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兮从来没有这般吃过东西, 拿着那根木叉, 一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她咬了一口, 发现味道竟然还不错。
“怎么样,好吃吧?”
男人笑着问她, 一边把鱼肉剔下来, 放在一片干净树叶上, 剩在他手里的鱼骨完整无损。
天地旷野,河边篝火。
男人在做这些事情时, 没有一点违和。
但芙兮想到他的身份, 却觉得这人行事作风跟他身份实在不太一致。
“喏, 给你的。”
他把剔好的鱼肉递给芙兮。
“我不要,你自己吃吧。”
芙兮摇头, 只觉得自己今日实在有些形骸放浪。
她不应该再和他坐在这里。
她应该回去了。
可是男人却一把扔下木叉,拉起她的手道:“走,去另一个地方。”
他不由分说, 拉着她就飞身而起。
他们在山间林里徜徉飞行。
芙兮的心砰砰狂乱。
每次遇到他, 她都会做出一些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个男人, 就好像有某种魔力似的。
一出现,便将她平静的生活彻底打破。
“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芙兮问他。
男人带着她满山遍野的疯。
他带着她飞上树梢, 去看鸟窝里蛇口捕食;他又带她驯服山间野马,坐在马背上颠簸奔腾;他还带她钻进地下溶洞, 告诉她里面藏着一只万年穿山甲精。
他摘野果给她吃, 让她踩在他的肩上, 去够树梢最红的那一颗。
芙兮长这么大, 这辈子都没做过的事情。
都在今天,由这个男人带着她去尝试了。
也是这一天,芙兮才知道,原来她喜欢这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体会到了,在高贵优雅圣女这个身份以外的,从未有过的放松和快乐。
到了傍晚,山林间突然下起一阵淅沥小雨。
那时,芙兮和男人正躲进山里的一个山洞。
山洞潮湿昏暗,他生了一堆火。
火光跳跃,暧橘色的火光照映在两人的面容上。
他们两个人坐得很近。
天色已经快黑了。
芙兮垂着头,再次说:“我…我该回去了。”
这时候男人拉开她的手,将一枚琥珀放进她手心:“给你玩儿的。”
芙兮低头一看,黄褐色的琥珀里,有一只蝴蝶,被霎那固定在琥珀中,有种时间被凝固的感觉。
她问:“你老送这种东西给我做什么。”
男人仍旧是那副不太正经的懒散语气,眸光却深深看着她:“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感觉,时间凝固,天地停滞。那时候我就知道,哎惨了,我这辈子都要栽在你手了。”
芙兮脸色微红,避开他灼热的视线:“花言巧语。”
可是男人却俯下身来,在那个雨声连绵的山洞里,吻住她。
芙兮拽紧袖中的琥珀,身后是潮硬的石壁。
她避无可避,也无处可避。
男人的吻像外面的雨声一样凌乱而缠绵,让芙兮的心彻底乱了。
她闭上眼,眼睫轻颤。
山洞石壁上,火光照着两道交颈缠吻的影子,忽明忽暗。
树枝在火堆里‘啪’地燃开。
石壁上的那两道影子也随火光轻轻一晃。
这天,是芙兮这辈子做过最大胆,最出格一件事的一天。
直到深夜,男人将她送回凰羽宫。
在栖梧宫院门前,他柔声对她说:“等我几天。过几天我来,给你一个惊喜。”
芙兮美目流转,侧首嗔他一眼,转身跑走了。
几天后。
东丘凰族,有一个大消息。
天界神族的东焱神君,派仙官来东丘,向芙兮圣女求亲了。
那求亲聘礼的盛大壮观排场,一直从凰城铺到了凰宫城门,让当时整个东丘族民都看傻了。
折凰却冲进栖梧宫,红着双眼问芙兮:“阿姐!你答应了那个东焱的求亲?”
彼时,芙兮坐在梳妆台前,眉眼间都是幸福的笑意,转过身对弟弟说:“是啊,我答应了。”
折凰的双眸露出无法置信地绝望,那个时候的他就像一只被抛弃的困兽,在爆发的前夕苦苦隐忍:“为什么?!阿姐为什么要答应他的求亲!你明明答应过我,要等我长大,要和我永不分开的!!”
可是那个时候的芙兮,根本不曾注意到弟弟情绪的反常。
她只当他是自小依赖她这个阿姐习惯了,不适应她终究有一天也会要嫁人这件事。
她温柔地摸着他的头,说:“可是阿姐的折凰已经长大了啊。你早就已经是个大人了,也马上就要继君主之位了。阿姐也不可能永远守着你的,我总会要嫁人的。”
而且,她很幸运。
遇到的这个要嫁的男人,是她喜欢的。
“不!不可以!!”
折凰却冲她嘶声大喊,满眼满心t z都是阴郁扭曲的占有欲,“我不同意,我不准你嫁给别人!”
他泪流满脸地祈求她:“阿姐,求你了,不要答应东焱的婚约。”
芙兮摇摇头,对他说:“折凰,其他什么事情阿姐都可以答应你。但唯独我的婚姻大事,我要自己做主。”
她说:“我选择他,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
她波光流转的目光对上折凰,笑起来,一字一顿说:“因为,我喜欢他。”
她喜欢他……
他的阿姐,喜欢上了别的男人。
折凰失魂落魄跌倒在地。
那一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芙兮拿出一方丝帕,递给阿紫,对她说:“你把这个交给前来的仙官,让他代我送给东焱。他会明白的。”
阿紫知道帝姬一旦答应那位东焱神君的求亲,往后就要嫁到九重天宫上去当天妃娘娘了。
阿紫心里也很惆怅,问帝姬:“帝姬,您以后真的就要当天妃娘娘了吗?”
芙兮摸了摸那方丝帕,含笑说:“天妃娘娘和凰族圣女一样,都只是一个身份罢了。我选择的,是他那个人,不是身份。”
这方丝帕,被前去东丘提亲的仙官小心翼翼带回,呈送到了东焱天君的手里。
东焱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一方精致的丝帕。
他拿起来一看。
丝帕上绣着两条鱼。
不是鸳鸯,不是凤凰。
却是两条普普通通的鱼。
东焱笑起来,手掌抚了抚那两条别致的鱼,“真是个清新脱俗的人儿。”
他实在是有点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他的未婚妻了。
自上次天筵初见,东焱因那惊鸿一瞥一见钟情。
虽说如今已经定下婚约,他之所求已达成了一半,后面便应当按照两族礼制按部就班准备大婚事宜才对。
可现下,他却因为她送来的这方丝帕,怎么也按捺不住想要再见她的心情。
翌日,东焱便让随侍以天后传召的名义,去将芙兮请到天宫来。
这道‘天后传召’很快送到了东丘凰羽宫。
芙兮不料昨日提亲仙官才走了,今日他又让人来请她去,到底是要干什么。
想到那日他离开前,对她说,要给她一个惊喜。
芙兮失笑想,故弄玄虚。
也罢,回回都是他来找她。
现在,既然两人关系已经名正言顺,她便也去见他一次吧。
芙兮乘上神鸟轿撵,去了天宫。
阿紫因为修为还未稳固,被她留下来。
顺便也注意着折凰,让他别乱发脾气。
到了天宫后。
有储君神殿的仙侍前来迎接,恭敬十足地对芙兮说:“圣女这边请,我们君上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芙兮笑着道了声谢,与那两位仙侍往前走。
来到一座恢弘大气的神殿前。
仙侍便停下来,请芙兮进去。
芙兮踏入这座储君神殿,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
不知怎地。
她心里头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殿宇中的布置氛围和整个风格,和他本人的气质实在是有点南辕北辙。
这神殿的风格,是沉稳肃穆,雅致中透着矜贵。
是一种含而不露的高雅雍华。
而他本人的气质……
怎么说呢。
有时候懒散邪气,有时候又很正经,有时候又吊儿郎当的。
芙兮莞尔失笑。
总之,完全跟‘高雅雍华’这几个字毫不搭边。
她打量着那满墙琳琅的书架,心想,看不出来,他平日里没个正形,其实还是很勤学好进的嘛。
“芙兮,你来了。”
这时候,一道低沉清润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芙兮转过身,愕然看见一个华服锦袍的陌生男子走进殿中,温雅含笑看着她。
芙兮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你是?”
那男子也是一愣,半晌哑然失笑:“在下东焱,你的未婚夫。”
“你该不会要告诉本君,你忘记我长什么样子了吧?”他走上前来,温情脉脉看着她,“那本君可是会很伤心的。”
芙兮脑中一嗡。
如同被一口巨大的鼎钟罩在在头顶当头一棒。
“什么!”她难以置信地退后两步:“你……你说你是东焱?东焱神君?”
东焱见她这般反应,也皱起来眉:“怎么了。那日本君授礼诞辰,你不是还来了,在仙台亭阁,我们早就见过。”
什么仙台亭阁,芙兮根本毫无印象!
她死死盯着面前这个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男人。
现在他居然告诉她,他才是真正的东焱神君。
那么她一直以为是东焱的那个男人,他又是谁?
芙兮的脸色骤然发白,浑身如坠冰窟。
她被那个男人骗了……
东焱见她神色不太对,上前一把扶住她,关切地问:“芙兮,你怎么了?”
芙兮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耳中嗡嗡作响,整个人都要站不稳了。
东焱扶着她,将她带到塌边坐下,又给她到了灵饮,抱歉地说:“是不是身体还未康复?怪本君不好,实在心急,你我婚事才刚一定,就让你过来。我本应该亲自去东丘看你的,只是这几日四方神域有不少事务缠身,实在抽不开。”
芙兮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
都掐出了血迹。
才不至于在东焱面前露出狼狈失态。
她垂头缓了许久,白着一张脸抬头,对东焱道:“东焱神君,我可能要对您说声抱歉。你我二人的婚约,实乃一场误会。”
东焱闻言,微不可查皱眉。
芙兮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一定会惹得他不快,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必须趁着现在还没有酿成更深的误会,把这件事说清楚。
她继续道:“东焱神君,我对那日仙台亭阁一面,并没有什么印象。是我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下接受了婚约,一切都是我的过失。芙兮希望,在这场误会尚来得及理清之前,能够解除我二人的婚约。一切过错和后果,都由我和东丘凰族来承担。东焱神君,无论您要我怎样弥补这个过失,芙兮都绝无二话。”
东焱坐在她对面,听完她的话,良久不语。
殿中气氛,沉得令人窒息。
芙兮见他沉吟,牙一咬,起身跪地,对他行礼:“无论东焱神君怎么降罪,芙兮都愿一人承担。”
东焱垂下视线。
看着在他面前垂首跪地的女人。
这个女人,美丽,有傲骨,不落凡俗。
现在。
她却跪在他面前,求他解除婚约。
东焱讽刺一笑。
亏他还满心急迫,想要见她。
以为她是与他两情相悦。
才送他那双鱼手帕当做定情信物。
可原来,她只是将他认错了人。
他是九天之上的神族储君,将来要继承天君之位的三界之主。
何时被人这般拒绝过。
且这个人,还是让他这辈子唯一动心的女人。
东焱坐在芙兮面前,看了她很久。
良久之后,他将她拉起来,眼中神色深不见底,面上却温润一笑:“就算是一个误会又如何?那就让我们成就一段美丽的误会好了。”
他抚着她微微发白的脸颊,仍旧是那般怜惜温柔:“本君是神族储君,你是凰族圣女。我们本就该是天作之合,再没有人比我们两成婚,更合适了。不是吗?”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如情人缠绵一般划到她下颌,抬起她的脸庞:“无论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嫁给本君,本君都会给你。”
他微微一笑:“本君会对你好的。疼你,爱你,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芙兮避开他的眼神,说:“东焱神君,芙兮这一生并没有那样大的追求。我只想过平淡普通的日子。”
东焱目光沉沉盯着她。
半晌,他笑了笑,松开她,任由她跌坐在地上,居高临下地说:“你没有那样的追求,你弟弟呢?凰族和东丘呢?”
芙兮霍然抬头。
芙兮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东焱轻叹一声,起身,走到案前,打开一个盒子。
他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支凤翱九天的发簪,弯身,帮她插进乌黑发髻中。
“原本今日叫你来,是想把这只簪子送给你的。”
他欣赏了一会儿美人泫然垂泪的柔弱无依模样,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说:“你看,本君果然没选错。这支发簪,只有你才配得上。”
“乖,听话。回去好好养好身体,等着本君。本君已经命司礼仙君他们开始准备我们的大婚。”
“到时候,我东焱让你做这三界最风光的女人。”
芙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离开天宫的。
在回东丘的轿撵上,她取下那只凤凰展翅的金簪,摆在膝头。
而她的另一边膝上,放着的,是那支冰魄霜簪。
……
同一时间的东丘,陵园。
阿紫正在后山陵园摘花,因为她发现最近帝姬又突然开始喜欢上桃花了。
她每次摘了桃花回去,插在花瓶里,帝姬看见了,都会笑得特别开心。
今天帝姬去天宫见东焱神君了,阿紫闲着没事,又来陵园剪花枝。
“小丫头,你们帝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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