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盯着靛蓝色书封,紧抿着唇,半晌徐徐翻开扉页。
不知多久,他眉头紧锁地将话本合上,重新扔回角落中,再未施舍一眼。
岑望强迫自己止观入定,修炼己身。
模糊中,却仿佛望见识海一片迷雾袭来,他于迷雾中环视四遭均望不见任何事物。
少年恼怒,翻手作风化雨,雾气逐渐散去,现出的却是一间温馨的卧房。
他怔怔上前,房中蒙着一层薄纱似的帷帘,帷帘后雪白的后颈及肩头如散发着淡淡的光雾。
转瞬之间,景象却又变作望霞城的客栈客房,女子侧身趴在床榻柔软的被衾之上,肩头一道嫣红的伤痕裸露在外,迷离如梦。
“阿望?”女子的嗓音带着回声,轻柔如暖玉的莹莹光辉。
他听见自己不由自主地应声,屏息走上前去,指尖不知何时沾了澄净的灵药,轻抹于伤痕之上,却又不止……
一声惊雷乍然响于神玄宫上空。
岑望猛地睁开双眼,沉闷的呼吸混乱而急促,额头也起了一层薄汗,透着几分迷糜。
少年垂眸,俊俏的眉眼惊惶不定。
他怎能,觊觎阿姊?
第37章 避嫌
秦黛黛发觉, 阿望近些时日有些奇怪。
一连八.九日,他再未来过九真峰。
虽说自己之前曾说过,若是无事不必日日来九真峰;且平日里她会用通讯符与阿望联络, 不论时辰早晚,他看见了总会回应她,而阿望也会主动与她说些修炼之事……
可是,秦黛黛仍旧觉得阿望好像变了些。
他的声音相比以往多几分沉沉的沙哑, 很多次会欲言又止地唤她一声“阿姊”,却又在她应声时,不肯再多说一言。
秦黛黛追问他发生何事,他也只沉默着,再说一声“无事”。
她也曾提及自己去千乘峰探望他,未曾想还未说完,便被岑望回绝了。
初时被回绝秦黛黛还愣了片刻,不过很快便因几日后的下山历练,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她是九真峰唯一一个升金丹境的新弟子,也是唯一一个不用与其他弟子一同在宗内考核的人。
这段时日, 与她一同进宗门的弟子不少前来向她请教修炼之道,或是问询画符时灵力运转的功法, 秦黛黛皆都欣然回应。
修界之士, 但凡出类拔萃之人,或是独善其身, 埋头修炼,或是眼高于顶, 自命不凡, 如秦黛黛这般来者不拒有问必答的人并不多见。
几日下来,秦黛黛在宗门内的人缘好了许多, 便是其他峰的弟子偶尔也会与她讨教一番。
转眼间,距下山历练不过一日。
九真峰今日再未教习,只说了些历练之事,便命众人回去好生准备。
秦黛黛方才走出讲经堂,想到明日岑望也会一同下山历练,拿出通讯符想要嘱咐他不要忘带物件,未曾想刚走出门口,便看见两道人影站在那儿。
李赣手中拿着一个绛紫色锦盒,正翘首以盼地朝讲经堂里张望。
而他侧后方,近十日未见的少年如今已经比李赣还要高一些了,穿着一袭柿红缎袍,立于山风之间,好似暗沉的石头枯木中盛放的一枚饱满灵果。
周围不少修士均都被其所吸引,不由纷纷朝他看去。
少年恍然未觉,神色默然。
直到看见她来,少年的眼底骤然亮起一点光芒,却很快僵住,抿紧了唇微微垂眸,长睫也颤了下,避开了她的视线。
秦黛黛不解地蹙眉。
阿望怎么了?
“秦师姐!”李赣也发现了秦黛黛,兴奋地挥了挥手中的锦盒,“这边。”
秦黛黛鲜少被人这样大张旗鼓地唤,一时有些不自在,脸颊微热,轻咳一声走上前:“你们怎么会来?”
“秦师姐上次也曾留我用饭,这次听闻秦师姐升了金丹境,之前便想给秦师姐贺礼的,只是忙着考核一事,今日才得空,”李赣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将手中锦盒递给秦黛黛,“我兄长方才唤我去东白峰,嘱托了些考核事宜,刚好将升境之礼给秦师姐送来。”
秦黛黛一愣,未曾想李赣看起来大大咧咧,为人竟如此心细。
她本欲推拒,怎料李赣已飞快将锦盒打开,里面放着一盒金砂,仅看色泽与周遭弥漫的光雾,便能看出是上好的画符材料。
“此物我拿着也没用,秦师姐便收下吧!”李赣将锦盒往她怀中一塞,笑嘻嘻道,“秦师姐若真过意不去,便再给我煮果宗水喝,就如上次一般。”
一旁的岑望眉头微蹙,抿唇朝这边望来。
秦黛黛想起上次李赣来时,特意做了两样菜、煮了果宗水,可……
她为难道:“神玄宫处没有果宗……”
“巧了,”李赣拍了拍自己的芥子袋,“我这儿有。”
秦黛黛想到明日便要下山,今日放松一下也无妨,笑着颔首:“好,”说着又看向岑望,“阿望呢?可有想吃的?”
被问的少年定定看着她唇角的笑意,听着那声“阿望”,念了数日清心诀的识海骤然翻涌了下,那日的梦境涌入心头,少年近乎狼狈地移开视线。
“阿望?”秦黛黛走到他身侧。
岑望几乎立刻看向别处,声音紧绷:“没有。”
秦黛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再未多说什么。
此时,夕阳已然落山,天地间隐隐泛着烟青色的暗。
待回到庭院,刚巧碰见修炼归来的姜宁,这几日因考核一事,姜宁比往日要勤奋得多,眼下听闻秦黛黛要亲自下厨,当即热情地加入进来。
秦黛黛自然欣然应下。
李赣早已将果宗取出,澄黄的果子仍带着几分修界长成的灵气,分外圆润饱满。
秦黛黛懒得再用灵力,便要拿到庭池旁清洗,还未转身,果宗便被少年接了过去,在她怀中满满当当的四枚果子,少年却轻易地一手拿了两个,与雪白的手指相映衬着,分外好看。
“我来,”岑望抿了抿唇,仍旧不看她,“阿姊去歇息便好。”
秦黛黛乐得自在,并未推辞:“那好,一会儿煮果宗水时我来。”
“嗯。”
秦黛黛转身便欲离去,下瞬却见少年宽袖垂入水中,沾湿了些许,上前道:“阿望,将手伸出来。”
少年拿着果宗的手一滞,就在秦黛黛想要再次唤他时,他方才将手伸了出来。
秦黛黛自怀中掏出绢帕,将他的袖口挽起,又整理好,以绢帕系住:“另一只。”
少年这次乖乖地伸手。
衣袖挥动间,隐隐散发着橘奴与果子混杂的清香,秦黛黛隐约中有些不自在,忙迅速系好后,退了两步:“好了。”
少年看着她退开的动作,怔忡了下,见她欲要转身,倏地做声:“阿姊。”
秦黛黛不解地回眸。
岑望抿了抿唇,手从芥子袋中拂过,金光一闪,手中出现了一枚青玉簪,簪首雕琢成了一朵石榴花,簪身流光溢彩,灵气十足,一看便是非凡的法器。
“升境礼。”少年如是道。
秦黛黛一愣,没想到岑望会送自己簪子:“这会不会太贵重?”她抱歉一笑,“你当初升境时,阿姊什么都没准备……”
“我给阿姊便够了,”少年固执地将簪子递至她跟前,另一只手忍不住蜷紧,“阿姊不喜欢?”
秦黛黛摇摇头,瞥见少年的神情,再未推辞,接过后想了想插入发间,顺口问:“好看吗?”
少年望向藏在她的发丝间的玉簪,眼神微晃,下瞬迎上她的视线,飞快垂下眼帘再未看她:“嗯。”
秦黛黛看着少年异样的神色,蹙了蹙眉,到底未多说什么。
夜色渐暗,月明星稀。
许是因明日便是开山历练之日,今夜各峰未曾宵禁。
姜宁前几日回家,带回来不少吃食,今夜全都拿了出来,秦黛黛煮了果宗水,几个人坐在不大的庭院中,吃吃喝喝,映着头顶孤月,好不自在。
兴致起来,姜宁点燃今日才学的欻火符,扬手一撒,便如焰火般飞向夜空,四散开立;李赣亦舞了今日所学的剑诀,月光剑影间,灵雾涌动,甚是飘逸。
秦黛黛手中拿着一碗仍冒着热气的果宗水,笑看着眼前的一幕,这是以往在深闺中的她从不敢想的画面。
她想,以后即便不在神玄宫了,她也会一直记得今晚。
秦黛黛想到了什么,不觉转头看向一旁的岑望。
月色下,少年俏丽更甚。
“阿望。”秦黛黛唤他。
岑望看向她。
秦黛黛将一碗果宗水递给他:“恭喜你,交到朋友了。”
岑望怔然出神,好一会儿抬手将果宗水接了过去,却在碰到她的指尖时,手一僵,立刻便收了回去,手中的碗也晃动了下,溅出几滴甜水。
秦黛黛看向一整晚心不在焉的少年,又看了眼仍在笑闹的其余二人,微微凑近了些低声问:“可是身有不适?还是修炼不顺?”
阿姊身上特有的暖香涌来,岑望身躯僵硬:“并无。”
秦黛黛显然不信,还欲开口……
“你们二人背着我们说什么呢?”李赣不知何时已舞完了剑,和姜宁一齐好奇地凑了过来,“靠得这般近,这么神秘?”
岑望几乎立刻站起身,也隔开了与秦黛黛的距离。
秦黛黛微滞,不解地抬眸看向他。
却在此时,庭院外女子婉转的嗓音传来:“敢问秦望秦道友可在此处?”
一席话引来院中几人同时望去,只见少女一袭霞彩裙裳,在夜色中幽幽泛着光雾,面颊娇俏动人。
李赣诧异:“林二小姐?”话落,下意识地看向秦师弟。
秦黛黛与林清漪不算熟识,想到明日二人将一同下山历练,便笑着点了下头。
林清漪亦对她露齿一笑:“秦师姐,”说完又看向秦望,“秦道友,我有话同你说,可否出来一下?”
秦黛黛不知岑望何时同林清漪相识的,二人以通讯符联络时,他也从未提及过此事,一时也随之看向岑望。
却见少年如释重负般飞快看了她一眼,一言未发地起身走了出去,脚步甚至带着些许匆忙。
秦黛黛看着少年的背影,怔了几息,复又看向李赣,想到岑望今晚的反常,问道:“李赣,你可知阿望近日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亦或是修炼遭遇瓶颈?”
“秦师弟修为一日千里,怎会有瓶颈,”李赣下意识道,“至于烦心事,那便更……”
说到此,他顿了顿:“似乎从那日始,秦师弟便总爱走神。”
“那日?”
李赣仔细思索了片刻,恍然:“我记得那日我曾遇见过他,他才从左长老处回来,碰见了林二小姐。”
“林二小姐要秦师弟指教一二,秦师弟不假思索地回绝了她,之后再见他便总兀自发呆了。”
秦黛黛神情微凝,朝庭院外看去。
透过大开的院门,少年少女静立在不远处,柿红与霞彩的衣裳透着几分相似的红,于山风中徐徐飞舞。
如同画中的人。
不知不觉间,少年已有十五六岁大小。
这样的年岁,正值春风得意、心思萌动时。
自离开六合镇后,第一次,秦黛黛将眼前的阿望与身为玉麟少君的岑望混淆。
她忍不住在想,当年那个完整的岑望在经历这个年岁时,是否也会对这样的少女心动?
或许会吧。
毕竟……不论世人亦或是他自己,都不曾觉得“唯有最美最好之女子方能与他相配”这番话有何不对。
如今的阿望再不同,也与玉麟少君是同一人。
而她如今再与阿望亲近,待他恢复后,她也不过是因他悔婚而锱铢必较、破坏他渡劫的“平平无奇”的女子。
到那时,若他知道是她将他害成这般模样,再不愿见她也说不定。
秦黛黛低头望着碗中晃动的果宗水,泛着果香的水面倒映着孤月的影子。
她扯了扯唇,仰头将果宗水一饮而尽。
“秦师姐,”李赣凑到她身边,“你说林二小姐会对秦师弟说什么?”
“是啊,会说什么呢?”姜宁凑到她的另一旁,满脸好奇。
秦黛黛看向一左一右的二人,失笑:“我怎会知?”
“你是秦师弟的阿姊啊,秦师弟又如此依赖你,至亲总会比旁人更了解彼此的。”李赣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不知秦师弟有多招人喜欢,每日前来打听他的女修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我们青青也很招人喜欢的,”姜宁为秦黛黛打抱不平,“就说今日,不知多少修士来找青青……”
岑望走进庭院时,听见的便是这番话,他的脚步不由一滞,看向中间女子浅笑的面颊。
“林姑娘离开了?”秦黛黛率先看到站在门口的少年。
岑望点了点头。
“林二小姐找你何事啊秦师弟?”李赣好奇地问。
秦黛黛也随之将视线落在少年身上,等着他的答案。
岑望飞快扫了眼她,下瞬垂下眼帘,淡淡应:“无事。”
话落,许是看到了什么,目光定在李赣蹭着秦黛黛的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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