努力提升自己,受了伤也不说疼,好像什么都打不倒它。”
“后来呢?”她问。
“经过自己的努力,后来,它做到了,不辜负自己的期望摘到了冠军的奖杯,成为很多动物敬仰的胜者。”
夏倾月听完了,故事的结局是小兔子通过自己的不懈取得了成功,一个温馨圆满的结局。
可是,故事终究是童话,与现实互不相通。
满天繁星闪烁,像一颗颗稀有宝石,她数到第四颗的时候,欲想找到北斗七星具体在哪里,“那……小兔子的家人支持它的梦想吗?”
夏倾月身临其境,将那只小兔子代入了自己,她也想有家人的支持,哪怕只是一句口头的鼓励,或一声安慰。
都没有。
听她这么说,江辞大致明白了,“姐姐……”
“十七岁,我已经放弃了跳舞,为什么现在还要用它拦住我呢……”凉风吹进了夏倾月的眸子,有些疼,过往练舞时的回忆碎片一一拼接起来,她闭上眼睛不愿再看到,莹泪砸落:“我只想……”
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夜渐深,凉风也大了些,肆无忌惮地席卷每处角落。
树木的绿叶声簌簌,静湖也不再平缓,掀起的涟漪无规律地拍打着水面,凝成纵深的漩涡,颇有一番暴风雨即将登陆的肃恐。
江辞在夏倾月身边,看到她微低着头,双臂紧紧地环抱着,似是与世独立的桔梗花经受了风雨吹打,满屏破碎。
他伸出手,修长的指节微弯,在距离与她侧脸的那滴清泪仅差毫厘之时停住了动作,克制而隐忍。
抽出一张全新干净的纸巾递到了她手里,而后转身离开。
那张纸巾,夏倾月后知后觉才感受到它的存在,睁开眼睛后发现,身侧的江辞没了身影。
他去哪了?
离开了吗?
也好,周遭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哭的样子多么狼狈。
夏倾月攥紧纸巾,双手搭在筑起的理石护栏上,心里越不去想那件事,眼泪就越不争气地流下来,落了一颗又一颗。看似毫无攻击力的泪水,却在她骄傲的脊骨致命一击,那种压抑难忍的感觉再度扼住了呼吸,失重、痛苦。
她扬起手背拭去了泪痕,视线放低,身后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随着那身影的临近,旋绕在空气中的清泉气息也愈发凛冽,应该是江辞回来了。
没等她转过身,全黑的黯淡蔓延了视野所及。
触感柔软,是一顶毛绒绒的帽子。
帽子的边沿遮住了夏倾月的眼睛,以至她暂时失去视觉,却听到江辞对她说了句话,和缓的声音:“想哭就哭吧,我看不到。”
原来,他离开是去买帽子了。
言语慢慢消化,泪腺又逃离了管制。
借着现在什么也看不到的勇气,夏倾月哭了一会儿,她也知道,江辞在她身边陪着她,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
生怕他又一次离开,让她不由自主地想留住他。
晚风依然在吹,但不冷。
夏倾月缓解了下负面情绪,将帽沿往上推了点。她的眼尾微微上扬,第一眼看会觉得属于那种明艳清冷款,而此刻又因刚哭过,泪水浸湿了长睫,更显怜惜,宛若深幽森林里未能躲避猎人追杀而受伤的麋鹿。
“我……”哭腔残留,夏倾月说的话差点不成调,“我哭好了。”
江辞不忍轻笑了声,她不解:“你笑什么?”
他的棕发弧度稍漾,即使背景在黑夜,扑面的少年感仍不减分毫,“姐姐和别人真的不一样,哭好了也不忘报备。”
“……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
“好,我知道了。”
不知怎的,帽沿往下掉了几分,夏倾月的视线又沦为黑暗,她抬手正想理一下,江辞移步帮她整理好后,手背轻轻擦过了帽子垂坠下来的毛绒耳朵。
夏倾月也摸到了那只耳朵,以为是垂耳兔那样的,“是小兔子吗?耳朵有些长。”
江辞说不是,回她:“是小狗。”
“小狗的耳朵哪有这么长?”她不信。
“真的,不骗你。”他说:“所有的帽子里它最可爱。”
取下来看了看,还真的是小狗。毛色雪白,绣上去的眼睛弯弯的,也亮。
夏倾月意外看得出神,身边的男声打断她的思绪:“饿了吗?我们去吃饭。”
不得不承认,哭好像也需要力气,掉了有几分钟的眼泪,夏倾月有点,不,是很想吃东西。她点点头,打开地图输入一家餐厅的名字,“我知道附近有家餐厅的菜品很好吃,以前宿舍聚餐的时候来过,价格合适,味道也不错……”
界面跳转出来那家餐厅的具体位置,与他们现在所在的地点相差一千米左右,不算太远。
两人沿着蓝色固定线路走出广场,重新入了繁街的主干道,连绵的车灯犹如星星坠落凡间,交织成川流不息的车流长河,笛鸣声很乱,很吵。
走进餐厅里面,外界的声响才殆尽下来。
点完单,过了大概五分钟,服务生才端上他们这桌的菜品,两个人,吃得不多,避免浪费所以没点多少。
在吃饭之前,夏倾月透过手机屏幕的反射才看到自己还戴着那个毛绒小狗帽子,室内的热气微灼,她取下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可能又觉得放在椅子上不妥,递给江辞,“阿辞,你拿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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