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雾……”
男人启开的薄唇温和地吐出对妻子亲昵的称呼。
织雾当下分明是心不在焉,却还是会下意识朝夫君走近。
思忖间,春笋般的嫩指落入了男人的掌心,被一片滚烫给拉回了思绪。
织雾猛地抬眸,这才发觉夫君好似在发热。
晏殷任由她在发觉这点后,见她茫然的神色转瞬变得惊讶。
果不其然……
下一刻美人那双水汪汪的眼眸几乎顷刻间便再度泛出了心软涟漪,将指尖探入他的腕,试探出他身上颇为烫人的温度。
晏殷则在那些衙差的注视下,反倒缓缓俯身,颇为病态地将下巴抵在了女子柔软肩上。
好似真的对自身滚烫的温度单纯感到困惑不解。
他只垂下眼睫,眸色晦暗地询问:“我是不是病了?”
织雾身形比之丈夫明显纤娇柔软。
被对方垂下头颅抵在肩上时,更像是被一只大型猫科动物懒洋洋地贴住一般……
虽说丈夫一直都是柔弱的病态模样,可织雾几乎还从未见过他主动示弱的姿态。
而他当下身体发热的状态,更是如一记敲响的警钟般及时提醒了织雾。
她固然可以向刘甫吐露实情。
可这当中若牵扯到了丈夫,也许真得会将柔弱不能自理的丈夫抓入那冰冷苦寒的牢狱之中……
织雾想到这点,心头顿时发紧。
丈夫体弱,真要进去那种地方,哪怕最后无罪放出,只怕也会使得身体更为羸弱。
更甚至膝上的伤口因为在狱中得不到良好的照顾,而从此留下残疾都尤未可知……
她紧绷着情绪,被对方炙热体温烫到般僵直了身体。
晏殷的手掌仍旧搭在她的腕处。
看似百无聊赖随意耷拉下手指,苍白指尖落下的位置却正抵在了这副细白软腕子的脉门处。
直到他怀里的妻子好似迟钝,极艰难地下定了决心般,最终才缓缓开口。
“我昨夜着急去寻杨大嫂……”
“是因为……夫君病了。”
“所以……”
所以织雾去到杨大嫂家里后,匆忙询问过赵郎中的下落后,见对方不在才又匆匆离开。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刘甫听完,也没有察觉半分不对。
更重要的是,织雾所说的这一切,与他妻子杨凤英今晨与他所说的情况完全一致。
为了去后山事发地收集更多的线索,刘甫并没有在织雾家中逗留太久,在简单问询过后便又匆匆离开。
在外人走出房门走远的过程中。
屋里静悄悄的,织雾撒谎之后只觉心跳得厉害。
好似无力般抵在她肩上的晏殷,黑沉的眸子却凝着衙差的背影。
他这时才缓缓压低了视线。
察觉出怀里的美人仅仅因为撒谎为他隐瞒行迹的事实都会微微发颤的身躯……男人眸色愈是幽沉得摄人心魂。
想要在他的人赶来之前将他杀死的仇家实在太多。
昨夜,不过才是第一场……
他垂首,高大身躯笼出的阴影更像是撑开的饕餮之口,妄想将鲜嫩多汁的猎物一点一点吞没。
“阿雾可会抛下我?”
耳畔似吻非吻的气息,似骤然撩动了织雾此刻极敏感的神经。
在饱受磋磨的情绪下,藏在身上的和离书都好似骤地开始发烫。
她眼睫一颤,口中却只语气清软地遮掩过心虚道:“不……不会。”
毕竟她想抛弃他,也是为了他好。
第9章
夫君大概是真的病了。
所以说出的话、做出来的事情,都如此让织雾感到意外。
一段时日相处下来,他看似是个软和好说话的性子,实则无必要时,他连与织雾产生身体接触几乎都不曾有过。
男人不喜旁人的触碰,几乎已经到了即便放下身段去迎合伪装,也都还是会让同处一室的旁人察觉出些许蛛丝马迹。
也正因为如此,织雾才对丈夫今日主动示弱的一面如此意外。
于是出于对病人的怜惜,她又一次将那和离事情给压了下去。
更为荒谬的是,丈夫即便这样做也明明是柔弱而无害的。
偏偏,他的语气却还是给了织雾另一种错觉。
在某个瞬间,织雾甚至会荒谬感觉到,真要提出来,这件事情他若不计较也就罢了。
若是计较,一旦叫他发觉……
也许,会发生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至少,是如织雾这般性情柔怯的女子无法承担的情景。
*
刺客的事情尘埃落地。
在刘甫有下一步动作之前,罗县令便命令他亲自将刺客的尸体送往京城,交由瑾王的人。
回来之后,县衙里自然会记他一笔大功,对他进行嘉奖。
刘甫对公事向来不会有分毫大意。
在罗县令的命令下达之后,几乎连夜,他便开始带上这具刺客的尸体送往京城。
偏偏在抵达驿馆时,刘甫习惯性地检查尸体,竟无意中发现了这具尸体似乎还有其他不对之处。
“师父,这刺客的尸体哪里不对?”
他的徒弟王九即便在旁边一并观察,也并未看出分毫异端。
刘甫说道:“这刺客身上虽然有伤痕,腿上也有刀伤,但……”
脱了对方脚上的鞋子之后,刘甫才更加确定了心头的猜想。
赵郎中生前接近杨大嫂时,也只是腿脚微拐的模样。
之后死于后山,凭借着小腿上一道刀伤才认定他就是当日的刺客。
可当时竟也无人留意,这赵郎中竟是个天生的长短腿。
即便没有这道刀伤,只怕他走路也同样会一瘸一拐。
而刺客在刘甫当日追逐砍伤之前,却是个的的确确腿脚完好无损的人。
因而……
赵郎中会拥有和刺客一样的伤痕特征,这只能说明,即便他不是刺客找来的替身,也与那刺客本就为一伙人!
只一点,先前刺客一直都没有动静,偏偏这个时候突然决定找人来引开所有人的注意力。
其目的可见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以为刺客已经找到,如此旁人才会彻彻底底大意下来。
至于对方的目的会是什么……
想到此处,刘甫猛地抬起头,让王九快速将马牵来。
不管刺客的目的是什么,显然在刘甫一行人出发后,对方计划要做的事情,必然就要完成。
王九诧异:“可师父……”
“那这具尸体……”
换做是其他人也许早就为了交差,糊弄完事。
可刘甫却绝不会。
他翻身上马之后,头也不回,只丢下一句“尸体是假刺客,不必再送上京”,便十万火急地扬鞭折返而去。
……
织雾近日发现臂肘下的一道黑线消失不见。
这足以说明,原身的死因的的确确就是那赵郎中口中的西域毒花。
因解开了原身死因谜团,所以中毒后的黑线也就随之消失,让织雾得以继续在这副身体里待下去。
刺客事件结束后,织雾却发现腕上的花瓣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思来想去,许是话本子里的第一个剧情都还未开始。
想来等太子回宫之后,她多半便会继续在剧情里扮演好自己平民的本分。
等待腕上花瓣彻底变红之后,届时织雾自己那副濒死的身躯也会恢复所有健康,令她重获新生。
怀着这样美好的期盼,织雾自不觉当下所做的一切会没有意义。
几日下来,在刺客一事尘埃落定后,剩下的一桩事情便是将丈夫送走。
可织雾心是软的,丈夫又是极容易惹人心生垂怜的漂亮皮囊,令她总不忍心开口。
因而在这几日做了诸多准备的同时,织雾也物色了一可靠壮士,届时可以护送夫君回去。
到时候,织雾会寻借口落后一步。
待丈夫到梅镇后左右都等不到她的消息,自然会在检查包袱时,发觉她藏在里头的和离书。
如此准备了几日,织雾便觉替原身抛弃丈夫的事情也该提上了日程。
可眼下,男人身上的热竟还未褪去,让织雾对着他这副琉璃身子也着实不敢过于仓促。
今晨在晏殷醒来之前,温热的湿润巾帕拂于他的面颊,一双柔嫩的手指在动作间亦刮蹭过他的脸侧。
直到女子离开,他才缓缓睁开了眸。
村里近日走动的“外乡人”变得频繁。
为了避开其他不必要的麻烦,装病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
晏殷眸色沉沉地看着自己透着脆弱的苍白五指。
他为东宫太子时,众人趋之若鹜,皆是常有的事情。
要让旁人敬于他、亦或是惧于他,该用何种手段,晏殷也几乎都可以信手拈来。
只是放在从前,晏殷竟也不知,原来扮作一个无用的废物,竟也能哄骗得少女垂怜于他。
甚至,只需要他伏在她软弱的肩头,故意贴于她的白嫩耳畔用轻柔语气告知她,他病了。
她便会选择替他遮掩。
莫说是他……
换做是其他男人,只怕也一样将她哄骗得团团转,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后,还哄得她心软垂爱。
那一双水汪汪的清圆眼眸这样看向旁人时,落入旁人眼皮底下的天真清妩,却不知又该是何种滋味……
这种陌生的情绪像是一根细细的丝缠绕于指尖,让晏殷想要磋磨指尖仔细感受时,却又会化于指腹,经不起半分细窥。
这厢织雾准备出门。
她往日准备去往集镇之前,都与徐老伯提前知会,便于乘坐对方的驴车。
今日织雾本是要去购置一些便于携带的干粮,方便路上填腹。
只是在上了驴车之后,织雾却不期然间看见了徐老伯的腿。
在这村里,有人从树上跌下来成了跛子、有人被毒蛇咬中缺根手指,亦或是仅仅在发热之后便聋了哑了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能够顺顺利利长到成年的,甚至都算得上是身体健壮。
而徐老伯之所以会跛了一条腿,是因为上个月下驴车时绊到了腿,织雾是清楚这点的。
也许是先前对刺客的事情过于提心吊胆。
导致她对于旁人的跛足尤为敏感。
可反常的地方就在于,徐老伯跛了的左脚于今日突然变成了右脚……
织雾的眼皮蓦地一跳,猛然抬头看向面容极其熟悉的老翁。
一个极其可怕的揣测竟瞬间浮上心头。
赵郎中已经死了,且死无对证。
倘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送去县衙里的赵郎中不是刺客呢?
若对方不是刺客,那么又有谁会在赵郎中身上制造出和刺客一模一样的伤口?
那当然是……
刺客本人。
甚至按照这种揣测代入刺客的角度去想。
如果他想私下行动,可官府又盯得太紧……
也许可以先让一个人伪装成他,吸引走官府的注意力。
然后,
他才会真正出现——
如今细想起来,当时的赵郎中莽撞的几乎像是无头苍蝇,急于暴露自己的举动,根本不像是一个被培训过的刺客。
唯独后者的揣测竟更符合先前在山神庙中,那名刺客极其狡猾的本性……
织雾余光瞥向自己的家,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的住处好似孤僻了些。
和杨大嫂那里一家连着一家不同,她这里完全是独门独户。
当下若发生命案,几乎不需要一炷香的功夫,对方就可以完成。
尤其是家里还有一个病弱的夫君……真要发生什么,织雾只怕根本都护不住。
想要离开村子去往集镇的路上必然会经过其他人家。
待到人多的地方对方才更不敢轻举妄动才是。
如此一番分析,在自己家中,反而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织雾脑袋转得都开始发胀,她深吸了口气,随即面上只作寻常状,当自己是忘了拿东西。
“您大清早便过来等我,想必还没吃呢,待我进去拿完东西再顺手捎个饼子给您。”
徐老伯闻言却只笑道:“娘子客气了,那就有劳。”
织雾冲着他微微一笑,转身朝屋里走时,握于袖下的掌心几乎再次溢出冷汗。
徐老伯年纪大,肠胃不好消化,上次织雾热心要给他饼子他分明都一口回绝……
织雾平稳地抬起脚跨过门槛。
进了屋里后,也不知是不是角度使然,徐老伯停留的位置正处于窗口附近。
而织雾在屋里的所作所为,对方几乎都可以掌握得一清二楚。
甚至,倘若他就是刺客。
可以在织雾高呼救命的瞬间,便能身形灵活地从窗户里一跃而进,与她当场将窗户纸给捅破……
织雾心砰砰跳,进了屋后发觉方才还未醒来的病弱丈夫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且一手握着一根细拐,人尚且还坐在床榻边上。
织雾瞥了他一眼,却只转身取了一只包袱给他,随后又拿来一叠银票。
她背对着窗口,用身体遮掩住自己交出的物什,朝丈夫轻声道:“这是家里所有的钱,夫君拿好。”
晏殷瞧她这几日都在忙活这些,瞥了一眼单独装入他一人衣物的包裹,语气似笑非笑,“阿雾准备得太过周全,倒像是打算和我分道扬镳。”
他话音落下,面前的美人身形似有过一瞬的僵。
“倒也不是……”
织雾嗫嚅道:“只是我若回来的不及时,夫君可以自己先去梅镇。”
她面对丈夫总归是有几分心虚。
毕竟即便没有这次的事情,她原也是打算要和他分开来,让他独自前往梅镇。
至于这些钱……
织雾始终都认为自己在这里待不了几个月,只等花瓣全都变红便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对她而言这些不属于她的东西自然也都不重要了,不如留给柔弱的丈夫,让他后半辈子有个依托。
织雾生怕外面的人会听出什么端倪,在桌上顺手拿了一盒香粉,口中也只同丈夫说去镇上去买些干粮。
接着她人便上了徐老伯的驴车,重新启程。
室内的晏殷掀起眼皮,看着她与那“徐老伯”离开的背影,反倒愈发感到玩味。
这几日一再叮嘱他要服用的药方,以及穿衣吃用。
她那破绽百出的演技实在令人很难装作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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