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白发魔族青年忌惮地望着两人:“若非你们攻占领地,我又何必——”
“魔族善战,从前便是如此!”梅狸直起身体,袖口大力擦拭嘴角的血液,“弱肉强食,你以为今日寻求修士协助,明日就能保证修士不会攻打魔界,将尔等当孽畜一般使唤?!”
这句话一出,不少魔族顿时生出警惕,同那些修士保持了距离。
“此魔善于心计,不可听他再言。”白须男子踏出一步,相比于上回在沧海派被林厌行逃脱的无力,如今集齐这么多帮手动作显然从容许多,“如今只剩两人,还望众人不遗余力除此魔物,日后你我安稳度日,岂不美哉?”
梅狸呸了一口,被林厌行压住了肩膀:“你还记得那道咒吧。”
梅狸神色一怔,又听身旁的人风轻云淡地同他耳语,“我转移到魔宫大殿中,你尽快带她离开。”
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梅狸脸色一变,身体却被林厌行压住:“去吧。”
周围的弟子有按捺不住上前的,林厌行面上依旧淡淡,他松开手,梅狸深深注视着他承诺道:“我死都不会让她死。”
说罢,一道身影倏地在众人眼前消失。
“他跑了!”
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周围蠢蠢欲动的弟子都生出惧意,在此之前他们的人数远远不止这么点,而林厌行一人就杀了一半,如今他又将自己的手下放走,那岂不是手里还有其他底牌?!
这一下,就连魔族都不敢动。
眼见士气下降,璩朗上前一步朝他攻去。
面前的青年甚至都不是纯血,却在短短时间里修炼至此,若是再留他性命,日后他们可还有活路?!
想到这,璩朗手下的攻势又急了一些。
林檀赶到这里时周围已经是混战了,到底不能以一敌百,他本就受了伤,又将梅狸放走后腹背受敌,不仅要抵挡璩朗的攻击,还要随时防备其他弟子与魔族的小动作。
虽不致死,但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林檀看到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个血人,抵势愈发薄弱,便是谁都能上前踩上一脚,但从头到尾他也未发出任何声音,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白发魔族何时对上过这样的角色,早就生出的惧意在对上漆黑双眸后激增。
心下一定,朝着璩朗一行人拱手退后几步:“事已至此,他已无抵抗之力,此人由璩门主做主,之后的事我等也不再参与,此恩来日再报,告辞!”
魔族一退,剩下的修士心中也对这群突然退缩的魔族心生厌恶,果然是贪生怕死之辈,还不如他们如今的对手林厌行,虽被围攻却也不曾认输逃跑,着实是块硬骨头。
剑锋划破脸颊生出忽略不计的痛意,林厌行避开时目光却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再定睛瞧去,身着粉裙的小娘子满脸泪水无声地望着他,一双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似是怕惊扰到他,捂着自己的嘴不让哭出声来。
璩朗突觉面前的青年脸色变了,方才被捅了一剑也没变脸色,如今却像是瞧见了什么,那双黑眸比墨更稠,看的人心底发寒。
不仅如此,周围大着胆子上前的弟子在林厌行身上留下伤痕后不再能轻易躲过,青年一手剑使得极好,横劈一挥,六七个弟子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璩朗红了眼:“魔族孽障,拿命来!”
青年雪白一张脸风轻云淡地转过来,长剑刺入他的胸膛,但似是感觉不到痛一般探出手来,冰凉的指骨破开皮肤伸进他的腹部,青年脸上挂着笑,眼睛却黑得可怕。
手上一用力,那颗内丹被捏得粉碎。
璩朗面色大变,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后再也支撑不住坠了下去。
“爹!”少年的嘶喊刺痛林檀的耳膜,她看着璩苏御剑冲去接住那人,而胸口被长剑刺穿的血人摇摇欲坠着,却朝她的方向望来。
林厌行知道她来了。
沾上血的脸庞扯出一抹笑,血手捉住剑柄一点点拔出,最后丢了下去。
他长呼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身体朝着林檀的方向落下,但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还没来得及落地眼前一黑,身体直直往下坠。
他依稀看到了一道粉裙张开手臂朝他飞奔而来,落地时的疼痛远不及身体上的伤,一股馨香包裹着他,滚烫的水珠落在脸颊上,有人替他擦拭着脸庞上的血迹,甚至试图抱着他往外走。
“我要杀了他!”
是谁在说话他分不清,但肯定是个不讨喜的家伙。
那股杀意即使在昏迷时都能察觉到,他的眼睫颤了颤,但并未睁开。
他太累了。
即使再小心,还是踏入了准备许久的局。
叛徒、魔族与修士勾结、甚至他父亲的那颗内丹,他们想要安静的日子,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抢夺,他的命自小轻贱,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陪伴在他的身边,他们也要抢走。
踏上魔界这块土地,他就注定不能安生度日。
修士想要他死,魔界也容不下他非纯血的血脉,那就都别想安生。
可惜……
林檀……
好在她还是凡人。
血色弥漫,他的听力又恢复了少许。
温软的声音此刻却尖细无比:“谁也别想动他!”
那具凡人的身躯紧紧挡在了他的面前,胸口的痛意停止了蔓延,他仿佛嗅到了满春的花香,充盈整个胸膛。
第73章
人在最得意的时候最不能掉以轻心。
璩朗不知林厌行成长得如此之快, 也不知他对自己也这般心狠。而往日好友给他的谶语也浮现在脑海中。
“此子若是不除,日后你必毁于他手。”
没成想,即使他万般算计, 也依旧没能躲过。
终究是命。
内丹已碎,修炼本就停滞不前的璩朗如今已经时日无多。
那些为独子盘算的前途来不及徐徐图之, 原本盘桓于心的担忧如今化为一声叹息,对上璩苏撕心裂肺的哭喊心莫名平静了下来。
“为父命数已尽, 日后的路还需你自己走,从前我对你管教颇多, 望儿勿要怪罪……”
璩苏哭红了眼,沙哑着嗓子直摇头:“父亲都是为了我好, 我怎会怪罪!儿还小, 父亲,父亲你……别丢下我一人!”
“这枚掌印为门派门主所有, 见印如见人, ”璩朗将身上的小方印扯出,哆哆嗦嗦地放在了璩苏的手中,他咳出几口血,阻止少年笨拙擦拭的动作, 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你年岁小,门派中肯定有人不服,我在枕下留了一封书信, 你拿出来给其他长老看后他们自然不会再说什么……我儿……”
“我在!”璩苏鼻尖一酸, 含着泪连忙低下头去听他的话。
璩朗的手紧紧握住了他, 控制不住地发颤:“我和你娘将你一人留在世间,实在是对不住……”
璩苏睁大着眼任由泪珠低落, 实在是忍不住啜泣了一声。
“日后你要好好活着……我不求你让沧海派发扬光大,只望我儿平安喜乐。”
“那女子你喜欢便去喜欢,为父不再拦你;不必替我报仇,林厌行……你莫要对上,听爹的话……”
璩苏咬着牙不应,衣襟湿透。
拍了拍他的手背,璩朗望着窗外的天轻轻吐出一口气,神色释然:“你娘已等我许久了。”
“爹!”
做完任务踏入宗门的林云顾察觉到周围氛围不对,他转向一同做任务的耿兰,两人在三日前被门主派了出去,丝毫不知门派连同魔族讨伐林厌行之事。
“是大师兄!”
“大师兄回来了……”
周围零零碎碎的喊声吸引了林云顾的注意,他环顾四周,不少弟子身上都带着伤,似是经历了一场他不知道的浩劫,令人心惊。
还不等他询问清楚,却听弟子说出惊天噩耗:“大师兄,门主昨夜已仙逝……”
林云顾面如寒霜,想起三日前师尊并无异样,上前一步厉声道:“此事岂可胡言乱语!”
说话那弟子脸色一白,在林云顾的目光下连退几步:“我怎敢胡言乱语,门主昨日带我等弟子前去斩杀魔族余孽,谁料到那林厌行诡计多端,竟捏碎了门主的内丹……”
林云顾顾不得再听,御剑朝着大殿疾去。
“多谢师弟告知。”耿兰一拱手,那弟子也松了口气,又闻耿兰道,“林师兄只是听闻此事未能反应过来,望师弟见谅。”
弟子连连拱手:“耿师姐言重了,我都懂的。”
说起林厌行,耿兰不由得想起曾给她留下信的林檀。
抬起的脚步一顿,她再度问起:“那林厌行呢?”
“被长老压在地牢中了。”弟子指着某一处,又想起那曾在门派待过一段时日的凡人女子,“还有大师兄的妹妹……跟着去地牢了。”
这么一听,事情已经超出他们所控的范围内,耿兰忧心忡忡但面上未显:“多谢。”
待林云顾来到大殿之中,只见身穿白衣的少年沉默地跪在灵堂前。
亲眼看到这般场景,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林云顾一时呼吸困难。
“璩苏……”他张口却一时词穷,林云顾也只从弟子口中得到只言片语,如果事实如弟子所说,那同林厌行言和的自己仿佛也披上了同等的罪孽。
少年头也不回,声音很轻:“大师兄,你回来了。”
林云顾走了过去,窸窣间跪在了他的身边。
“师尊,是弟子来晚了。”
林云顾以额抵地,双拳攥到指尖泛白,重重磕头。
璩苏很安静,这份安静让林云顾都有些不习惯。
好在他还是开了口:“大师兄,你会帮我的吧?”
面向师尊的灵位,林云顾说不出一个不字。
少年不知道跪了多久,站起身时都有些踉跄,他背过林云顾走了出去,声音飘了过来:“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漆黑地牢中——
血色人影被束缚双手,似是怕他逃跑肩胛骨也被铁链锁住,他垂下头颅,生死不知。
而在他的身侧,还有一道身影紧紧挨着他。
身上的衣裙已经被染脏了,林檀颤抖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放心下来,用还干净的袖口替他擦拭着脸上的血渍。
但很快脚步声打破了宁静,昏暗的地牢里有人举着灯笼逐渐走近,最后停留在了他们的牢房外。
林檀警惕地回过头去,借着朦胧的光她看清少年一身缟素,面色冷漠地望了过来。
但他很快将目光移在林厌行的身上,林檀以保护的姿态挡住骇人的视线,两人隔空对视,少年眼底的恨意加深。
“他杀了我父亲。”璩苏一字一句地控诉,似是不能理解她为何还要护着对方,眼圈瞬间泛红,他狼狈地偏过脸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再度回头时又冷静了下来。
少年眼眸半阖,愤怒却又压抑地吐出这句话:“我只要他的命。”
这是死仇。
林檀提起裙摆缓缓走了过去,最后停在了璩苏的面前。
“是你父亲先动的手。”对上昔日好友,林檀即使知晓这无疑是往璩苏伤口上撒盐,她依旧咬着牙说了出来,“他也不过是自保,再者你们说过,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生死各有命不是吗?”
眼睫止不住地发颤,璩苏死死盯着林檀:“所以我父亲就该死是吗?”
“那林厌行就该死吗!”林檀低笑一声,“他何曾带过魔族去进攻过凡间?又何曾对沧海派拔刀相向?”
说到底,这就是一个死局。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璩苏深吸一口气,冷冷地注视着林厌行,“既然生死有命,如今他一魔族落在我手中,那自然没有活着的道理。”
好像她再多说一句,璩苏就要进来亲自动手。
林檀垂下眼眸,若是想保下林厌行的命,那必然是比门主的性命更为重要的东西作为交换。
璩苏年岁不大,心思纯质,怕是任何其他东西都不愿交换。
但在沧海派中,不仅他有话语权。
她的沉默换来了少年的些许理智,曾压在心底的情愫开始生效,璩苏凑近一些,尽可能的柔声细语:“他同你并没有什么干系,只要你想,你可以在沧海派一直住下去,我在这里没有人会说什么。”
还未经历过几场情路,稚嫩又直白的话道出少年的心思。
说着伸手去拉她,林檀反应过来退后一步,震惊地快速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略显急促的呼吸也被她压下去。
动作果断地暗示着拒绝,璩苏伸过来的手停在半空,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璩苏,”林檀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起男女之情,但她也不想藏着掖着欺骗他的感情,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我已有心悦之人。”
地牢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哦?”半晌,璩苏似是思索清楚了,目光重新落在林厌行身上半信半疑地继续开口,“让我猜猜,那个人——”
“是他?”
林檀颔首,璩苏不可思议地发出一声哼笑。
他喜欢的姑娘爱上了他的杀父仇人,何其可笑?
安静后,璩苏提高了音量提起往事,他的眼眸透着诡谲之色:“你还记得先前答应过我一件事么?”
这个时候提起总是令人不安的,林檀没有立刻回答让少年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你要反悔?”
林檀垂眼:“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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