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下巴又朝前贴了一贴, 若自己身前有个口袋, 他恨不得将秦葶装在身上。
“秦葶,其实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在意你。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要。”何呈奕几乎将头埋进秦葶的长发里,第一次卑微的似个犯了错的孩子,“徐琰行能给你的,我都能给,只一点,你别再想方设法离开我了,好吗?”
话说完,他一口接一口的朝外倒着胸腔里的凉气,战战兢兢,可前面的人没有回应。
他等了良久,都没有听到她的任何动静。
这才将眼皮睁开,撑着胳膊起身朝前探去,前面的人睡的深沉,早不知梦游几处,唇畔微张,呼吸均匀。
何呈奕此刻就像是泄了气的皮囊,窘的他指尖儿抓床。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在人面前说这么恶心兮兮的话,已是用了他半生的勇气,到头来空忙一场,咬着牙说出去的话,她愣是半个字也没听到。
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
罢了。
干脆重新躺下,将人搂的死死的,好似这样她便不会再逃脱了。
......
自南州归京,走水路是最好,可既便这样,何呈奕仍弃了水路,虽时日漫长,好歹在月底前回了京。
相比较而言,京城的天气何呈奕要更适应许多。
回京这日正下着细雨,分开支路的那支队伍光明正大的入了城,而何呈奕单走的这一条,唯有冷长清等几个近臣早在城门迎接驾。
前几日便收了密书,知晓皇上要带南州徐氏女入京城,冷长清对此事很是意外,知何呈奕重用南州徐氏,此下又将徐氏女带回京,总觉着哪里怪异。
直到见了随着何呈奕一同入宫的女子,整个惊掉了眼珠子。
谁都不会想到,两年前便死掉的秦葶,摇身一变成了徐氏女,又被何呈奕带回了京中。
何呈奕带女子回京的传言也不止一日,声势浩大。
只是众人没想到,除了女人,还有一个孩子。
出宫这么些日子,政务堆积无数,何呈奕才一归来一口气也来不及喘便一头扎进华宵殿中,又命人将秦葶送回了寝殿,暂且算是安顿。小灼灼不怕生,见了新地方嚷着便到处跑玩。
精力旺盛。
走了两年,这殿中的陈设一应皆没有变。
连寝殿中那些当值的人都没换过。
窗下榻间的檀木小几上,正中摆着一盆石榴,已经打了花苞,秦葶只瞧着这花盆有些眼熟。
指尖儿轻轻触上去,摸到叶片的脉络。
“这大概就是命吧。”秦葶浅言一声,指尖儿有一搭没一搭的打在上头。
“秦姑娘,冷大人府上来人了,此刻正在偏殿候着呢!”身后传来熟悉的说话声响,秦葶回过头去,是久未见过的齐林。
他照比两前年显见着发了福。
齐林看向她的目光透着几分慈祥,同旁人一样,也以为秦葶死在外面了,但再见到她的第一眼,便知,她往后的富贵可能不止于今,也不止于此。
提到冷府,秦葶第一反应便是小双,她疾步随着齐林来到偏殿,一推门,果真见着小双站在原地团团打转。
听到门声响,小双整个个愣在那处,上下打量秦葶两遍,确认是她没错,还未说话,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真是你啊?”两行热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咧着嘴朝秦葶张开双手。
秦葶更是红了眼,大步入门,朝小双扑过去,两个姐妹不顾形象不顾地点,哭成一团,哇哇的哭声响彻整个偏殿。
旧人重逢,齐林眼角也不觉泛了泪,他适时退出,将门带上,将这两个人的声音隔在殿中。
小双咧着嘴,若不是有耳根挡着,怕是要咧到后脑勺去,她将秦葶放开,上下又细看了一眼,而后又将她死死抱住。
两个人的声音夹杂在一起,此起彼伏。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以为你死了啊!”小双手放在秦葶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捶打,“我的秦葶!”
重逢这天,小双哭的比得知秦葶死讯的那日哭的还要惨上几分。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该给你来信的。”秦葶紧紧抱住小双,她知道,小双是真的心疼她。
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哭累了就坐下再哭,直到哭的一滴眼泪都没了,两个人又各自抽噎了许久,抽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
最后终于稍适平息,两个人才都肿着眼坐在一起说话。
想要说的话太多,却一时都不知该从哪里开头才是。
“前两日冷府里便来了信,说皇上这几日便会回宫,听冷长清说,会从南州带个女子回来,我当时心里还生气,你不过才没了两年而已,皇上就带了别的女子回来,但没想到是你。”小双抽噎的不成样子,缓了好大一口气才道,“我正在府里生着气呢,听说皇上让我进宫,我以为他又要找我麻烦,后来入宫后,见到了冷长清,他跟我说你回来了,真的是你回来了......”
“你快同我讲讲,之前是怎么回事,你果真是掉入长河?那河水那么深那么冷,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的问题太多,秦葶也只能细细同她讲来。
小双身上的衣衫显见着照比从前穿的要好上许多,先前与她一样,皆是粗布麻衣,而今也换上了轻纱罗裙,发髻上也多了首饰,秦葶说完了自己所经,便问起先前她说的:“你之前说,皇上会找你麻烦是什么意思?你这两年过的不好吗?”
“你是不知道,自大家都以为你死了之后,皇上就开始折磨旁人,杀了许多人,又叫许多术士方士之类的入宫,旁人有的说他中邪,有的说他要修仙,要么就把我弄到宫里来,天天逼问我关于你的事......”
“那点事翻来覆去的问,每个细节都抠到死,说的不对了就要宰了我,要不是冷长清护着,不知道要死几次了......”
“关于我的事?”秦葶不懂,从前她还有什么事是何呈奕不知道的。
小双点头,“他整日追着我问过去他离开村子之后你身边发生的事,过去那丁宽整日给你干活的事我同他说了,他便发脾气,我说丁宽几次想要娶你的事,他又追着问有没有同意,我说了没有,他又不满意。”
捏着小双的手指,秦葶愧由心来,“难为你了。我知道他的性子,非常人不能忍的。这两年,你都不曾离开过京城吗?”
“没有。”小双猛然摇头,“皇上就是不肯放人.......”
话未说尽,小双拉长了音,“而且,也是我不想走。”
“你和冷大人........”此事秦葶一早便有了猜测,小说曾说过,她是喜欢冷长清的。
“我哪里配得上他啊。”小双苦笑,这两年心里也着实着了不少委屈,虽留在冷府里,衣食不缺,可心尖儿处却是过的颠沛流离。
她能ᴶˢᴳᴮᴮ感觉到冷长清是喜欢她的,在意她的,却好像没那么在意,也舍不得让她走。且就那么不主不仆无名无份的留在府里。
美名其曰是皇上不让放人。
一句抱怨,听得出小双心里的委屈。
当年两个人虽同被困在京城,却又皆融不进京城,也就二人在一处时能说上话,旁人谁都理解不了。
自她走后,京里便只剩下小双一个,她有心里话也没人可讲。
“你还活着,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了。”说着,小双便又哭了起来,“你是不知道,我知道你死后还病了一场,还求着冷长清立了个牌位放在我睡觉的屋里,府里的人明面上不说什么,背后都说我阴气重。”
“我就是想你的时候,和牌位说说话,那些人就都说我被鬼上身了,什么难听话都有。”
明明是件很让人感动的事,可由小双的嘴讲出来就变得好笑起来。
秦葶自是又欣慰又感动又想笑。
她凑过身去搂住小双的胳膊,头枕在她的肩上,突然又不后悔自己回来了,“你待我真好,这世上也只有你肯这么待我。”
“可是你在我身上没得到半分好处,反而是我处处拖累你。”
“咱们两个用不说那些,你什么心思我懂,若你不值得,我也不会这么做。”小双叹气,“没有比你还活着更好的事了。”
“对了,”小双突然想到什么不得了的事,身子一挺,“我听说你还带回来个孩子?那孩子是皇上的?”
“不是,是捡到的,”秦葶咬唇,“不过这件事你知道就好,我不想让灼灼知道她原本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你就当她是我生的吧。”
“外面有风传言,说皇上要立徐氏女为后,该不会是你吧?”
作者有话说:
第 111 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吵架
对徐氏女这个身份秦葶一时还有些适应不过来, 既便小双提起她也猛然怔了一下。
不过后半句更让她诧异,她的头自小双的肩上抬起,身子稍坐正了些才问:“你说的立后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京城都传开了, 说皇上带回的是京兆府徐琰行徐大人的妹妹,要册立为后。”小双一顿,“前两日你还没回来的时候, 京城便已经有了风声了。”
这倒颇让秦葶感到意外,因为何呈奕未曾与她透露过此事,徐琰行也没有。
可这风声必是何呈奕亲自放出去的,以他的性子,他不张口,谁又敢胡乱在京城传他的事。
皇后一位, 秦葶想想都觉着遥远,因魏锦心珠玉在先, 秦葶潜意识里便觉着也唯有魏锦心那样的家世才担得起皇后一位。
就算现在她被何呈奕巧妙的塞入徐氏, 骨子里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她想都不敢想。
“多半是讹传,我怎么当的了皇后,”她轻抿唇角, “再不济, 皇上也不会让我这种人做皇后的。”
要知道,当初指着她鼻子骂“你当你是什么东西”的, 也是何呈奕本尊。
就连那日在南州的园子里成亲, 他所言也是补给她的一场婚礼,更像是施舍。
“谁敢拿这种事乱传, 除非不想活了。”小双不以为然, 手轻轻一摆, 随后又握上秦葶的,“不管怎么说,你平安我就安心了,回去我非把那牌位给劈了不可。”
小双的脸上还沾着泪痕,秦葶抬手轻轻给她擦拭,“小双,你若是个男子多好,我定要嫁你的。”
“我若是男子,我哪里敢娶你,只怕皇上要砍我的脑袋。”她以手为刀,在自己肩头比量了一下,“秦葶,你既回来了,往后有什么打算?”
这种关于未来的事,秦葶想都不敢想,她只摇头,“不知道,老死宫中吧。”她半开玩笑道。
实际上,从她在南州见到何呈奕的第一眼起便知她跑不了了。
何呈奕与她,就似有千万种剪不断的联系。
她若想走,除非何呈奕死。
“小双,我好累。”身子前倾,秦葶环抱住小双的身子,缓而闭上了眼。
小双搂着她,两个人就这样抱在一起,互相轻叹,一切好似都没变过,一切又都变了,两个人都一样,即便隔了两年,仍不知自己未来的路该在哪里。
日落西移,冷长清才从宫里回到府上,今日他知道小双入宫见了秦葶,回府之后头一件事便是去寻她。
还未走到院口,便听到梆梆两声巨响。
他以为小双院子里出了什么事,快步过去一入院便傻了眼,小双正高举着一只斧子朝下劈去,好悬没砍到自己脚上。
冷长清被她这招吓的心头一紧,忙大步过去,自她手中一把握下斧柄,“你这是干什么?”
小双指了地上已经碎了两半的牌子道:“秦葶都回来了,我还弄这个做什么,多不吉利,我将它毁了烧柴。”
说话间推下冷长清的手,扬起来又是一斧子,力道看着吓人,下手却很有分寸,毕竟从前也是没少做农活的,虽两年不曾动过手,可一拾起来,应心得手。
侧面瞧着,她鼻头微胀,连眼睛也是肿的,连带着说话声也略有嘶哑,冷长清便微低了头问:“又和秦葶抱在一起哭鼻子了?”
“怎么说的那么难听,”小双蹲下身去,将斧子立到一旁,随手将地上的碎木牌子搂到一起,“两个人好不容易见了面,自然是高兴的,我们是高兴的哭。”
“秦葶回来了,我比谁都高兴。”
她站起身来拍拍手,转而入了房中,手探入铜盆中洗了洗,冷长清也很自然的随她入室。
知他站在身后,小双眼珠子一转,顺势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对了,有一件事我要同你说来着。”
“你讲。”
“今日我见了秦葶,她答应为我在皇上面前说情,让我回家。”
话音落,显见着冷长清的脸色略显黯然,面上的微笑之意也变的不太自然,“回家?”
“是啊,”小双点头,“我都出来两年了,起先是皇上不肯放,如今秦葶都回来了,我对皇上来讲也再没什么用处了,总不能留在你府上吃一辈子白饭。”
说着,她转过身去,大步迈向柜子,取了一块裹包布来,像模似样的铺在桌上,一边自衣柜中取了衣裳,一边叠放整齐,还不忘同冷长清道:“秦葶答应我了,她与皇上求情也不过是这两日的事,这次皇上一定能答应的。”
见着她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冷长清便慌了,“为什么皇上一定答应?”
有意忽略他的神情,小双在心里暗爽,面上却持重无谓的态度,“这你还看不出来,秦葶在皇上心里是什么地位啊,跑到哪里去都能亲自找回来,秦葶求情若他还不答应......不大可能吧。”
“不管怎么说,这次我是定能回家了。”
这两年来,冷长清没少给她置办新衣,她在府里不用做活,一只布包根本装不下,扭身又取了一块来,铺在床榻之上。
瞧她似模像样的,好似来真的,冷长清这回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了,朝前踏了半步,“你当真要走啊?”
小双有意背对着他坐下,若无其事的重重点头,“是啊,我年岁也不小了,我比秦葶还大一岁呢,过了这个年,我就二十一了,你要知道,这个年纪无论放在哪里都是老姑娘了。”
一听她说嫁人,冷长清更急了,“嫁人?”
“你嫁哪门子人!”语气有些冲,多少带了些质问的意思。
手上动作停下,小双回过头来以奇怪的目光瞧他,“瞧你这话说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又没犯什么罪过,我家世清白,凭什么不能嫁人!”
“那我,”一个我字还未吐清楚冷长清便又忙着改口,“那这,那你走了.....”
明明嘴里有想说的话,可是到了嘴边,却连一句通顺的话都讲说不出。
是啊,这两年来,他与小双的关系就止步于前,原地打转,明明他心里揣着小双,确硬是不敢迈出来心里那道坎。
他觉着自己喜欢小双是罪过,对不起早亡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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