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朝牵着程黎走到街对面。路边有一堵长长的墙,墙砖砌得稀疏,能通过缝隙看见里面的操场与跑道,看得出是个学校。
“猜到这里是哪儿了吧?”周扬朝问。
“你的初中,还是高中?”程黎还没看到学校大门,无法下结论。
“我逃课翻墙的地方。”
程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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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课逃学沉迷电子游戏都是不对的,大家不要学。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热浪隐隐的夏夜,夜色晦暗,街灯慵懒地洒下昏黄的光。
程黎看着周扬朝指向的位置,墙面比其他地方稍矮一截,墙砖有些破旧碎裂的痕迹,看样子不是他一个人的杰作,而是逃学惯犯们达成共识的翻墙点。
“很光荣吗?”程黎觉得好笑,“还要带我来参观遗址。”
“嗯,带你回顾一下我初中的光辉历史。”周扬朝顺着她的话说。
走到校园门口,“嘉青中学”四个金色大字映入眼帘。大门关着,门卫室门窗紧闭,里面隐隐透出光亮,应该是有人值班。
“进不去哎,”程黎说,“你不会要带我翻墙吧?”
“倒也不必,反正我当时的重要活动场所也不在那里面。”周扬朝耸耸肩,不太在意地说。
程黎一时没理解,正要开口问,忽然想起看灯会时遇到的大伟,说过周扬朝初中时经常翘课打游戏。
“所以你的重点地带在哪儿,网吧?”
周扬朝稍显意外,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回想起了他初中同学的话,声音染了笑意:“原来你那个时候就已经对我的事上心了啊?”
“那是我记性好。”程黎面不改色。
她的记性确实很好,好到不只记得这个,还记得周扬朝是因为认识一个很出色的女生,才开始做出改变的。
而且他还挺佩服那个女生的。
而且那个女生现在也在清源。
该死,她这记性还真是该死的好。
正自不爽,却听周扬朝如同浑然不觉:“那你应该还记得我提起的那个贵人吧?”
程黎一噎,差点一口气岔在胸口。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记得啊,怎么了?”她尽量克制着将语气放平。
“你就不好奇我跟她是怎么认识的吗?”
程黎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不好奇。”
“但是我很想跟你分享诶。”周扬朝锲而不舍。
“你……”
“我先在一个网游遇到了她弟弟。”在她忍无可忍发作前,周扬朝抢了先,“然后通过她弟弟认识了她。”
程黎的话就这么哽在喉咙口,呆滞地看着他,大脑仿佛停止了转动。
周扬朝也没说话,在冥冥灯光下,与她静静对视,眼含笑意。
良久,程黎才讷讷道:“你说的弟弟,不会是我弟弟吧?”
周扬朝轻笑一声:“为什么不直接问,我说的人,不会是你吧?”
“可我们以前也不认识啊?”惊诧之下,程黎脱口而出,“不然我怎么会完全没有印象?”
之前程嘉彦只说过跟周扬朝提起过她,还得到了他的一些引导和建议,可从来没说过他对她的态度和看法。
“因为我没告诉过你弟。”周扬朝说,“在遇到你之前,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其实我都没想到,有一天竟然真的会遇到你。”
程黎与他牵手漫步,穿梭在他学校周边的小街小巷,想象着少年时穿校服的他在这里四处游荡的身影,听他从头讲起还没说过的故事,不由有种时空交错的感慨。
周扬朝初中时正是云信创立初期,父母忙于创业,疏于对他的陪伴与管教。他的成绩无论好坏都不会得到任何反馈,甚至老师请他家长时,都会被父母以工作忙为由推脱,找其他亲戚顶替。
渐渐的,他的学习状态每况愈下,终日沉迷电子游戏。
“那会儿就觉得现实生活无聊透顶,完全比不上虚拟世界有意思。”
最初在网游中认识程嘉彦时,他还只是闲聊时偶尔会提起他有个姐姐,周扬朝也没在意。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俨然成了一个秀姐狂魔,说话三句不离“我姐”,成功把程黎的各种光辉事迹融入了他们游戏的背景音之中。
“我姐期末又考了年级第一。”
“老师说男生聪明,现在是贪玩才落后,一旦以后发奋用功,三两下就把女生赶超了。你猜我姐说啥?她说要真聪明,早就发奋用功了,还等以后?”
“班主任说女生学理科会比较吃力,容易跟不上。结果我姐物理和化学都是他们班第一,厉害吧?”
起初周扬朝对这个话题并没有什么兴趣,后来渐渐觉得有点意思,再往后竟隐隐开始期待他讲他姐的事情。
难以想象,在那个不重视女性的学历与教育,很多女生职高毕业就步入工作,结婚生子后又辞职当家庭主妇的偏远小城,竟然也有姑娘会憋着一口气,硬要样样争强。
她就像一团火苗,狂风席卷欲将她吹灭,怎奈她却仗着风势愈燃愈旺,扶摇直上。
在国外留学的那些年里,尽管父母都没再对他抱有太大期望,可那团火始终在他心里燃烧着,提醒着他,在漆黑无光的泥潭沼泽里,尚有人在奋力挣扎,而他生来得天独厚,怎可甘于人后?
“所以你看,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周扬朝做总结陈词,“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八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说不定已经被我爹逐出家门了。”
他的眼睛在夜色里闪闪发光,如同真有一团燃烧的火焰。程黎注视了一阵,却又只在他的双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对周扬朝产生这么深远的影响,原来不仅是他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这么说,我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还拯救过一个网瘾少年?”
“也不一定。”周扬朝忽道,“没准是毁了一颗冉冉升起的电竞新星呢?毕竟我打游戏也挺厉害的。”
程黎:“?”
那她给中国电竞事业道个歉?
左思右想,她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我们以前连面都没见过,你真的就靠这么点精神支撑,做出了这么大改变吗?”
“这就不得不提理理的创意源头了。”周扬朝答道,“我当时一产生自暴自弃的念头,就会开始想象,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怎么做,然后用你的态度激励自己。理理的核心设计理念就是基于这一点。”
“所以‘理理’这个名字……”程黎下意识问出了口,却又怕是自作多情,不好意思接着往下说。
“嗯,就是你名字的谐音。”周扬朝顺畅地把话接了下去,肯定了她的猜想,“黎黎。”
最后两个字他声音骤然降低,在静谧得只有隐隐虫鸣的夏夜,有种难以言喻的勾人。
程黎很庆幸此时光线足够暗,她的脸红不会很明显。
也正是因为身在暗处,一切都看不分明,有些埋在心底很久的话,她终于能够有勇气说出口:“其实我从小到大被人质疑、嘲笑过很多次,但我从来没自卑过,因为我一直有信心不会输。”
“但跟你在一起之后,我好像变得患得患失,怕我们家境太悬殊不合适,怕你家人不喜欢我,怕我性格太冷硬你不能接受。我不想这样,但就是克制不住去担心。”
话音未落,周扬朝已揽住了她的肩膀:“黎哥,如果连你都要怀疑自己,那别人就更不用想了。毕竟我能走到今天,很大程度上都是你造就的。”
“我的家人嘛,你也看到了,我一告诉他们,你就是我创造理理的初心,他们都觉得是我高攀了。”
“至于性格,请问在我还没遇见你,也没看过你照片,连你名字都不知道的那些年里,是什么一直吸引我呢?”
程黎与他紧靠在一起,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他体温的传递,她感觉半边身子都在发热。正巧他们走到了一家水果摊前,明黄的吊灯将四周光线增亮不少,也令她的羞涩无处遁形。
所幸周扬朝并没像以往一样调侃她,而是指着鲜艳多彩的果摊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挺像荔枝的,外表坚硬难以接近,剥开却甜软好相处,可再往里就又会在你封闭的内心碰壁。”
程黎正想解释,却听他接着道:“但我喜欢荔枝,就不会介意它有壳和核。”
寂静的巷道有车驶过,炫目的车灯从两人身上一划而过,程黎心头也随之一动。
“还需要我说得更清楚一点吗?”周扬朝的声音和着夏夜温热的风,拂过她耳畔,“在我面前,你可以尽管做你自己,不用考虑我会不会喜欢,因为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你只需要记得,你不必独自肩负所有,我可以是你的依靠,不必永远勇往直前,我可以是你的退路。”
程黎仰脸望向他。
此刻她偎在他身上,一抬头便离他格外近。他的侧颜被灯光氤氲得柔和,眼中情意绵绵,与当初跟她对戏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原来那时他不是演戏。
“为什么看着我不说话?”周扬朝问。
“可能是因为……”时空与情绪仿佛都在重叠融合,程黎情不自禁地凑近,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才喃喃道,“我太喜欢你了。”
趁着周扬朝一瞬的愣怔,她已飞速退回原位。
“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程黎认真地说。
“什么?”
“你可能还不知道,我能走到今天,很大程度上也是你造就的。”
傍晚的老街人烟稀少,灯火幽微,一对身着白衬衣的男女依偎在街角,仿佛还是当初少年少女的模样。从前他们相隔千里,冥冥中却互相牵引着相遇于此。
只因彼此都向光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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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点题了,哈哈。
第60章 第六十章
程黎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玩“默契大考验”的时候,周扬朝对她的了解程度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原来是因为他早从程嘉彦口中听闻过许多她的过去。
她原本对他一无所知,可随着时间推移,好像也建立了不少对他不言自明的默契。
比如他从来不对她的私事探根究底,哪怕非常关心。大抵是知道,她抗拒细说的事,再追问也是枉然,不如等她卸下心底防线,主动开口。
魏斯的事,程黎知道程嘉彦不会对别人说,她原本也打算任其化为心里尘封的一角。
可现在,她忽然觉得应该告诉周扬朝。
他有资格知道,他曾拯救她于泥沼。而且他刚才说了,她不必再独自肩负一切。
“我说的不仅仅是选择信息化技术,来到清源这些事,我猜你也早就知道这些都跟你有关了。”程黎平静地开了口,“我想说的是,如果没有你,也许我的人生很早就结束了。”
生理意义上的,或者精神意义上的结束。
她感觉到周扬朝呼吸乱了一瞬,揽住她的手忽然收紧。
因为近期回顾过那些腐朽的记忆,现在再想起时,程黎已能尽量抽离,以第三视角旁观,不再像之前那样情绪剧烈波动。
“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个男生总来骚扰我。一开始只是跟踪,后来就变本加厉,花样百出。”
“他有时候会拿尖针对着我,威胁我别乱动,所以我一看到尖锐物就害怕。有时候他还会对我动手动脚,每次都是趁我不备突如其来,所以我后来对突然的触碰都会有条件反射的抵触。”
她解释着自己那些特殊反应的原因,语气平平,仿若没什么情绪,可周扬朝无法想象,也不忍想象,那个本该在豆蔻年华享有青涩美好岁月的少女,是如何承受这么多恶劣的伤害,又如何独自支撑下来的。
“我打过骂过他,也找过父母老师,做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反抗,但统统没用。当时就觉得,没有人救得了我。”说到这,程黎仿佛又回到了彼时至暗的绝望,努力斩断在内心野蛮生长的黑暗藤蔓,才接着说,“所以我做了个决定,如果他再来惹我,我就带他一起下地狱。”
两人缓步向前,拐进一条更加幽深的小巷。只有树丛中的路灯泛着惨淡的白光,微弱地遥相呼应着。
“那天到来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但是在我踏出那一步前,我弟拦住了我。我还奇怪他本来一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怎么会突然开始对我的事上心,直到前阵子他才告诉我,是因为你改变了他的想法。”
在她叙述的时候,周扬朝始终处于身体紧绷的状态,一股冲动的暗流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叫嚣着要揪出当年的始作俑者,令其得到应有的惩罚。一直听到这里,这股劲才稍微有了松活的迹象。
“后来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我弟没注意到我的异常,如果那天他没有及时赶到,一切会变成什么样?我做过很多种设想,没有一种是我能承受的。可那些都没有发生,因为他,也因为你。”
周扬朝沉默一阵,问道:“你那天情绪失控打人,也是因为想起了初中的事吗?”
程黎下意识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指骨的伤已经基本痊愈,只剩下淡淡的乌青。
“嗯,当时的情境跟我记忆中的场景太像了。”她轻声道,“还有……”
她隐约察觉到不只是因为这个,但究竟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她也没想清楚。依稀记得当时情绪激烈到完全无法自控,而且不只是转移式的发泄与报复,似乎还夹杂着对自己的悔恨与嫌恶。
可她明明是受害者啊,为什么会产生自我厌恶的心理呢?
程黎试图探究这种想法的根源,却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还伴随着恶心欲呕的感觉,不由脚步一顿,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街灯将她本就不佳的脸色映得更加苍白,周扬朝将她轻拥入怀,安抚般地拍着她的后背,语气像在哄小孩子:“好了,我们先不想这个了,好不好?”
“嗯。”程黎埋在他的肩头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满腔顿时溢满青草的气息,身上的不适也随之缓解了几分。
“我说过,我挺佩服你的。”周扬朝缓慢而诚恳地在她耳边说,“你要知道,能让我佩服的人可不多,所以不管发生过什么,程黎,你都要相信,你真的很棒很厉害。”
“嗯。”她再次点头,莫名觉得鼻头一酸,嗓子堵得说不出别的话,伸手环抱住他宽阔的后背。
临街的店铺零星亮着几点灯火,目之所及晦暝不清,程黎却觉得自己像是拥抱住了整个世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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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接工作和筹备新公司事宜的日子过得飞快,当盛夏的暑热悄然来袭时,程黎已经办理好了离职,正式告别了易迅。
短短一年时间,仿佛不过弹指之间,细想其间种种经历,似乎又格外充实漫长,恍然如梦。
潘玲那通电话打来的时候,程黎正在周扬朝租房里,跟他一起整理市场调查分析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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