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敛本想如常浅笑,却不知为何,迎上她的视线,竟笑不出来:“秦姑娘但说无妨。”
秦黛黛开门见山道:“那晚的书生,也是明公子吧?”
闻人敛眉头轻蹙。
“明公子无需多虑,我之所以知晓,只因我在明公子身上看见了这个。”秦黛黛说着摊开手,掌心放着一枚青玉色的香包。
是她在他的袖中翻找出来的。
闻人敛终于抬眸望向她的眉眼,恰逢崖底一阵凉风吹过,他掩唇闷咳一声,嗓音微哑:“是又如何?”
秦黛黛抿了抿唇:“这枚香包是我的。”
闻人敛眸光微定:“嗯?”
“明公子早就知晓我是香包的主人,更知道我的身份并非秦青,不是吗?”秦黛黛自嘲一笑,“否则昨日笔试时,也不会对我搜灵。”
闻人敛迎上她的目光,她的眸色与幻象中一模一样,分外干净,阳光照耀下更为剔透。
“我知道明公子想知道什么,几次接近我,也是为了探查此事,”秦黛黛望着他,良久坦然道,“阿望就是岑望。”
闻人敛指尖一顿,而后笑了一声:“秦姑娘的意思是?”
秦黛黛见他神色并无诧异,便知道他心中早已猜到了此事,她沉吟片刻,起身走到他面前。
闻人敛只觉鼻息之间泛着一股淡香,身躯微僵:“秦姑娘这是……”
“明公子探一探我的灵识,便知晓发生何事了。”她的语气分外平和。
闻人敛顷刻平和下来,探究地看了眼身前女子自若的眼神,好一会儿率先移开了视线:“搜灵,只怕对秦姑娘的身子无益。”
尤其接连两日搜灵。
秦黛黛意外他会这样说,顿了顿方道:“岑望是因我变成如今这样,我亦有不能离开他的理由,因此,我会一直陪他到恢复如常,以作补偿。”
闻人敛并未追问缘由,只淡笑道:“若我没记错,玉麟少君曾当众悔了与秦姑娘的婚事,如此这般,秦姑娘说自己会陪玉麟少君恢复如常,如何让人信服?”
秦黛黛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而后垂下眼帘:“玉麟少君是玉麟少君,而阿望,只是阿望。”
闻人敛陡然沉默下来,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这一瞬莫名想起修界那些关于她的传闻。
灵根有损,天资平庸,只性情还算不错,秀外慧中。
那些皆是她,却又不是她。
良久闻人敛才道:“秦姑娘方才说‘与我谈条件’?”
秦黛黛省过神来,颔首:“我不将明公子的前尘旧事说与任何人,明公子也不要将我与阿望的事说出去如何?”
这也是秦黛黛从幻象中出来后想到的。
她能感觉到明敛对岑望并无恶意,与其让他一直探查此事,还不如将此事说开了。
闻人敛沉吟片刻,“若我不应呢?”
秦黛黛只觉上了灵药的掌心有些痒,不觉抚了抚伤口处,笑道:“我定会将明公子幼年之事,添油加醋地说道一番,编纂成册,传遍三界。”
闻人敛眸色微沉,瞥见她抚弄伤口的动作,停了几息,而后突然笑了一声。
秦黛黛一怔,这几日只见过他温和的笑,从未如此刻一般,笑得近乎……欢愉。
她不解地等着他的答案。
闻人敛逐渐收起笑意,看着她道:“我不过一人之事,秦姑娘却是两人之事,对我不公。”
秦黛黛蹙眉:“那你想如何?”
“秦姑娘再应我一个条件,我便答应此事。”
“什么条件?”
闻人敛摇头:“未曾想好,不过秦姑娘大可放心,此条件绝不会令秦姑娘为难,如何?”
秦黛黛冥想片刻:“好,”说完,她也松了一口气,“走吧。”
闻人敛意外地看着她:“秦姑娘知道出口了?”
“明公子身为考官,会不知出口吗?”秦黛黛反问。
闻人敛但笑不语。
秦黛黛指了指一旁的山壁,上方徐徐浮现与考核题目一样的金光小篆,上方写着几字:正路已在明处。
本次考核,唯一在明处的只有题目:
以己之力,走出秘境。
秦黛黛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想通,每个人所修的法都是不同的,那么灵力在自身灵脉内游移的路径也大不相同。
而自身体内灵力所走的这条路径,便是秘境中的出口之路。
将自己的发现说与姜宁后,秦黛黛唤出飞白剑沿着此路径一路前行,果真再未遇见任何妖兽陷阱。
眼见出口便在前方,秦黛黛眸中一喜,御剑也越发的快,却在飞出出口的瞬间,她的身形猛然僵住。
额间的通感咒隐隐发烫,身子如被冻住,骨头都像是被冻酥了似的,肢体再无知觉。
可转瞬却又如被浸泡在滚烫的热水中,灵魂都仿佛在被蒸煮,肌肤一次次被撕烂,一次次又愈合。
几乎在一瞬间,秦黛黛想起那个梦境。
阿望在那间密室中,曾经历过的痛,在此时发作了。
“有人出来了。”
“好悟性,竟只比剑修那边晚一步之差。”
“她未曾停下!”
修士的声音嘈杂,秦黛黛却全都听不清了,眼前忽明忽暗,良久,身不由己地栽下剑去。
却在此时,出口处再次飞来一袭白影,握住了她的手腕,止住了她坠落的躯体,与她一同落地:“你受伤了?”
女子未曾应声,只紧闭着双眼,清丽的面颊再无半分血色,只有长睫因疼痛轻颤着。
闻人敛动作微顿,半晌俯身将女子抱起……
*
岑望是在走出秘境出口时,身上的彻骨之痛陡然发作的。
那阵痛意比以往削肉放血还要痛上数百倍,魂魄好似都痛到颤栗。
朦胧之间,他仿佛看见无数画面在识海一一闪过。
陌生的女子虚弱至极,轻抚着他的面颊:“小望,你还活着……快走,离开这里……”
神情冷峻的男子高高在上:“今日起,你便是我神玄宫的玉麟少君。”
而后一片杂乱的声音过后,识海一片空白。
鹤发童颜的老者端坐于灵台之上,一手执拂尘,一手捻算卦象。
良久老者骤然睁眼,直直盯着他:“望儿,你来了。”
岑望睁开双眼,黑漆漆的眸子初次染上了惊惧。
他在那些似真似幻的画面中,没有看见阿姊的身影。
半分都没有。
阿姊。
少年的瞳仁一紧,飞身朝外而去。
他都如此痛,阿姊又该多痛?
他还未曾告诉阿姊,他其实并未生气,他心中,阿姊就是阿姊,独一无二的阿姊。
只是,他的身形在行至符修试炼的大殿前时,蓦地顿住。
一袭雪白缎袍的男子抱着脸色苍白的女子缓步而来,二人的衣衫被山风吹着纠缠在一起。
只一眼岑望便看出,那白衣男子是那夜的书生。
他,抱着阿姊。
岑望的目光不觉落到他的手上,目光寂然。
闻人敛也看见了岑望,脚步徐徐停住,少倾,他噙笑颔首:“秦公子。”
少年回神,几步走上前:“多谢这位公子代我照顾阿姊。”
说着,他伸手便要将阿姊接过。
闻人敛笑意微顿,而后反应过来,停顿片刻将怀中女子交还给眼前的少年:“秦姑娘受了伤。”
少年未曾应声,只小心翼翼地接过阿姊。
看起来不过十二三的少年,却将怀中的女子抱得格外安稳。
与此同时,秦黛黛终于幽幽转醒:“阿望?”
“嗯,”少年垂眸,“阿姊,我们回去。”
秦黛黛原本僵硬的身子已然放松,只眼神仍有迷茫。
少年唤来灵剑,御风离去。
闻人敛仍立在原处,看着早已飞远的二人,唇角仍噙着笑,只是目光略有出神。
旧日友人近在眼前,他却觉得心中多了几分怅然。
一声仙鹤长鸣,夏瑾化作人形跑到他身侧:“公子,我已将你亲笔书信送回幽月宗。”
闻人敛看向他。
夏瑾道:“之前您说与太墟宗的婚约,还需再行商议一事啊。”
闻人敛眸光微滞,轻敛眉心。
夏瑾察看着自家公子的脸色:“公子,可要将书信收回?”
闻人敛望向他,半晌笑了声:“……为何?”
第27章 谢恩
秦黛黛再有意识, 是在岑望收起灵剑,抱着她走入客栈时。
起初她不觉有异,直到察觉到周围诸多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才惊觉竟是岑望于众目睽睽之下打横抱着她,神情平静地穿过大堂,正要朝楼上走。
秦黛黛醒觉过来,二人虽说以姊弟相称, 可横抱的姿态仍过于亲近,下意识地挣扎了下。
岑望察觉到怀中的动静,低下头,漂亮的瞳仁带了几丝不解:“阿姊?”
那股蚀骨的痛已经消失,秦黛黛周身并无不适,不自在地清咳一声,小声道:“阿望,放我下来。”
少年看了一眼她掌心的伤痕:“阿姊受伤了。”
“不碍事。”秦黛黛勉强一笑,便要从他怀中离开。
少年的手不觉一紧,唇也抿了起来。
不知为何, 他竟想到在神玄宫时,那个白衣书生抱着阿姊的画面。
那时, 阿姊意识朦胧, 却安安稳稳地靠在那名书生的怀中。
为何他便不行?
秦黛黛挣了好一会儿没能挣开,抬眸疑惑道:“阿望?”
岑望回过神来, 罕见地没有听阿姊的话放开她,只越发收紧了小臂, 安稳地抱着她, 一步一步走上二楼。
秦黛黛呆了呆,以往阿望的眼眸干净又剔透, 他也从未对她有所隐瞒,可方才有一瞬间,她竟觉得有些看不透阿望了。
回到客房,岑望将秦黛黛轻轻放在床榻,又一言未发地取出灵药,抓过她的手。
秘境受伤比人界的伤更难愈合,此刻她的掌心仍隐隐渗着血珠。
岑望盯着伤口,顿了顿,将灵药小心地敷在伤口上,掌心盈满温和的金色灵力,只到伤势愈合,他才松手。
“谢谢你,阿望。”秦黛黛诚挚道,“我一个人休息一会儿好吗?”
少年抬眸看向她,摇摇头:“阿姊的肩也受了伤。”
秦黛黛一愣,她没想到阿望竟察觉到了,是在秘境中被鹰嘴兽抓住肩膀时伤到的,因并不严重,她便未曾说。
“只是被抓伤了下,”秦黛黛道,“待会儿我上完药便无碍了。”
岑望仍摇头:“我帮阿姊上药疗伤。”
“不用,”秦黛黛立刻道,而后低咳一声,“阿望,阿姊自己来便好。”
少年格外固执,拿着灵药看着她:“我帮阿姊。”
秦黛黛无奈:“阿望,你可知男女授受不亲?”
少年皱了皱眉,他不喜欢阿姊总拿人界男男女女的那番话来隔开他们:“以往阿姊也曾给我上药,”他想了想又补充,“还曾给我沐浴洁身。”
秦黛黛静默片刻:“那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岑望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眼中没有任何淫靡之气,无比清澈,“阿姊,没有什么能改变我们姊弟二人,谁也不能,对吗?”
秦黛黛回视着少年的眼眸,他明明在说上药一事,却又好像在询问别的事,迫切地需要她的肯定。
秦黛黛心一软,叹了口气:“只上药?”
少年眉眼渐松,颔首。
秦黛黛迟疑了下,到底再未多说什么,左右如今阿望只是个小少年而已。
这么想着,她转过身去,一咬牙将衣襟松开,露出一小块肩头。
三道被利爪抓过的伤痕仍隐隐泛着血迹,狰狞地趴在她雪白的肩头,格外刺眼。
岑望盯着伤口,眼中流露出几分自责。
是他没有保护好阿姊,才会让阿姊受了如此重的伤。
少年抿紧了唇,手指沾了灵药,轻轻覆上她的肩头,却在触到的瞬间定住。
女子肌肤如绸缎,温暖而细腻,岑望的长睫不觉颤了颤,呼吸也停滞了,明明不该胡思乱想,可心底竟还是涌出一股将手缩回来的冲动,这股陌生的感觉令他心中迷茫。
“阿望?”秦黛黛只觉泛着凉意的手指触到了自己的肩便停住了,不觉疑惑地侧头询问。
岑望蓦地惊醒,匆忙将那股令人惶恐的迷茫挥散,指尖金色的温热灵力徐徐涌现,将女子的肩头裹住,一点点催动着灵药的发挥。
秦黛黛感觉着肩头被指尖轻柔拂过,起初只觉得舒服,可当少年轻轻摩挲而过,带出的细细痒意,让她心底莫名多了几分不自在。
在肩头闷痛减轻的刹那,她连忙穿好了衣裳:“好了,已经没事了。”
岑望看了眼她还未曾痊愈的伤口,这次未曾坚持,只点头道:“好,”说着,他生硬地将视线从她的肩头移动到别处,嗓音仍带着几分不易被人察觉的紧绷与低哑,“阿姊若有不适,便再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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