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掉镣铐的双腕还尚存血痕,在素色白纱袖袍下若隐若现。
她不想立马回府,于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长街之上,直到落日的挣扎着熄下了最后一抹余晖,慕容璟环顾四周,发觉此刻的自己正站在那片熟悉的桃林内。
此时的桃花尚未到始盛开的时节,但枝头的新绿已孕育出了一番生机。
皎皎月色,银光似水,流泻满地,青年身长玉立,静待着故人归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儿?”慕容璟将双手负在后背走上前。
青年没有回答他,而是从袖口掏出一个玉瓶递了过去:“这药很灵,不会留疤。”
慕容璟笑着接过:“谢谢了。”
“怎么不回府?”青年问道。
“就是想随便逛逛,家里太无趣了,哪有外面好玩。”慕容璟道。
“你后悔吗?”青年与月色融为一体,亮眼得出奇。
“后悔什么?事情都做了还能反悔不成。”她低头看了眼被镣铐磨出的血痕,苦笑道。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青年眼眸微垂,意有所指。
“那还能是哪件事?要不你帮我回忆回忆,我记性不好。”慕容璟问道。
“罢了,不提了,我送你回府吧。”
林间发出微动声,慕容璟如狼般警觉地环顾四周:“什么人?”
青年顺着月光朝身后望去,银白的冠玉在草丛中如萤火般忽隐忽现,他凝神片刻后,挪动身子,挡住了慕容璟的视线:“一只兔子罢了,回去吧,已经很晚了。”青年戴上斗篷,待慕容璟转身后,跟在她身后走出桃林了。
月光下的两个身影渐行渐远,一如十四年前的那个夜晚,两人也是这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桃林。
暮春之月,莺啼恰恰。
如期归来的不只有养蚕人辛勤的身影,还有离京已久的朝露。
西街的玉石铺子重新开张,旧客新客纷至沓来,头两日朝露忙得不亦乐乎,直到第三日才稍有空闲。
卯时三刻,她行至纪府,却见大门紧闭。
“这位兄弟,劳烦通传一下,我找你们家公子。”
那护卫认得朝露,沉默片刻后道:“不好意思,我们姑爷下了命令,这段时间不让公子出门,也不让他公子见人。”
“为何?”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护卫摇摇头。
朝露吃了个闭门羹,心念着定是这段日子出了什么乱子,她灵光一闪,转身去了纳兰府。
昔垚听闻来者是朝露,有些意外,后才知道朝露去纪府吃了闭门羹,才不得不来找她。
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昔垚一时不知从何处开始说起。只得流水账似的按照时间顺序一一道来,等话落,已是下午时分了。
朝露随着昔垚的讲述,一会儿喜悦,一会儿惊恐,一会儿龇牙,一会儿抿嘴。
她离开京城不过半年,大到天下,小到个人,早已时移世易,地覆天翻。
“如今京城关于云儿,阿尘和那慕容璟的传言是沸沸扬扬,他若出来了,定会去找那慕容璟,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到,又要大做文章,如今被萧大人关着也好。你放心,我去见过他两次,之前被刺的伤早痊愈了。”
朝露的心似是定了定,欲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凝神半晌后道:“如此也好。”
第37章 定风波(上)
慕容璟夜游杀了薛灵沢之事在京城传了半月有余,渐渐出现了一些衍生的版本。
一间茶楼内,有说书先生道:“兰陵郡主有了新欢,奈何这新欢家世显贵,宁死不愿做侧室。可这慕容璟已有正室,这该如何是好?那新欢对慕容璟说:‘为何不能休了他?’,慕容璟为难道:‘没寻到错处,不可随意休夫。’那新欢提议道:‘不如找个由头杀了?’慕容璟想到自己生来就有夜游之症,计从心起,想出了假借夜游之症趁机杀夫的计策。”
听者纷纷问道:“那先生可知慕容璟这新欢为何人?”
说书先生道:“具体何人尚未可知,但既然是家世显贵的京城子弟,那必属十大家族嫡系无疑了。如此一来,范围就可缩小到这七人之中,纳兰昔均、欧阳景逸、长孙氏铭、上官氏桀、郑氏元佑、郑氏元侃以及高氏千尘。”
“不还有一个纪氏云卿吗?先生,你是不是算漏了。”席间传来一男子的声音。
说书先生觑了他一眼,摇摇头道:“纪大公子喜男色,自然可以排除了。”
台下人这才想起半年前的传闻来,一片哗然。
待笑声散去,又有人问道:“那依先生看,这七人之中谁最有可能呢?”
“慕容璟为了给此人腾位置而不惜杀夫,那这新欢必定有过人之处。这七人中,要属容貌最出众的,便是纳兰昔均和高千尘了。这纳兰昔均的模样清丽俊秀,最爱在抹额间佩戴一块美玉。而这高千尘向来有京城第一美男的称号,气质高雅,宛若谪仙。就连太上皇都曾特意邀请其赴中秋宫宴,为百官抚琴奏乐。若那新欢是这两人中的一个,那慕容璟做出此等事倒也不足为奇了。”说书先生讲得头头是道,活灵活现。
“可这纳兰昔均痴迷于炼毒和养蛊,曾拜一世外高人为师,立志于游遍天下寻找蛊虫和毒草,来无影去无踪,时常不在京城。依老朽看,这慕容璟的新欢八成是高千尘了。”说书先生摸摸胡须,下了定论。
“这么说,高千尘还真是抢手!”一人道。
“可不是吗?这京城见过高千尘的女子,有哪个不对他念念不忘的。我家小妹就是因为五年前看了一眼那高千尘的画像,自此之后看谁都觉得丑,到如今还没成亲。”一女子吐槽道,“这高千尘可真是祸害了不少无知少女……”
“大姐,你看你这话说得……”另有一男子道,“岂止是无知少女,不少无知少年也喜欢他,我家大哥三年前偶然见过一次高千尘的本人,结果要死要活得想去那南蛮之地求医,变成那个叫什么‘人妖’的,坚信只要他成了女的,就能娶到高千尘了……后来被我娘和我爹抓起来,男女混合双打,断了一条腿才作罢……”
“我还听说这纪公子喜欢高公子呢!”一男子高声说道,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当真?”一女子瞬时提了兴致问道。
“这高氏与纪氏向来交好,也不是没可能啊!”那男子大笑道。
“那这么说,这兰陵郡主和乐渊大人倒成情敌了。”
“可不是嘛,你说兰陵郡主和乐渊大人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这高千尘应该不好这口吧,依我看,还是兰陵郡主的胜算更大些……”
“你这就见识短了吧,我听说乐渊长得也极好看,说不定高千尘一边都舍不下,两头相好呢……”
席间议论纷纷,哄笑声不断。
新的流言总能掩盖旧的流言,当说书先生的话本随着时间的推移彻底更新了一轮后,关于慕容璟杀夫的各种猜测才慢慢淡出了百姓的生活。
昭宁元年,蚕月,望日。
慕容璟一身男子装扮,与林湛下着一盘棋。
“千逸兄,你最近不对啊!”林湛道。
“有何不对?”慕容璟问道。
“千逸兄向来无影去无踪,是这儿的稀客。这两个月却几乎日日来此与林某对弈,比往日不知勤快得多少倍。”林湛道。
“怎么,从前抱怨我来得少,如今反倒怪我常来了,莫不是常输给我,受打击了。”慕容璟打趣道。
“横竖赢不过你,磨炼一下技术也好。”林湛话音刚落,便看到一熟悉的身影,“萧兄?”
云卿直愣愣地站在门口,盯着慕容璟发呆,眼里似有泪意在闪,一时间都没听到林湛说话。
林湛见他没反应,起身举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道:“萧兄,可好?”
云卿这才反应过来,道:“刚刚眼睛进了沙子,没事了没事了。”
林湛性子本就热忱,加之多日未见云卿,比以往更激动了些。
他拖着云卿的衣袖往里头走,拉开座椅扶坐下,接着开始斟茶。
林湛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云卿来不及回答,慕容璟默不作声,旁观着云卿如何短时间内用一个个谎圆上一个谎。
直到钟楼的敲钟声响彻了长安街,林湛忽意识到已是酉时,忙向云卿和慕容璟辞别,并嘱咐店家记录下这盘断棋,来日再与慕容璟对弈,说罢匆匆离去。
林湛一走,隔间便只剩下了云卿与慕容璟二人。
一个月多来,云卿明明积了无数话想说,可真正见了面,却又近乡情怯,空余相对无言的尴尬。
慕容璟与他四目相对,男子装扮下,少了点艳色,多了分清寡。
“没有。”云卿否认道。
慕容璟讥笑道:“这儿门窗四闭,可不是风沙能吹进来的地方。”
见云卿不回应,她继续道:“我这不还没死呢,某人就急着掉眼泪了。”
“慕容璟,我问你三个问题,你不许骗我。”云卿不理会她的挑逗,直奔主题。
“好。”慕容璟答应得很爽快。
“若是你骗我呢?”云卿道。
“那就当骗小狗了。”慕容璟笑道。
云卿眸中有了愠色,愤然道:“你这泼皮无赖。”
慕容璟见他生气了,忙安抚道:“开玩笑的,我若骗你,我就……活不过二十五。”她抿了口茶,面色淡然,仿佛活不过二十五并不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
云卿神色一滞:“倒也不必发如此毒誓。”
慕容璟唇角一勾,温声道:“有什么好怕的,反正我也没打算骗你。”
云卿低头默了半晌,道:“你当真有夜游之症?”
慕容璟云淡风轻道:“从前有。”
云卿点了下头,开始问第二个问题:“你认识阿尘?”
“我又不脸盲,不至于不认识。”慕容璟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云卿道,“是很早就认识的那种。”
慕容璟微微一怔,抬眸道:“嗯。”
云卿苦笑了一声,接着道出了第三个问题:“今日是特地等我的吗?”
慕容璟似笑非笑:“嗯。”
“为什么?”
“超过三个了,我拒绝回答。”
在良久的沉默后,云卿站了起来,身子有些紧绷。
他看着慕容璟,一步步退出屏风,退出了她的视线。
他曾以为薛凌泽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而如今薛凌泽不在了,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了横亘万里的大山。
可当他低头看时,山被搬走的地方,却是望不见底的千丈深渊,也是跨不过去的千沟万壑。
他究竟该怎么做?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院中的芍药竞相开放,争奇斗艳。
曾有诗人言:庭前芍药妖无格,唯有牡丹真国色。
可七代武皇安庆帝对芍药的偏爱使得这个原本形似牡丹的二流花种一跃成为了与牡丹并肩而立的国花,古人称牡丹为花中之王,今人称芍药为花中之仙,隐隐有超越之势。
云卿喜欢芍药,则是因为那恰到好处的香味,永远都是淡淡的,虽不高调,从不喧宾夺主,却留香持久,不会转瞬即逝。
他倚靠在庭院的石柱上,鼻息间是充盈着淡淡的气息,沁人心脾。
抬眸间,恰对上那枚皎洁无暇的圆月,思绪纷飞,飞向年少的自己。
儿时,在北郊城外的院落中,祖母对他讲过一则关于女娲补天的上古神话。
龆龀之年的孩童指着天际畅空问着两鬓变白的老妪:“天之大如何补?”
那老妪浅笑道:“其实这女娲啊,补的不是天,而是那枚月亮。”
孩童凝视着那上弦月,开动脑筋,问道:“所以女娲每个月都要补月亮吗?”
老妪迟疑了片刻,方意识到孙儿是将月相变化当做了女娲补天:“是啊,女娲每月初一日会开始补天,直到十五日将月亮补得圆圆的。”
“可为什么补完的月亮又会有缺口呢?”小孩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老妪,满满的求知欲。
老妪心一暖,将那小孩搂得更紧了几分:“因为天上有只天狗会吃月亮,所以每到初一朔日,女娲就要重新填补月亮,一直不停地循环往复。”
十多年时间过去了,曾经指着月亮追问老妪的孩童早已成了面如冠玉的俊俏青年,可再次对望那枚圆如玉盘的月亮,却感觉周身空落落的。
那只吃月亮的天狗仿佛住进了他的胸腔里,一口一口地啃食着他的心,可月的残缺自有女娲补,而心上的残缺谁来补呢?
在话作里纠个错吧!因为在晋江发的一直是二轮修文后的版本,但是刚刚在三轮修文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问题,当时写和前面两轮修文的时候没注意。
本文设定不论是哪种身份的女人,只能有一个“正夫”,侧室等级分为“侧夫”“庶夫”,剩下的都是没名分的小爷,但是那些外人对那些男子的称呼会因为妻主的身份不同而不同。首先在皇室,皇帝的正夫被称为“凤君”,侧夫被称为“封号+君”(其实就是侧君,但会隐去“侧”字),另外等级的也有不同称呼。帝姬的正夫被称为“帝君”,侧夫被称为“侧君”,不过这个侧君和皇帝的侧君品级是不一样的,后面涉及到了会在“皇室篇”里详细说。
这次话作详细阐述一下大周氏族的身份和称呼(氏族篇)。
然后一族族长的正夫在族中被称为族长夫,侧室被称为族长侧夫,族长庶夫,一家之主被称为“家主”,正夫在府中被称为“主夫”,侧室就是“侧夫”“庶夫”。家主的姐妹兄弟和一代堂姐妹兄弟在族中被称为“长老”,在家里被称为“二家主”“三家主”……其正夫侧夫称呼同样沿用。如果是男的出嫁了,他妻主在男方家里一律被称为“夫人”,族中没有称呼,因为是女的娶了男的,女的是不上男方族谱的。
但是如果是家主的女儿和侄女,会根据“序齿”被称为“大小姐”“二小姐”……,那她们的正夫和家主的正夫称呼是不同的,被称为“姑爷”“侧姑爷”等,小爷的话就是小爷,称呼也是小爷,有时候可以会为了区分,加个称号“某小爷”。
所以“姑爷”二词,不是身份,而是称呼,仅限于世家小姐的正室和侧室,平民不能随便用。
举个例子,慕容璟娶了薛灵沢为正夫,那薛灵沢的身份就是薛氏族长薛灵沄的长弟,也是慕容氏二小姐的正夫,薛氏内部人对他的称呼应该是“大长老”(族中)“二家主”(府中),对慕容璟的称呼是“大夫人”(府中),然后在慕容氏内部,因为慕容璟是族长之女,所以尚且不是长老,慕容氏的人对薛灵沢的称呼应该是“二姑爷”,外人对他称呼应该是“慕容二姑爷”或者直接叫“薛大人”。
所以前文中纪府的人叫萧洛“姑爷”是错的,应该是“主夫”,外人一般不会叫“主夫”,所以会直接叫“萧大人”。然后叫慕容璟的那些侧室在作者旁白阐述里,应该是慕容璟的侧夫,而不是侧姑爷,只有旁人称呼他们才会唤“某某侧姑爷”。文中部分地方写错了,但我也就不替换三轮修文后的版本了,因为不想破坏首发时间。主要是也不太影响阅读,但是作者又有强迫症,一定要纠正一下,可能大家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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