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个假婚对象必定是她极其信任并且永远不会背叛她的人。
这么一排除,便只剩下了两个人,云卿和千尘。
千尘被昭宁帝看上,已经编出了个莫须有的理由终身不婚,选他肯定是不行的,那么只剩下了一个人。
问题又来了,这孩子的生父到底是什么人,才需要极力遮掩呢?
她想起自己以慕容璟的身份第一次同云卿见面去的就是纳兰府,当那时司徒楠被昭宁帝纳入东宫,云卿愤愤不平,她便意外得知了纳兰昔垚曾与司徒楠两情相悦而且有婚约。
一个很可怕的猜测在她脑海里有了雏形。
尚寝局的张尚寝是纪妍的手下,她通过备案发现司徒楠已称病三个多月。
虽然她没亲眼见过,但她知道当年仙界为扶持人界进入母系社会,曾留下的一道仙咒,而那道仙咒的作用不仅仅是防止家族内斗,还有一个作用,就是用来区分孩子的生父。
但凡女子有孕,一至数月后孩子生父的颈部至胸口会有一道极其细的血线,并且在孩子出生后于胸口处形成一道浅浅的月牙状的疤痕,又称日月痕,主要是用于区分一妻多嬖家族中,因不清楚孩子生父身份而造成的近亲结婚。
这司徒楠称病这么久不侍寝,时间还偏偏那么巧,而且他恰在云卿和纳兰昔垚成婚前的两个月开始病,多半是那个时候发现纳兰昔垚有身孕的。
如此一来,她差不多已有八成把握断定纳兰昔垚肚子里的孩子是司徒楠的,而且这孩子差不多会在菊月左右出生,并且到时一定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人为制造一些“意外”。让所有人都觉得纳兰昔垚早产。
可到了那年菊月的时候,纳兰昔垚却没有生下孩子,一直到畅月,那孩子才出生。
这使她之前的推理都瞬间站不住脚跟。
既然是假婚遮掩事实,这孩子必定在成亲之前怀上的。
可从这孩子的出生时间来看,这孩子明明是成亲之后才怀上的。
纳兰昔垚总不可能先找云卿假婚再去跟司徒楠私通吧。
难道说,一切都是她的臆测,云卿和纳兰昔垚根本就不是假婚,司徒楠是真的病了,这孩子本就是云卿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不管事实如何,她都要确认一件事,他要确定云卿身上到底有没有日月痕。
可自从云卿成亲后,他们就没见过一次面,甚至说上半句话,贸然去找他,他定会拒绝沟通。
再说约出来又怎样,她总不能强行扒了他的衣服看吧。她慕容璟虽然向来以风流出名,可那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真要做这种事情,她还是不好意思下手的。
让千尘帮忙,也不行,千尘本就知道真相,但死活撬不开嘴,而且一直不让她查这件事,肯定不会帮她。
某一日,她站在院中发着呆,看到慕容琛路过,主意顿生。
虽然她和云卿关系闹得很僵,但慕容琛待他依旧跟往常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不再张口闭口乱叫“姐夫”了。
可她又不好直接找慕容琛,不然多半会被他那大嘴巴泄露出去,而且一直以来她都不让他提云卿,现在眼巴巴地让他帮这个忙一定会被他反过来笑话。
得找个理由。
之前云卿被薛灵沢刺杀时在慕容府住过几日,她内力耗尽,闭关疗伤,于是吩咐会医术的星纪照顾他。
计从心起。
一日晌午,慕容琛提着药箱子来到纳兰府:“云哥哥,这星纪老是惦记着你上次肩上的伤,说他最近新调配了一种药膏,可以祛疤,你要不试试。”
云卿愣了一下:“还有一点点,不过没事,很淡。”
慕容琛拉着他往房里走:“那就是还没好了,来来,我给你去上药。上次你还欠我一次上药的机会呢……”
待星纪问到慕容琛的时候,慕容琛一口咬定就只有上次肩膀上的一处刀疤。
等到他汇报给慕容璟的时候,慕容璟的嘴角久违地浮现出一抹笑意,不是虚与委蛇的假笑,是真笑。
可那个疑团仍没有解开,纳兰昔垚是绝对不可能先假婚再去同司徒楠私通的,而且她相信尚寝局的备案,纳兰昔垚的孩子一定是在婚前怀上了。
可她怀的又不是哪吒,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这个孩子推迟了数月出生呢?
她平生头一次碰上这般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事情。
像是一条路走到了死胡同,只能原路返回,又像是一团毛线打了个死结,无数线头中难以辨认究竟是哪个。
明明离结局只有最后一步的距离,却迟迟无法拨开云雾,窥见真相。
一日,窗外下了雪,她的目光往屋内转去,忽地一瞥,看到了那把挂在墙上的剑。
她犹记得云卿当时将这把剑送给她的时候,告诉她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剑,而是在南诏国老氏族遗留下来的带有剑魂的宝剑。
可剑魂再多,也有用尽的一日,但这把剑已陪她出生入死无数回,却剑气不改。
她武功虽好,可她知道如此强大的剑气并不是她可以打出来的。
慕容璟没有片刻犹豫,旋即提了剑,策马向着西郊行宫疾驰而去,那里是大周国师居住的地方。
三十年前,九曜国师完成使命,重归仙界。
在此之前,她选中了兰陵孟氏的二小姐,也就是慕容璟的小姨为徒,助其修炼为半仙之体,承接使命,驻守人界。
从她口中,慕容璟得知,那是一把仙剑。
云卿认识仙界的人,一定是这样,仙人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一定有推迟生产的法子。
困扰了她近一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只是在此刻,她不知道究竟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应该高兴吧,他是假婚,他没有喜欢上别人,他们或许还有机会。
她不应该高兴的,他背负了如此大的秘密,一不留神,便会反受其害。
她想去找他,告诉她已经窥见了那云雾后的真相,可是她好像不能。
她怕他不信任她,他怕她从此防备她,虽然他现在似乎也在防备她。
但只要她假装不知道,他便不会真正地将她拒于千里之外。
可她不放心,她要确保即使东窗事发,他也能全身而退。
所以她找到了纳兰昔垚。
一日午时,凌烟阁。
季夏时节,暑气未散,屋内放着冰块,释放着阵阵清凉。
“郡主找在下有何事?”纳兰昔垚向来不喜她,因此语气也是冷冷的。
“纳兰小姐与贵君大人私通,该当何罪?”涂了口脂的红唇淡淡说出这句话,对面的人身子不禁一僵。
“郡主这是要告发我吗?”她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慕容璟嘴角微微勾起,浓妆下显出几分妖媚:“本主想与纳兰小姐做个交易。”
纳兰昔垚防备地看了看她,没说话。
“只要纳兰小姐答应本主一个要求,本主就帮纳兰小姐隐瞒此事。”慕容璟斟了杯茶,推到纳兰昔垚面前。
“郡主想要什么,纳兰氏的商铺还是房产?”
慕容璟摇了摇头道:“我要你答应我,若有一日东窗事发,必让纪氏置身事外。至于这理由怎么编,纳兰小姐是个聪明人,应该不用本主来教。”
屋内,一炷香燃到一半,光亮处立着的香灰突然折断,散落进了炉中。
慕容璟看了看怔住的云卿道:“那孩子死的时候你神色平静,看不出一点伤心,再加上时间又那么巧,我便断定了这是你安排的假死。至于你究竟将孩子藏哪儿了,我倒是不清楚。”
“其实,我把她交给了……”云卿缓缓说道。
“我不想知道。”慕容璟打断了他本想说的话。
第102章 斯人去(下)
云卿点了点头,没再往下说。
又过了好一片刻,他才问道:“簪星卫统领只忠于陛下,可你却因为我隐瞒了此事,破例了……”
“不全是因为你。”慕容璟道,“此事虽罪无可赦,却不会动摇国本,威胁皇权。陛下日理万机,本就事务繁多,我若再让她知道这些,除了平添她的烦恼外,毫无用处,还不如不说。”
簪星卫统领忠于武皇是不错,可情报千千万,统领的作用除了管辖调配簪星卫,更重要的是过滤无关紧要的情报,只挑重点上奏。
对于慕容璟而言,此事不涉及政务,只是一个花边新闻,理所当然要被过滤掉。
当然,这中间还夹杂着一点小私心,她确实为他破例了。
可他不知道,她不仅仅为他破例了这一次。
“你倒是想得周到。”云卿笑了笑,低下头去,垂眸间不知为何,竟闪过了一丝落寞。
半月后,司徒楠的梓宫才正式葬入昭陵。
他是昭陵中葬入的第二位皇室成员,第一位是十一年前早夭的昭和帝姬,永昭帝的三女儿。
在梓宫抬入地宫,众人叩拜离去的时候,一位两鬓斑白,神情肃然的女子仍立在原地。
人群陆陆续续地散了,只有她望着那梓宫上栩栩如生的石像,仿佛被抽干灵魂,独留下躯壳。
她便是当朝二品大员,七卿之一,大理寺卿司徒衍。
她一生断案无数,铁面无私,只为揭露真相,匡扶正义,却唯独在一件事上徇了私。
那夜,她难得地早早处理完公务,戌时三刻便回了府。
畅月的黑夜是来得及早的,家家户户都已点上了烛火。
她一心放在公务上,哪怕当时已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左少卿,府邸也从未扩建过,还住着她母亲留给她的老宅。
只有四四方方一个院子,正堂两侧便是卧室,连个后花园都没有,进了门,府中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她下了马,牵着进了院中,余光一瞥中,竟发现有一间屋子点着烛光,虽很弱,但可以确定是有人的。
她反应过来这是司徒楠从前的住处,可是他已经五年没有回过这里了,而且他的身份,岂是能随意出宫的。
隐隐约约中,她看到了守在门外的人,那是司徒楠的贴身隶官之一。
那隶官在看到她之后霎时慌了神,忙高声喊道:“下官拜见司徒大人。”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三两步跑到那隶官面前,拔剑架在他脖颈之上:“里面到底是谁?”
常年于公堂上,那双对一切事物皆洞若观火的眼睛盯得他发怵:“是,是……”
话还没说完,司徒衍就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内的烛火特别暗,刚刚能视物的地步。
多年侦查与断案的经验让她的五感比常人都要敏锐些。
屋内的气息充斥着缱绻,带着淡淡的旖旎。
司徒楠从榻上坐起来,穿着单衣,掀开帘子,平静地坐于榻边问道:“母亲今日的公务都处理完了吗?”
他失算了,他总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明明记得司徒衍从不在戌三刻前回府,可是这次偏偏这么巧。
司徒衍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故作平静,将计就计道:“你私自出宫,陛下知道吗?”
“儿子不过是思乡情切,回来看看,陛下向来宠爱我,应该不会怪罪吧。”他的声音无波无澜,抓在膝盖上的指节却已青白,微微有着颤抖。
司徒衍旋身到屏风后面,将人拖了出来:“这就是贵君大人的思乡情切吗?”
司徒楠原本绷直的身子彻底软了下去,地上的女子颤抖着爬到司徒衍脚边哀求着:“司徒大人,您千万不要告诉陛下……”
司徒衍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眼熟,举了烛台递到那女子面前一照,不禁心惊:“纳兰昔垚?”
心陡然炸开了锅一般,五味杂陈,旋即转身向门外走去。
这时候司徒楠提高了音量问道:“母亲这是要告发儿子吗?”
她滞了滞,没有说话,她的职责和身份告诉她,不管遇到任何事,必须六亲不认,铁面无私。
可是此刻,她犹豫了。
“大人不要。”纳兰昔垚哀求道,“陛下不会放过阿楠的……我以后再也不会见他了,我向大人保证……”
司徒衍站在原地,没答应也没拒绝。
司徒楠抓起衣架上的狐裘,给她披上,又唤来那隶官:“墨松,你亲自送纳兰小姐回府,悄悄地。”
“那你……”纳兰昔垚站在原地,不走,怕事情更麻烦,走,又放心不下。
“他毕竟是我母亲,她不敢害我……”
他用的词不是“不会”,而是“不敢”。
因为那道仙咒,司徒衍必定会有所顾忌,可未必会对纳兰昔垚手下留情。
待到马车驶出的声音远到听不见,司徒楠才将将松了口气。
他与司徒衍之间,从不像别家孩子和母亲那般亲密,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什么母子之情的。
司徒楠脱下鞋,光脚踩在地上,彻骨的寒意从十根指头沁入,瞬时侵入了四肢百骸,可只有这样,他才能清醒地说出他憋在心里整整二十一年的话。
一双雪足,踏在冰冷石砖地上,一身单衣,没有丝毫的金银坠饰,于微光中一步步走来,那精致秀气的面容逐渐清晰,可柔美的五官下却笼罩着浅浅的阴郁。
声线的轻柔平缓,仿佛在诉说一个故事:“自从儿子出生没多久,母亲就被派到荆州监督水患治理,回京之后,又从都察院调去了大理寺,对待政务可谓是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懈怠,每日亥时回,卯时不到就出门,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儿子十几年来几乎没怎么见过母亲的面。唯有每月望日,才能听上母亲几句敷衍的问候。”
司徒衍背对着司徒楠,望着门外,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后道:“朝中事务实在繁忙,我无暇顾及……”
她刚一开口就被司徒楠打断了:“都是借口!难道朝中事务繁忙的仅仅母亲一人吗?就拿高太师来说,她既是文臣又是武将,只会比母亲更忙。可她不论事务再多,只要不是特别抽不开身的事,都会回府陪儿女用晚膳……母亲知道我为何羡慕高千尘吗,不仅是因为他敢拒绝陛下,更是因为他有一个好母亲……”
司徒衍的身子颤了颤,只听他继续道:“而且,母亲知道儿子在这府里过着什么日子吗?父亲从不管我,也不让其他人管我,一日三餐至少会饿上一顿,有时候是两顿。生了病不让我治,说我得了瘟疫,直接将我扔在大街上,每每心情不好就拿我撒气,用一些不会落下的伤痕的酷刑折磨我,整个司徒府,只有二哥和墨竹关心我的死活,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的力量实在有限。”
“母亲,这些您都不知道吧。”司徒楠的嘴角泛起浅浅笑意,夹带着苦涩:“或者说,您即使知道,也不会在意,因为我对于您而言,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我时常在想,为什么父亲要如此对我,直到有一天,我听几个仆人在说话。我才知道我根本不是父亲亲生的,当时我还觉得奇怪,因为在别的家族中,正夫可能会偏爱自己嫡出的子女,却也不会亏待庶出的孩子,而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招父亲如此不待见,屡次欲置我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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