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邈搭话:“不如把那只老母鸡卖了,虽然不是鹞,但近来长安物价飞涨,该是能卖出个五百文。”
母鸡也听不懂元邈的话,只咯咯地两声,瞪着绿豆大的眼珠子,迷惘地看着两人。
铃兰觉得这价格实在不公道,抱起那只母鸡,搂在怀里,“不卖。它哪能这么贱卖,它祖宗可是陪郭子仪上过战场!”
元邈听见铃兰说到郭子仪,忽想到白卿推断铃兰可能是太原郭氏的族人,但郭家近几年未有子孙后代遗失的传闻。
他觉得自己也着了白卿的道了,哪会有人只凭一个莫名其妙的卦,就胡乱替别人攀亲戚。
铃兰注意到元邈的走神,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
想她身世的事。但元邈不敢说自己调查她的事,胡乱搪塞道:“在想明年我除丧后,该怎么炖这只鸡。”
“你休想动它一根羽毛。”铃兰抱紧了怀里的鸡,说道:“头可断,血可流,不可以动我的鸡福宝。”
“它的名字叫什么?”
“鸡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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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1”,《浪淘沙》是唐代诗人刘禹锡的句子。
第22章 阁楼男子
元和三年岁末,长安的街道静谧无声。
形成这种气氛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今年大唐丢了安西四镇,取消了安西都护府,巡逻的士兵丧失原本的骄傲。而另一个原因,则是腊月只剩下不到几天,寻常百姓回到故土与家人团聚。
长安南城角的元家此时同样寂然无声。
蜘蛛悄无声息地攀上书房角落,瞥见结成的蛛网上面一无所获,惺惺地垂下一根银丝。
铃兰拿着鸡毛掸子,用力扫落墙角的蛛网,房顶和墙壁上的灰尘一并落下。她闻见呛人的灰尘,一下接着一下地咳嗽。
手里的鸡毛掸子被从上方抽走。
“我来吧。”
铃兰转过身,看见元邈站在身后,手拿着鸡毛掸子,继续打扫未尽的区域,表情认真而严肃。
身为丫鬟,主子都忙接过手里的活儿,她也不能闲着,端了一盆水,拿毛巾把桌子仔细抹了一遍。
接着她翻开抹布端详,没有水银和朱砂的痕迹,都是些普通药物残渣。
“最近你都没有炼丹,是突然想开了?”
元邈转头,手里的鸡毛掸往水盆里一丢,抬起桌角小炉子的盖子,回道:“炼了些,正缺人试药,你想试试?”
说完这话,他抬眼瞧了一眼铃兰,看着不像玩笑话。
铃兰闪身,拼命摇了摇脑袋,“你自己试吧,我就随便问问。”
元邈说道:“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对别人做过的事,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过去的。比如说上次在女蛮国.....”
“哎——不是。”铃兰赶紧打断元邈。
这说的是上次她在女蛮国水中救下他的事。
当时铃兰把元邈从水中打捞起来,听不见他半点呼吸,担心他窒息而死,往他嘴里吹了两口气,之后立刻给他做了个心肺复苏。
只是没想到这一幕刚好让随后赶到的白卿看到,事后还告诉元邈。
铃兰想到这里,拍了拍自己脑门,心中懊恼不已。
忘记了这里还是古代,人与人持有距离感,尤其是男女之间。
但她依然嘴硬,说道:“哪有人会将救人的手段当成是亲密接触,你不用对我负责,我始终都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听到这话,元邈点点头,铃兰心知他根本没听进去。
铃兰直言:“这几日裴府派人过来这里,说是我义母和崔娘子想要见我,这些年我与她们情同家人,所以我请十日假回裴府过年。”
“什么时候回来?”
“下个月初五。”
“嗯。”
元邈语气听上去没什么感情。
铃兰觉得心底不踏实,又补问一句:“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元邈的双亲在铃兰进门以前就已经去世,他父族只是个寒族,没什么走得近的亲戚。
母亲去世前,他还能跟着母亲回娘家过年,现在他算是成家立业了,哪里还有去娘家过年的道理,只能留在长安独守空宅。
元邈笑了一下,说道:“要不你留下?”
铃兰摇摇头,匆忙后退两步,“别。你自己吧,我都答应好杜鹃姑姑今天就到。”
她转身就走,跨步离开前嘱咐一句:“你也照顾好你自己,我很快就回来。记得帮我喂鸡福宝。”
元邈撩眼看向铃兰,离去的步子轻盈矫健,看得出她很期待回到裴家,他纵有不愿,但也不会托出口。
*
回到裴府,铃兰拜过裴相和桑雯后,连水都没有饮一口,火急火燎地跑进后院,找义母杜鹃姑姑叙旧。
裴府准备除夕时间较早,到今日时全府上下并不忙碌。
杜鹃姑姑难得有半日闲,跪坐在暖塌上,围着一张四方小桌,桌上烧着一壶热茶,窗口传来阵阵梅香。
她有点困了,半眯着眼睛打盹,朦胧之中她瞧见眼前有个影子,看到眼前人的模糊样子,不自觉地唤了一声:“云韶。”
“杜鹃姑姑?”
杜鹃姑姑睁开眼睛,看见铃兰紧挨着她坐下,她困意全消。
“铃兰回来了啊。快让姑姑瞅瞅。”
杜鹃姑姑扶着铃兰的手,从上到下打量,担忧道:“又瘦了,元家日子看着是够苦的。改日我求娘子说情,把你重新调回来。”
“还不能走。”
尽管铃兰总念叨着回裴家,但她还是拒绝了提议。
她又缓缓地解释道:
“元邈行为可疑,私底下一直追查四时会,但我们尚且不能确定元邈的立场,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杜鹃姑姑仍不放心铃兰,拉过铃兰的手腕,轻轻为她号脉:“之前压制住了离魂丹的毒,这会儿竟是有复发的迹象。到底怎么回事?”
铃兰摇头,“不知。”
杜鹃姑姑想起铃兰之前在女蛮国涉险,暗怪裴相一句,叹息一声,道:“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带你寻人看看。”
尽管在桑雯和铃兰之间,杜鹃姑姑倾向桑雯娘子,但总的来说,杜鹃姑姑是疼铃兰的。
她刚说过替铃兰找人看,马上带她去了后院。
铃兰到裴家将近七年岁月,未曾走入过这片区域。杜鹃姑姑对这片路倒看上去很熟稔,带她绕过三条长廊,停在一处僻静小院前。
小院前面的把守士兵不少,左右两侧各有三人,皆是穿着铠甲的精壮兵士。
铃兰跟着杜鹃姑姑进入小院,打眼看到里面的一处楼阁,掩在蓊翳的翠竹之间,阁楼顶层站着一白衣男子,留着长胡须,大致不惑的年岁。
阁楼门口仍有守卫,但与门外的不同,他们穿着便装,看着稀疏平常,习武之人能看出他们的武艺高强,远在外面六人之上。
杜鹃姑姑拿出一块令牌,出示给守卫,他们放行铃兰通过。
铃兰上楼到达老者所在的那层,听杜鹃姑姑说,此人正是离魂丹的制药人裴现,他是裴度的堂亲,兴元年间的进士。
兴元是贞元的上一个年号,铃兰出生在贞元四年。
裴现坐在中央的茶桌旁边,桌面上只摆着一个茶壶和三个茶杯。
但铃兰抬眼瞅向四周,见到屋内的四个角落都堆着杂物,且看得出裴现收拾得极为匆忙。
裴现招引她们两位列坐,又主动为铃兰添了茶,看着极为热情,虽看他的神态,并不像是善舞之人。
“杜鹃姑姑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裴现开了口。
杜鹃姑姑拉过铃兰的手,向裴现介绍:“这位便是铃兰丫头。先前裴相说过,今年过年时再带她来找您。”
裴现听到这话并不意外,说了一句:“能看得出她是铃兰。”
杜鹃姑姑又道:“但我刚替这丫头把脉,发现她脉象凌乱。似乎前段日子去女蛮国,被人下了毒,导致离魂丹复发了。”
裴现赶忙从后面堆积的杂物里取出一套行头,隔着一块布,替铃兰诊脉。
“是四时会的手笔?”杜鹃姑姑问道。
裴现凝眉,“不是。脉象是顺行。这药会诱发铃兰的旧日回忆,但对她身体并无损害。和四时会那种狠戾的用药不同。”
“或许投毒的人是元邈,他离铃兰最近,又整日研究离魂丹和四时会。”杜鹃姑姑推测。
铃兰思忖片刻,忽而想到女蛮国那封莫名其妙的信函。
“我在女蛮国时,曾经收到过一封信,上面是威胁我的话语。但那人的目的不是伤害我,似乎只是想离间我和元邈。或许这药也是如此。”
她替元邈辩解道。
裴现从身后药箱里取出一个方匣,大概有三层,他拉开最上面的一层,里面分成上百个小格。
他拿出一枚丹药,递给铃兰,说道:“你服下这个。”又嘱咐杜鹃姑姑,“回头你煮点花蜜,让她睡前服用,记得半勺即可,不可过多。”
杜鹃姑姑谨记。
看完了病,杜鹃姑姑与裴现聊起家常。
裴现抖落一下袍子,问杜鹃姑姑:“云韶近来如何?”
铃兰听着这两个字很是耳熟,方才杜鹃姑姑意识朦胧时也提过这一名字。
杜鹃姑姑道,“还能如何,她身边两儿一女,还差一点凑成两个好字。”
裴现瞧一眼铃兰,又迅速收回视线。
杜鹃姑姑瞅见铃兰在侧,也没有继续多言,对裴现简单地道别,随后带铃兰离去。
裴现临走前让铃兰从阁楼里取了些香料,说是可以安神,让铃兰带回去自用。
*
铃兰走后的元家更显得冷清。
元邈照着铃兰走前嘱咐的,走去鸡棚喂过鸡福宝,腹部感到些许饥饿。
当然他不打算炖了铃兰养的愣头母鸡,以免惹她不快。在后院菜园子里挖了点野菜,这过程里,他想到等薛平贵十八年的王宝钏。
还好他只用等铃兰十天。
刚走进炊房,看见灶台上躺着一个木盒,盒子旁边放着一封信,是铃兰的笔迹。
他一边看着信上的内容,一边想象铃兰的语气:
“看你自己在家过年怪孤单的,才把鸡福宝留给你,不许趁机炖了它。对了,这个盒子是我亲手做的,每个格子都装着鸡蛋,记得按日期每天吃,每天一颗,对身体有好处。”
打开盒盖,他瞧见盒子内部被分割为十个小方格,每个方格上面贴着一张纸条,标记着每天的日期。
每个方格里装着一颗蛋,每颗蛋的蛋壳上图画着眼睛和嘴,做出各种古灵精怪的表情。
元邈打量鸡蛋的笑脸,嘴角勾起细不可察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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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搬家,所以能不能来得及更新不一定。
第23章 贵妃驾临
杜鹃姑姑带铃兰拜别裴现,离开了竹林小院。
铃兰很早听闻裴现的事,想起四时会的线报,说裴现和他的女儿居住在裴府内。可方她只见过裴现一人,并没有看见裴现的女儿。
裴现的居所邋里邋遢,整个阁楼里也没有女子居住的痕迹,这就说明柔兰并不在此地。
越想越觉得奇怪,铃兰忍不住询问杜鹃姑姑。
“姑姑可知那柔兰娘子?”
此话一出,杜鹃姑姑收起笑脸,警惕地看向铃兰。
“你问这个做什么?是谁指使的?”
铃兰摇了摇头,担心杜鹃姑姑怀疑她,连忙解释:“没。就是随便一问。常听人说,裴现和柔兰两父女都住在裴家。今日见过了裴现,可是我从未见过柔兰。”
杜鹃姑姑沉默片刻,看了一眼铃兰,似乎在犹豫什么。随后她深深一声叹息,道:“说起来,裴现也没见过几面长大后的女儿。”
铃兰不信:“他可是裴相的亲眷,想见到谁还能见不到?”
杜鹃姑姑嘟囔一句:“他见到也不敢认。”
这勾起了铃兰的好奇:“是抛弃妻女,还是始乱终弃了?或许是他炼那等害人的毒药,惹得女儿割席了。”
“不是。”
杜鹃姑姑立刻否认,娓娓道:“说到离魂丹,起初并非毒药。”
“安史之乱结束后一年左右,郭令公发现,阵营里经历过此战的士兵,战后出现了可怕梦魇或是幻觉,脑海中不断闪回战时的受伤或者战友死亡的记忆。”
用现代医学的角度,这是创伤后应急障碍,简称PTSD。
铃兰想到这里,忽而有了自己的猜测。
“姑姑,这听着有点像是离魂丹的症状。”
杜鹃姑姑点头,“这原本的离魂丹的功效是忘却受伤或者死亡相关的记忆。这也是郭贵妃亲自委托裴现制作的。”
铃兰想了想,离魂丹类似于电影里说的“醉生梦死酒”,用过之后可以忘却过往的痛苦记忆。
杜鹃姑姑又道:“只是,这裴现拿自己女儿试药,却不想导致他女儿差一点丢了性命,他心里一直对这事存着愧疚。”
“拿自己女儿试药?这可真是人渣。”铃兰啧啧两声。
“不是。那孩子得了怪病,嘴里总说着荒谬的话,还要去寻一个未曾住过本地的人。她母族的人怀疑她是安史之乱的亡魂回来报复,差点要杀了她,因此裴现不得不喂药给她。”
铃兰问道:“有多怪的话?”
杜鹃姑姑摇头,没有出声回答,脑海中浮现当日的场景。
一个稚嫩的女声附在她耳边,轻轻说道:“郭贵妃杀了皇上。”
*
大年初三那日,裴府迎来了贵客。
整个大唐最尊贵的女子莫过于郭贵妃,而她能在这个时候驾临裴家,正代表皇上对裴家的看中。
桑雯房间内,郭贵妃和桑雯闲聊起家常,提及为长公主遴选驸马之事。
郭贵妃愁眉不展,道:“本宫有意与裴家结亲,裴家是世家,与端儿倒也般配。可惜中立没有适龄的近亲,端儿总不能年纪轻轻,却配个风烛残年之人吧。”
桑雯笑着安慰:“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过几年说不准就突然有那么个人选出来了。”
郭贵妃感慨一句:“端儿倒是好办,皇上给她指一个也不会太差。难办的是椒儿.....”
桑雯听到“椒儿”两字,神色骤然一变,但还是说:“以她现在的身份,您替她指婚便是了。”
郭贵妃为难地说:“她自小就有心悦之人,说和那人早就有过约定。可她自从生过那场大病,把彻底忘了这事。”
“娘娘是怕她婚后忽然想起来?”
郭贵妃点头。
“不妨找到那人,若是身世相配,就安排他们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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