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看来, 太子素来都是极有修养之人,会做出礼崩乐坏、有辱斯文的事情几乎绝无可能。
因而哪怕从旁观者的视线中, 当下也只看到了顾小姐冒犯太子的画面。
顾小姐用……用嘴冒犯了之后, 竟比他们这些旁观的宫人还要无措, 慌张地转身就跑。
织雾在毫不犹豫完成了作死的事情后,只想快些逃离这令所有人都极其尴尬的现场。
借此引开东宫这些人注意的同时, 也可以迅速在路上制造出伤口, 去引起太上皇的注意。
这里离前面的御花园不远, 临近晌午时, 会有太上皇紫桓宫里的宫人经过。
届时织雾只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让他们明白, 她与太子接触过,以及她受伤了……只这两个信息,也许很快就会传到太上皇的耳中。
偏偏, 她人才刚跑到假山附近,就被身后长腿没迈出几步的男人一把捉住。
织雾心跳一窒, 抬眸看向背着日光、在她身上落下大片阴翳的太子。
晏殷情绪似乎也起了一些波澜,语气愈发怪诞。
“顾小姐以为孤方才要说什么?”
“是要将某些可以证明顾小姐是假千金的证据给挖掘出来么?”
他话语中满含着令人胆战心惊的信息。
即便上回撞破他与下属谈话时,织雾便已经听出他们早已知晓她是假千金的事情。
可她显然却万万没想到,对方出于某种缘由, 竟会当着她的面,一字一句将那“假千金”递入她的耳廓。
美人颇为不可置信。
眼下没有了漂亮的步摇簪钗, 也没有精致的花钿,只有用素色发带系好的松垮乌发。
她抬眸间眸光轻颤, 愈发显露出惹人怜爱的模样。
发觉太子也许有要提前揭穿她假千金身份的念头,织雾呼吸跟着一紧。
在脑袋疯狂运转间,当下也勉强只想到了一条可以解决的方案。
对着太子,用强的总归不行。
因而织雾当即便软下语气,作出符合原身身份应有的惊慌情绪,“殿下不要现在就揭穿我是假千金的身份……”
她似乎也同样明白这样的事情迟早纸包不住火,顺势同他承诺,“日后,我会……会自己主动承认。”
织雾会这样说,显然是她故意在他面前放低姿态示弱的假把式。
她真正要拿出与他做交换的是关于曲晚瑶的信息。
话本里证明曲晚瑶是真千金共有三样证据。
一是尤稳婆的口供。
二是尤嬷嬷发现曲晚瑶后背的桃花胎记。
三,便是顾盼清在最后关头,慌乱无措下,想要拿手里一块桃花玉佩收买尤稳婆。
尤稳婆在看到这块桃花玉佩时,差点都给气笑。
这块桃花玉佩可是丞相夫人当初亲手放入亲生女儿襁褓里的东西。
被尤稳婆调换后,又从死婴襁褓中取出来,随手放回了丞相夫人身上。
后来丞相夫人去世,这块玉佩便沦为顾盼清的玩具,在丞相夫人去世十几年后,更是没有人在意这块放在顾盼清妆奁盒子里吃灰的东西,是打哪里来的。
可顾盼清对于丞相夫人的遗物这样不看重,乱中出错,竟将这块玉佩再度传到尤稳婆手中。
秉持着以恶治恶的手段,尤稳婆再度谎称这块玉佩是丞相夫人当初亲手放入亲生女儿曲晚瑶襁褓里的东西。
这令顾盼清当场哑口无言。
顾盼清反驳,说这是用来买通尤稳婆的,那只能证明她心中有鬼,尤稳婆说的是真的。
顾盼清不反驳,那尤稳婆的谎言同样就是当年的真相。
如此一来,顾盼清这个假千金才在最后一个回合中彻底落败。
眼下,织雾的确也愿意按照话本里的走向暴露假千金身份,但问题就在于,不能是现在。
她接着将那桃花玉佩暗示了一番,只道自己也可以交入太子手中。
可她拿出这样大的诚意之后,太子却仍旧毫无波澜。
天大的事情仿佛都不能引起他分毫兴趣,亦或是他伪装得情绪过深,从不会让人看穿。
太子盯着她道:“给孤一个理由。”
她说话间,反常的地方就在于不是不要揭穿她假千金的身份,而是暂时不要揭穿……
织雾自然明白自己虽并非原身顾盼清,但做事情总是要有原因。
若是先前只怕还说不准,可在体验完苦思斋的生活后,原因也不需要太过复杂。
因而少女听完他的问话后,只轻颤着嗓音道:“因为这样的事情迟早都会瞒不住……日后,我不再是丞相之女了怎么办?”
“我受不了没有金丝绫罗做衣裳的日子,也受不了会饿肚子的生活……”
她似乎想到了伤心之处。
“到时候会被暴露出假千金的身份,但那样,我也会被其他人欺负……”
就像东宫的人那日和太子的对话,太子的下属说,她被揭穿后,会变成旁人的禁|脔,会被欺负。
她想到这些,生怕自己的诚意不够,忙又说道:“当然,我……我也可以成为殿下的禁|脔,被殿下欺负。”
利益相关的角度,他也许也很想报复她出口恶气才是,用鞭子鞭挞亦或是用旁的手段……
但她怎么说,都不会改变太子最终为顾盼清选择了一条最凄惨的死法,让她在众叛亲离中曝尸荒野的下线结局。
晏殷摩挲指腹的指节顿住。
问她:“知道禁|脔是什么意思吗?”
织雾不知道。
她稍微大一些的时候,被当做美貌资源困在顾氏的绣楼中时,虽看过许多闲书,但事实上并没有过多接触过外界。
哪怕看到过最为羞耻的桥段也是千金与穷秀才私通或是夫人与小叔子偷情。
但禁|脔是什么,她还真没有听说过,想来多半和原身的炮灰身份没差别了,横竖……都是被欺负的角色。
晏殷发觉她不懂竟也敢大放厥词,眸底的情绪愈发令人捉摸不透。
让她从千金小姐的身份沦为见不得光的禁|脔……
这意味着白天也好,夜晚也好,只要他想要她,都可以不分境地地占有她。
可以在窗沿下,可以在凉亭里,甚至也可以在露天的花园……
她都会被他握住雪白双膝玩|弄。
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少女不明白,只是微颤着眼睫,只当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余下的都由他自己决定。
她的手臂在方才逃跑时撞到了石头,很疼。
好不容易酝酿出了泪水,织雾想要趁着泪意还在,想要快些与那些紫桓宫的宫人碰上,好被他们惊讶盘问。
可被他这般审视,她似乎又觉得落泪的可怜模样难堪,捏起袖角想要擦去,却被对方捉住了白腻手腕。
太子低声让她“别动”,然后用自己的帕子替她擦泪。
温热的指尖隔着薄帕抵在她的眼角。
男人弯下腰,俯身迁就。
明明不相称的身量……被他折弯的脊背,硬生生拉进了距离。
两人眼对着眼,鼻对着鼻,在光天化日之下,呼吸竟都变得拥挤起来。
少女羞赧的面颊泛粉,想要避开,却被他愈发幽沉发暗的黑眸锁死。
她身后是假山,两旁却是他的臂弯,无形中竟形成了桎梏,被禁锢得难以动弹。
身体微拧便会接触他的身体。
甚至连抬头的弧度都不敢太大,生怕唇瓣再度触碰到不该触碰的地方。
可即便如此,彼此的气息和呼吸都产生了交融,连温度都会开始发烫。
发觉他的指腹擦拭的动作从浅触变成了一种耐人寻味的摩挲,黏连在她眼尾流连不去……
美人眼睫轻颤,指尖揪皱裙摆面料,“殿下…别这样……”
“最后一个问题——”
她承诺自己乖乖承认假千金的身份,将可以帮助曲晚瑶的桃花玉佩交给他,亦或是害怕吃苦愿意做他的禁|脔……具体接受哪一条,太子却并没有当场回答。
好似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游戏一般。
男人反而语气更为不徐不疾地问她:“方才为什么吻孤?”
他的气息迫近得过分霸道,让她几乎无处可避。
可织雾是想要他快些嫌弃地放开她,而不是……
织雾心口慌得厉害,不知道自己哪里出错了。
或者,是这样表现得还不够贪婪、不够恶毒吗?
发觉太子身上愈发奇怪的情绪,织雾心跳得更快。
直觉告诉她,日后企图将这样的太子关进笼子里……
也许将会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第45章
为什么吻他?
“因为……”
也唯有在第一时间让他感觉被冒犯到, 才能最快最有效地引开东宫对沉香的注意力。
只要没有让他顺利发布出拦截沉香的命令,织雾便已经算是成功。
更何况,织雾也清楚东宫的宫人们是整个皇宫上下嘴巴最严的一群人。
只怕没有太子的准许, 她亲他这一口,也无人胆敢传出半个字眼。
继而, 织雾会让紫桓宫的宫人误会她冲撞了太子, 被太子弄伤。
太上皇的人无法从东宫打探到内情, 旁人也才会更加相信。
织雾脑袋自有自己的小九九,可桩桩件件哪里能都说得出口, 当下只语气含糊, “我……我想好了再告诉殿下……”
“不过, 殿下若愿意与我做交易, 我可以给殿下的……绝不会差。”
见她这般自信。
太子略作思索之后, 竟也很给她面子, 语气莫测,“那便要看顾小姐到时候能拿出什么了。”
毕竟也难得见她这样主动。
晏殷要她付出代价之前……也想知道,她眼中对他来说“绝不会差”的东西是指什么。
……
惠嫔会愿意回到皇宫来, 对于太上皇来说,几乎是意外之喜。
毕竟, 多年来,因为惠嫔在庵堂里清苦修行的事情,太子身上为数不多的负面声音都来自于此。
而对于百善孝为先的晏朝来说,太子的千万种好, 只一条不孝,便可以直接当场颠覆一半。
因而, 他母亲惠嫔的动态,一直也都是太上皇极为重视的情报。
太上皇为了替太子修复这段污名, 给惠嫔的排场颇大。
得知惠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肯回来后,太上皇不光让瑾王亲自护送,同时也派出在徐太医手底下做事的曲晚瑶,近期直接近身去伺候惠嫔。
在傍晚时,曲晚瑶过来复命,向太上皇道:“惠嫔旁的都好,只是……”
只是惠嫔一直心心念念去世的长子,对此始终难以释怀。
太上皇想到那桩陈年旧事,叹了口气。
他缓缓对吴德贵说:“听闻惠嫔她娘家有个侄子与她那长子生得有几分像?”
吴德贵连忙接话,“那公子叫徐修安,是个文静秀气的。”
徐修安的父亲是武安侯,他是武安侯次子,正打算参加来年的春闱。
太上皇闻言,眼中流露出几许赞赏。
“能不靠家里的裙带关系,这般自强自立的,也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
他说着便让徐修安这段时日入宫廷来,破例陪伴对方这位郁郁寡欢的姨母一段时日。
太上皇如此安排,只为等惠嫔稳定下来后,便安排她与太子修复母子关系。
至少,需要修复到对外看来,不会给太子带来任何可以攻讦的一段正常母子关系。
私底下,织雾并没有见到瑾王。
皆因上次,瑾王派了刺客故意困住太子。
太子便顺势装作遇刺被困之余,直接找人伪造了一些令牌放在刺客身上,用来证明这些刺客都是瑾王派来的。
瑾王险些就被气笑。
可见这次将惠嫔劝说回来后,想要直接将太子送上绝路的心思更是亟不可待。
瑾王这节骨眼自顾不暇,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却派人告诉织雾,惠嫔想要见她。
在瑾王找到惠嫔的时候,惠嫔知晓他身边竟会有如此心思歹毒的女子时,便很是好奇。
惠嫔想要见织雾,理由也很简单。
惠嫔只愿意和心肠最歹毒的女子合作。
因为不够歹毒的,一般都斗不过太子。
织雾却不曾想,惠嫔竟这样不遮掩对太子的恶意,可见他们母子间的关系比传闻中都要更为恶劣。
惠嫔低调回宫的第二日早,织雾终于顺利在太上皇那里获得一份谅解,解除了身上的惩罚,这才过去探望惠嫔。
在途径御花园时,织雾行路间不慎弄脏了鞋面。
沉香帮忙擦拭,主仆俩一时半会都弄不干净,便只好让沉香回去快些再取一双干净绣鞋过来。
期间,织雾瞧见了一个年轻男子。
那年轻男子生得秀气,起初瞧见她时,只隔着极远的距离询问她景宁宫如何走。
按理说,他跟前应该有宫人领路。
可徐修安才在宫里陪伴了惠嫔这位姨母两日,便自以为熟门熟路,不想麻烦底下宫人。
不曾想,这就走岔了路,竟直接迷失了方向。
织雾听得“景宁宫”几个字眼,自然也清楚那是惠嫔住的宫殿。
她抬起头来打量对方,见他长身玉立,一身清气,对他的身份似也隐隐觉得熟悉。
她为他指明方向,可那男子却莫名看着她愣了下神,过会儿才面红耳赤地道谢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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