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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的众人闻言纷纷站了起来，向着一楼涌去，而在前头弹曲的伶人，却茫然地面面相觑。
“月笙姑娘今日不是休息么？明日才是她的最后演出啊。”
“你管她呢，她也是演一出少一出了，大家都去看她了，咱们也休息会儿吧。”
“你呀，净想着偷懒了，仔细妈妈罚你去浣衣。”
话是这么说，伶人们还是放下乐器，随着人群向外走去。
白若霜轻轻叩了下桌子：“走，我们也去看看。”
三人顺着人流来到一楼，甲板上已经完全站不下人，他们只好勉强挤在楼梯上。
月笙今日妆容浓丽、穿着一身舞衣，看样子是要跳舞的，此刻正拿着把玉箫吹曲，四位侍女拿着红绸将月笙与观众隔开。
这首曲子白若霜从未听过，调不成调曲不成曲的，十分磨耳朵，听得她有些头疼。甲板上的宾客却不这么觉得，人人面上挂着陶醉之色，有些人甚至随着曲子哼了起来。渐渐的，哼曲的人越来越多，颇有盖过箫声的架势。
楼梯上的人站得远，本就听不太清，有人不满地冲楼下嚷嚷：“好好听曲，哼什么哼，当这画舫是你家的啊！”
楼下的人却理也不理，兀自哼唱，嘴里带出些奇怪的音节。人实在挤了太多，楼上的人再不满也无法，嚷嚷完没成效也就闭了嘴。
白若霜眉头皱成一团，揉了揉耳朵：“这曲子不对劲，听得耳朵疼。”
她说着检查了下识海，幽莲没有异常，体内的灵气运转也如常。
陆梦纾取下幕篱，向着前方探了探身子，他神色严肃，不复往日的不正经，视线在甲板上逡巡，突地出手画出一个结界，将他们三人罩在内里。
他沉声说道：“这些人唱的是上古龙语！这曲子有问题。”
宁不凡甩了甩头，猛地回过神来：“这曲子竟能让我五感封闭。”
宁不凡已是金丹修士，一首由凡人演奏的曲子，竟能影响他的五感，可谓骇人非常。
“可我没察觉到魔气，这里人这么多，贸然出手只怕不好。”白若霜紧抿双唇，担忧地看着楼下。
修士向来不可随意插手凡人事务，她和宁不凡才刚因过度干涉被罚，如果师出无名，实在难以向宗门交代。此时众人不过听了曲子哼出龙语，既没有被伤害也没有旁的损失，三人顿时愁眉不展。
“我想到了！”
陆梦纾一拍脑袋，拿出一支唢呐走出结界，又画下一个扩音符，将唢呐放在嘴边吹了起来。嘹亮的百鸟朝凤响彻画舫，不管是月笙的箫声，亦或是宾客的歌声，顷刻间都被压了下去。
甲板上的人渐渐回神，惊讶地看向陆梦纾，不满地叫嚷起来。而方才冲楼下抗议的几人则得意地笑了起来：“让你们瞎哼哼，还治不了你们了。”
不远处的龟奴听到动静，想要过来将捣乱的陆梦纾拿下，奈何人实在太多，任他们再是身强体壮一时也挤不过来，反而惹得宾客不满，对他们推搡起来。
也就是眨眼间的事，龟奴和宾客打了起来，这些维护秩序的龟奴，本就是练家子出身，宾客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没多久就变成单方面的殴打。
这些龟奴都不是什么善茬，他们拿陆梦纾没办法本就有气，有人送到脸上来给他们解气，自然照单全收。尤其面前这些人穿得也不怎么样，他们也不怕惹上不该惹的人，所以动起手来格外不留情，害怕的宾客不断后退，本就狭窄的楼梯乱成一团。
白若霜见这样不是办法，再挤下去一定会出事，她跃出人群，逮住一个小头目似的龟奴将他一脚踹倒在地，踩在他的胸口，对其他龟奴喝道：“都给我住手，不然将你们统统扔到海里去。”
宁不凡也有样学样，专挑有修为的龟奴下手，没一会儿龟奴们就停了手，刚被殴打过的宾客趁机报复，对着龟奴又是吐唾沫又是拳脚相加。
“打人的都给我住手！不然统统喂鱼去！”白若霜用力一踩脚下的龟奴，将他踩得嗷嗷求饶，打人的宾客见她不是普通人，纷纷停手，场面终于稳定下来。
一阵狂风吹过，吹起白若霜幕篱前的白纱，现出她惊为天人的容颜，众人也顾不上看楼下了，盯着白若霜怔怔发楞。而陆梦纾还在费力地吹着唢呐，气氛忽而诡异起来。
“天爷哪！”
甲板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众人的视线再次被月笙夺走，只见她不知何时站到了栏杆上，应和着陆梦纾的曲子跳起舞来。栏杆的柱子就那么点大，月笙在上面又是旋转又是跳跃，教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她掉到海里。
陆梦纾见吹唢呐也压不住月笙，索性不吹了，结果月笙边跳边唱起歌来，她唱的是龙语，调还是刚才的调，甲板上的人又开始应和着唱了起来。
那令人不适的感觉再次袭来，白若霜心道不好，也顾不上许多，径直向月笙飞去。
月笙忽然停了下来，冲着白若霜微微一笑，拿出玉箫冲着自己的喉咙捅了下去，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将这方天地都染成血色。
白若霜识海内的幽莲骤然加速，浓烈的魔气自海上涌来，在九幽魔狱经历过的失控感再次出现，她艰难地将灵力输进腰带，总算稳住识海内的动荡。
再去拉月笙已是来不及，月笙单薄的身影早被大海吞噬，海水蓝到发黑，天上的白云顷刻间也变作乌云。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画舫猛然一震，海面上生起巨大的漩涡，像是要将这艘华美的巨轮拉入海底。
“咔嚓！咔嚓！”
木头破裂的声音自船底传来，海水漫上甲板，惊恐的人群在画舫上胡乱奔跑，不少人被挤下了栏杆，成为大海的养料。
陆梦纾咬破指尖，画出腾空大阵，生生将画舫向上抬起数百丈。宁不凡一道剑气向空中斩出，剑气余波将凡人震晕过去，船上的混乱暂时停下。
白若霜则带着莲火冲向海底，她急速掐诀，幽蓝的火焰自她身上燃起，十道火团围在她身边飞速旋转，她向着海底一出掌，冲天的巨浪刹那间将她吞没。此时，倾盆大雨落下，天上也生起一个漩涡，将黑色的海水向上吸去。
而巨浪之下，哪还有白若霜的身影。
“霜儿！”
陆梦纾目眦欲裂，就要去寻白若霜，宁不凡按住他的手，吼道：“只有你能稳住这艘船！我去救师妹，你将他们送到岸边再来找我们！”
说罢，宁不凡直直跳进漩涡。
陆梦纾心头万分悲凉，但眼角余光扫过船上的数百凡人，内心天人交战，几番挣扎之下，俊美的面容狰狞不已，终是放不下身为修仙者的责任，带着画舫缓慢地向岸边挪去。
*
白若霜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断了，她伏在海底默默运转灵气，等着身上骨头重新长好，这过程难熬极了，骨头又酸又痛，还有像蚂蚁噬咬一般的痒意，令她怀念起刚刚骨头碎裂的剧痛。
她头朝下趴着，因脖子还没有恢复，睁开眼也只能盯着地面，入目所及是凿刻过的石板，绿色的青苔不均匀地附着其上，看来这里是某个建筑的残骸。
她不知自己在这里趴了多久，四周的海水从一开始的冷彻骨髓，渐渐变得有些暖意。等身体略微恢复，白若霜小心地站了起来，举目望去，近处皆是断壁残垣，她脚下的地面像是废弃的街道，再往远处去一些，竟还有完整的墙面屹立。
她放开神识，顺着魔气向前走去，海水的颜色随着魔气浓度的上升，变得愈来愈深，到了后面，她甚至看不清周围的景象。
她尝试放出莲火清除魔气，但不知为何，火团一接触到海水便熄灭了。莲火本就常年在水中燃烧，寻常的海水绝不可能浇熄它，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白若霜只得唤出如意宝扇，将浓郁的魔气扇开一些，才得以看清前进的路。
又走了不知多久，魔气已经浓到令她呼吸不畅，前方出现明灭的亮光。她放开神识感受，看清那是一团红色的火焰，正源源不断地向外冒着魔气。
就是这团火焰要将画舫拉入海底？可这周围的魔气要比海面之上的温和多了。
白若霜向着火焰猛一挥扇，火团晃了晃，燃烧得更为旺盛了。
她蹙眉盯着火焰看了许久，最终下定决心在火团上召出莲火，这次莲火没再熄灭，从红色火焰的中心烧起，不过转瞬，便将这片区域的魔气除尽。红色的火焰也变成蓝色，随着魔气减少，火焰的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浅，最后变成半透明的白色。
“啵。”
一声清脆的声响自火焰中心响起，像是泡沫破裂的声音。周围的一切骤然改变，海水退去，石板路上的青苔消失，明媚的阳光洒下，身后传来热闹的人声。
白若霜转过身子，走入车水马龙的世界。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小二在路边吆喝揽客，街上行人悠闲地走着，还有顽皮的孩童在路上互相追逐。
只是这些“人”的身上，散发着毫不遮掩的魔气。
白若霜捏紧宝扇，戒备地看着往来之人，路人们虽觉得她有些奇怪，但她预想之中的一涌而上围攻她的场景却并没有出现。
甚至，还有一位牵着幼童的妇人走到她的身前，向她递来一叠毛巾：
“姑娘，你怎么浑身湿漉漉的，快去擦擦吧，年纪轻轻的，可别染上风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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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梦纾：唢呐一出，谁与争锋
第67章 古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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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白若霜僵硬地接过毛巾，敷衍地擦了擦脸。
妇人身边的女童睁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开口道：“大姐姐，你是不是刚抓过鱼鱼？”
白若霜笑着摇摇头：“不是哦，姐姐只是不小心掉水里了。”
说完，她将毛巾还给妇人，运起灵力将身上烘干，谁知这下却让妇人面色大变，她拉着女童匆匆离开，留下白若霜在原地一头雾水。身边的议论声也变得大了起来，路人们自发地远离她，像是怕靠她太近惹上什么事。
没多久，白若霜的疑惑就找到了答案，两名腰佩长刀的男子从天而降，一前一后将白若霜牢牢围住。这两人都是魔族，穿着一样的衣服，黑底红纹，领口有红色火焰的图案，白若霜从未见过这种设计的衣服。
站在她前面的那人先开了口：“你是何人，敢在城内滥用灵力？”
白若霜思量一番，也不知现在身处何地，贸然在魔族领地发生冲突，自己得不偿失，故而她向前一揖道：“抱歉，我不小心掉到了水里，一时失手用灵力烘干了衣物。”
前面的魔族身子挺得板直，拧眉俯视道：“你最好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的话，你们可以问问旁边这些人。”白若霜说着，指了指周边店铺里的人。
她身后的魔族闻言走到围观人群里，挨个询问后冲她跟前的魔族说道：“老徐，这女娃所言属实，但她公然在街上用灵力，不把城主颁的新令放在眼里，说不准就是那边派来搞事的。”
老徐若有所思，右手按住刀柄冷声道：“你叫什么名字，谁派你来的。”
白若霜美眸一转，忙说道：“这里人太多不太方便，两位莫要冲动，我随你们去领罚。”
两个魔族对视一眼，摸不清这女修的路数，但见她衣着穿戴无一凡品，心中确实犯怵，没有太过为难，便带着她到了城主府。
白若霜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这座城池，街上大多是魔族，但也有少量的人族，异族之间看上去相安无事。从抓她的这两个魔族对她的态度来看，这座城内的魔族对修士没有很强的敌意，若不是她违反了城主令，这两人估计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一路上不少土著和这两个魔族热情地打着招呼，称他们为魔使。听起来这两位魔使专管城中治安，并且人缘极好，从土著的眼神中能看出，他们对二人的尊敬是发自真心的。
魔使带着白若霜从城主府的小门走了进去，不知这二人是怎么想的，竟直接将她带到了城主跟前。
城主是个看上去十分亲和的魔族女子，她也穿着黑底红纹的袍子，与魔使不同的是，她的袍子正中绣着似龙非龙的生物。
城主扫了眼白若霜，觉得她甚是眼生，问那姓徐的魔使：“徐启，这位姑娘是？”
徐启恭敬地行过礼：“禀城主，她在十方街上使用了灵力，还不肯说出她是谁。属下见她仪表不凡，想到近日有仙门的人来城中拜访，担心她是和仙门走散的修士。”
城主盯着白若霜又看了会儿，仙门来访的人她都见过，并没有这位女修，但她的仪态打扮确实不似普通修士，难道是哪个世家偷跑到城中游玩的小姐？
她挥退两位魔使，将白若霜带到茶室坐下，温声问道：“敢问姑娘姓名？”
白若霜觉得这城里的一切都有些奇怪，她从未听过修仙界哪里有这样一座住着魔族的城，难道她进了什么秘境？
谨慎起见，她说了个假名：“白双霜。我确实不知晓城中有不可擅用灵力的禁令，无意冒犯，请城主按律处罚我吧。”
城主笑着摇摇头：“不知者不罪，这禁令才颁发不久，白姑娘误犯而已，下次注意些就好。不知白姑娘师出何门？”
白若霜试探性地说道：“丹阳宗。”
城主神色未变，脊背却挺直了些：“哦？近日正有丹阳宗的修士在城中，但我之前并未在丹阳宗的队伍里见过姑娘。”
“他们不带我出宗，我自己跟来的，请您千万不要告诉他们我来了。”白若霜面不改色地胡诌。
城主呵呵一笑：“原来是这样，白姑娘在城中玩得可尽兴？我们南湾城有意思的地方很多，自己随便逛逛未必能全都领略，你不介意的话，不若我派个人带你好好玩玩。”
看来这城主还是防着她，白若霜假装没听懂，神色不耐道：“不用了，我喜欢自由自在，就不麻烦城主了。”
说罢，白若霜起身又行一礼，“既然城主不怪罪我，那我就不多叨扰了。”
城主握住她的手，领着她走出茶室：“快到晚膳时间了，来都来了，白姑娘用过饭再走也不迟。”
这城主看似没怎么用力，但白若霜怎么也抽不出手，只得被迫同她用了晚膳。席间，白若霜举着筷子什么都没夹，城主见她这样，对她态度反而愈发恭敬。毕竟在外这么讲究的，一般多是世家弟子，被教育过不可擅用外食。
待用罢晚膳，有魔使领着一位中年模样的男修走了进来。白若霜早就料到，城主留她用晚膳是假，怕她冒充丹阳宗的人是真，定会安排丹阳宗的人来验她。
男修穿着丹阳宗的长老服，但白若霜从未见过他，两人视线相触，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好在白若霜拨弄着腰间的身份玉玦，男修虽不认识她，还是没当着城主的面戳破。
男修同城主互相寒暄过后，领着白若霜出了城主府，一直走到一处客栈的房间，男修才总算开口：“你师尊是谁？为何我人未见过你。”
白若霜没有回答，反而盯着男修腰间的宗门玉玦看了半晌，她心中奇怪，丹阳宗的所有长老她都认识，从来没见过此人，但这人戴的玉玦不论是外形还是气息都不似假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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