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艾薇好像知道向菀在想什么,在这时开口宽慰她:
“放心啦,他这几年康复都有认真做,至少肌肉没有很明显的萎缩对不对,他的问题好像是那个什么瘢痕的位置长得不好,哎具体我也不是很懂,要不早就做手术了。
“啊...但是你不用急!既然我爸同意了手术,他就是有把握的,我爸和我不一样的,他还是很靠谱的......”
向菀和苏艾薇坐上了返回波士顿的车。
路上,苏艾薇比来时的话多了很多。她说江倾阳用了三年多的时间重新用左手习画,但仍然申不了RI他想去的专业,他最开始修的是艺术史。
“不过他入学第二年,作品集就火了,被RI插画系的老教授注意到,顺利给他换了学校和专业,要不他想学现在这个,就得至少再读5年。”
苏艾薇把画室的门卡放到向菀手里,“他回来是直接去做手术,门卡的事情,就交给你帮我和瑞德解释咯,我俩也都是好心...是吧,嘿嘿。”
“我猜他一直不肯说,是想你在这件事上的感情能更纯粹些吧,恨也好怨也好,总归是他不对,你有绝对的裁量权。
“但是你看,现在一告诉你,”苏艾薇微笑着用她做了长长美甲的指尖、绕着圈地指了指向菀有些发红的鼻尖,
“这里边势必就要掺杂一些同情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他大概不想那样吧。
“但是要我说,这男人的脑细胞构造是真的和女人不太一样!比起不再那么纯粹的指责,我觉得你肯定是更想知道真相的吧,对吧对吧?”
后半程,向菀没有再回应苏艾薇的问题了,她把车窗降下一个小缝,小岛湿凉的海风快把她发酸的鼻子和眼眶冻住了,她没有让自己再流泪。
她只想赶快见到他。
回程的路比来时长了太多太多。
第88章 吻
江倾阳的抽血结果还没出来, 他人还坐在瑞德医生的办公室里休息调整。
瑞德穿着白大褂,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材料,一边左右晃动着腰身,一展他浑厚性感的歌喉:
“you better woo your baby,
“you better woo your baby,
“you better woo your baby.”
唱到高潮部分还拿着文件册夹在胳膊和腰腹间“弹奏”, 摆出一副蓝调吉他手特有的忧郁沧桑。
“Oh baby, take a chance with me , I will be good to you.”他晃悠着身子,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点着太阳穴往前一滑——
就看到了门口出现的女孩。
“Oh.”瑞德笑容固定在嘴角,“你的baby来了。”
本来靠在椅子上小憩的江倾阳心下一顿,顺着瑞德还没放下的手指, 扭头朝自己的身后看去。
向菀站在门口, 身后还有去而复返、此时正拧眉盯着苏艾薇的苏医生,“又逃课!回来再跟你算账。”
苏医生是过来通知江倾阳去换衣服和消毒, 麻醉师那边已经准备好。
向菀见状,就迎上前握了握江倾阳的手。
“我...我也回头再跟你算账。”她匆忙间说道。
向菀不想这个时候让他有心理负担。
果然,她这样说完江倾阳就笑了, 他抬手把她脸颊上有些凌乱的几缕头发拨开理顺,问:“那要是手术失败了呢?”
向菀眉心一皱,险些又被他气到。
“好啦, 你要相信苏医生,他的水平是这个。”江倾阳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向菀看向苏医生,后者朝她礼貌地笑笑, 大有宽慰她的意思。
向菀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手术前医生都会估一个成功率,但据回程时苏艾薇所言, 如果风险很低很容易,想来也绝不会一直都是保守治疗。
她原是想再多了解一些的,风险概率亦或是可能的后遗症等等,但她同样深知现在再追问这些是没什么意义的事了。
于是松开他的手之前,向菀只说了一句:“安心睡一觉,我在外边等你。”
江倾阳抬手,停顿,然后快速把他刚刚给她整理好的头发又胡噜乱了,他面色是有些疲惫的,笑容却依然让人感到充盈的活力。
“好,知道啦。”他拖长音应。
在手术室外等待时,向菀靠在大门旁边的墙壁上。
她的身后,一墙之隔,就是这些年来萦绕在她心里脑海里、她所有无意识动作里的朝思暮想与拳拳在念。
向菀发现自己这个时候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比重逢之后的任何时刻都要镇定。
甚至期间还能抽空回了两封供应商的邮件。
那种落不到实处的飘忽与慌乱,终于云消雾散,只余下一幅可以容纳一切的广阔而平静的江面。
手术结束时,已是深夜了。
瑞德医生是哼着什么奇怪调调的歌出来的,向菀心下就一松。
果然,苏医生摘下口罩和她说:“手术很顺利,不过麻醉加了点量,要晚一点才能醒过来。”
江倾阳先被推去了观察室,等医护相继离开后,向菀就把灯都关掉了。
房间的窗帘没拉,那一晚的月光很亮,撒在熟睡中的江倾阳的侧脸上。
向菀用目光仔细描摹着他侧脸的轮廓,不知是不是他真的太过爱笑的缘故,哪怕是这样无意识的梦里,他都好像是在淡淡笑着的。
如果不是来时听到苏医生训斥苏艾薇擅自拿病例的行为,向菀都还是很难相信这些年他是那样过来的。
他知道自己右手可能永远也画不了画的时候,也该是很绝望吧?
为什么当年的自己,真的一点,一点都没有察觉。
向菀凝望着那张脸,呆坐了很久,然后她站起身,慢慢走到他床榻边,微微附下了身。
那一晚她发烧,江倾阳只敢轻轻碰碰她的手,现在......
唇瓣相贴的那一刻,向菀感受到有些干燥的、温热柔软的触觉,还有医院特有的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然而只片刻,她就感觉自己嘴巴被人轻轻啄了一下。
向菀一怔,头下意识往后移开些距离。
江倾阳眼睛仍然没有睁开,但嘴角眉梢却早已是悄然放大的笑意。
“你装睡?”
“没有噢。”江倾阳睁开眼睛,“全麻人刚醒的时候是无意识的。”
“...无意识的你亲我?”向菀眉毛扬起一点不太讲道理的高度,也不提本来是谁先亲谁的问题。
她好像又找到了漏洞,追问:“无意识的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是我你就随便亲?”
江倾阳笑得胸腔微震,向菀虽然还能绷住,但一番话说到最后,脸上啊嗓音里啊也已经全部带了笑了。
她侧着身在他床边坐下,视线落在他还贴着纱布绷带的手臂。向菀声音低了一些,轻声问:“疼吗?”
江倾阳笑着摇一摇头。
“...那之前呢?疼的时候怎么办?”
江倾阳左手握住她的手,拇指抚了抚她手背的皮肤,“疼习惯了就好了,再说疼是好事儿,没知觉了那才恐怖呢。”
他虚虚推了她一把,“我好饿啊,全麻要空腹的,一天一夜没吃饭了。”
“怪不得你在飞机上连口水都不喝。”向菀这才回想起来,不禁又被自己的神经大条震撼住。
“那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糖醋排骨。”
向菀:“......”
江倾阳还是笑嘻嘻的,“你问我想吃什么,又不是能吃什么。”
正好苏医生和瑞德医生过来查房,向菀不再理会他,和苏医生问了些注意事项和现在可以吃的东西,就拿上包出去了。
楼道里,向菀拿着手机正在查找这附近尚在营业的餐厅,不经意抬眼,在电梯门口看到了一个男人的侧影。
但是下一秒,那男人就迈步走进了电梯,隔着还有一段距离,向菀没太看清容貌,只看到他穿了件中长款的深灰色大衣,模样应该有五十岁左右了。
虽说是凌晨的时间,但医院这种场合,人员进进出出也很正常,向菀没太放在心上。走到电梯口后,重新按了按钮。
-
向菀走后,苏医生才开口和江倾阳讲实话,说手术过程其实出了点小状况,也是因着这个原因,全麻才往后又延了些时间。
江倾阳笑笑说他知道,可能是麻药剂量的缘故,他中间其实醒了一次。又斜一眼瑞德调侃道,“头一次听到瑞德那么严肃的嗓音。”
瑞德呲着他的大白牙,“当时有想遗言吗?”
“遗言还不至于。”江倾阳说,“倒是真想了一下要是真废了,怎么和向菀说啊。”
瑞德做了个被电击了一样的抽搐动作,来表达他对某些人如此言说的恶寒。
全麻还得平躺几个小时,江倾阳枯躺无聊,就让瑞德在旁边给他支了个平板。
他爸快过生日了,江倾阳打开购物网站,准备趁这个时间给他爹挑个礼物。
江秉并不吸烟,年轻时应酬偶尔喝酒、如今也不怎么再需要喝了。江倾阳看来看去也不知道送点什么好,就询问瑞德的意见。
“恕我无能为力。I'm such a zoomer.”(我还是个宝宝,有代沟。)
“......”江倾阳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不如我帮你拨个电话,你直接问?”
“送礼物哪有提前问的。”
江倾阳觉得自己刚才真多余问他这一嘴,看了眼平板上的时间说:“而且这个点儿,我爸在国内估计在开会。”
瑞德和苏医生对视一眼,苏医生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瑞德则抿着嘴笑,然后开口道:
“虽然手术过程出了点hiccup,但经由我美式华佗的妙手,目前看你的情况应该是完璧归赵了。
“所以,你还是不打算跟你daddy摊牌吗?”
“有事儿的时候都没说,现在就更没必要了啊。”忽然开始中英混杂又滥用成语的瑞德把江倾阳给气笑了,他开始怀疑瑞德是故意的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瑞德就绷不住笑出声,笑得他一张黑脸都能看出明显的闷红色,“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还真是——‘天真得可爱’。”
他后半句的语气故意拖得很慢,表情也很夸张。
江倾阳把手背贴在眼睛上,不准备再搭理他了。却听到苏医生平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倾阳,你爸爸其实一早就知道你的事儿了。”
早到什么时候呢。
早到在他第一次来这里做检查、又匆匆飞回伶北的时候。
江倾阳在瑞德的大笑声里傻了几秒,全麻后人的反应要比以往慢一些,但他还是很快就在苏医生寥寥数语的坦陈中明晰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以你当时的情况,临床方面的很多研究,开销并不是诊所那个阶段能cover住的,现在都未必可以。”苏医生叹一口气说道。
而江倾阳这些年里支付的所谓诊金,根本也不过是个配合的幌子罢了。
江秉一早就知晓儿子全部的选择,他自始至终未干预过一次,却配合地帮他排除掉了做下那些选择后所有可能的阻碍。
包括对自己父亲隐瞒这件事。
苏医生一番话点到为止,并没有展开讲太多。
一是后来向菀回来了,苏医生当然知道江倾阳不想让向菀挂心。
二者很多东西,苏医生相信,他不必再说倾阳也会明白。
-
江倾阳留院观察的那些天,向菀白天晚上基本都在病房里陪他,间或用江倾阳的电脑处理工作回复邮件,再在饭点时刻准时出去“打猎”。
每次她也会给诊所里的其他医生护士带一些咖啡或小零食,以至于大家在得知江倾阳恢复得不错、即将办理出院手续时,纷纷遗憾地表示“要不你再多住几天吧。”
江倾阳简直哭笑不得。
出院那天是个大晴天,两个人先去附近中超买了些东西,采购完坐上的士、一路顺着老城街道往前开,停在市中心的一栋高层建筑前。
下车时,江倾阳发现向菀目光一直盯着街道尽头的指示牌,似乎有片刻的走神。
回了家,江倾阳先拉开冰箱扔了一通过期的东西,向菀站在流理台边,把买来的桃子汁从袋子里拿出来。
江倾阳给她翻找杯子,听到向菀在这时问了句:
“算了,我不想喝果汁了。有酒吗?”
江倾阳握着玻璃杯的手一顿。
然后咔哒一声,不大的、玻璃杯底部触碰岛台台面的声响。
江倾阳把杯子放在台面上,侧过身微挑起一边眉看着她,那目光有些好整以暇。
“没有。苏医生不让喝。”他说。
向菀点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拧开果汁倒了两杯,然后端起其中一杯站去了一边的落地窗旁。
此时已近日落时分,他们所在的楼层很高,落地窗外,是漫天的粉紫色晚霞,远处查尔斯河的水也被映成了相同的颜色。
房间里只开了岛台上方的两盏低瓦数筒灯,光线朦胧而暧昧。
江倾阳靠在岛台的边缘,就这么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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