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晚饭前的空隙,宋知意拉着宋知远又问道:“二哥,你这回去北关,要何时才能回来?”
宋知远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也不知,但我想得做些什么事情才回来吧,就像方才老爷说的,不能比许时楷那家伙差。”
“说起许时楷,二哥,你做下这个决定,与他有关系吗?”宋知意知二人小时虽不和,可自从他们打了一架,又被江守徽训了一通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倒是好上许多。
宋知远点头,道:“其实有的。许时楷去凉州后,我与他其实常用书信往来交流,与我说他在凉州发生的趣事,还邀我一同讨论。也是因此,我在读书之余才常常摆弄研究机关一类的东西,发现这些其实也很有趣,常常会想若是这些机关能被用在战场上,击退来犯大周疆土的敌人,会是怎样的光景。不过三弟你也许会觉得我的想法有些可笑,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这样觉得,毕竟我从小到大都一直是在读书,这些东西我自己玩玩还好,可要到真刀真枪的战场上,我这点东西还不够看。说不定我根本混不出什么名堂来,就灰溜溜地回来了。”宋知远说。
“不会的,二哥,我一点都不会觉得你可笑,”宋知意认真道:“你看,你的技术已经能打开贡院的锁救人了,这就证明是有用武之地的。且你是光靠自学就能这样,届时到了北关军器局修习,技术定是要更上一层的。二哥所愿,一定能实现。”
宋知远听了他的话,怔愣片刻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道:“那就借你吉言了。不撞南墙不回头,就是撞了南墙,我也要给他越过去。”
“二哥,我还有一事,”宋知意又道:“你这一去,你和黄姑娘的事怎么办?”黄清漪和宋知远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宋知意看得出,他这个二哥从小就被黄姑娘迷得五迷三道的,每次见面都想找机会跟人家说话。江氏本想是待宋知远这次考上举人就去黄家给宋知远提亲的,黄家也有此意。可宋知远这一走,这事必定是要被耽误了。北关艰苦,要熬出头可不容易,宋知远再回来时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也不能指望人家姑娘苦苦等待,虚耗青春吧。
被问及此,宋知远神色一黯,道:“我不知道,可我总不能让她跟一个只有秀才功名,没有前途的人在一起吧。反正现在兰姐儿和黄筠是夫妻,两家也算是亲戚了。若我们真没有缘分,平日里两家走动时我能看到她一眼,也是满足的。”
“二哥,这怎么能一样,”宋知意跟着叹了一口气,又安慰宋知远道:“不过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未来的事怎么样都说不准,不必拘泥于一时执念。”
九月的某日里,宋知远骑着一匹马,独自往北关去了。
……
宋知远走后,宋家的孩子便只剩宋知意一个了,宋家顿时冷清了许多,宋知意每逢国子监旬假都会回去,陪陪家中的三位亲长。
一晃眼便到了上元节这日,此时已近会试,宋知意也是一刻不敢松懈,但又逢节日,他还是约上了江守徽一起到灯市上去逛逛。二人到达约定的地点时,天上开始下起了雪。今年冬还一直未下雪,竟在正月十五这天遇到了。众人皆兴奋地抬头瞧雪,只见那雪有鹅毛般大,灯市的光亮给它们镀了层奇异的金边,洋洋洒洒飘下来,落在手中便化了,只余一片沁凉。
突如其来的大雪给灯市笼上一层柔和朦胧之感,宋知意用袖子接下一片雪,递到江守徽面前,道:“这雪好大,样子也好看,今天真是走运了。”
江守徽低头去看,只见宋知意的深色衣袍上覆着一片六边的雪花,只是这灯市虽有灯火,在沉沉夜色中也难免有些昏暗,他有些看不太清,欲低头凑上前仔细看看,却没想到宋知意却先一步将袖子伸到他的眼前来了。
霎时间,一股温热地气息取代冷风钻进江守徽的鼻腔中,裹挟着淡淡的沉香气息,江守徽知道,这是宋知意房中常用的熏香。江守徽只觉得吸进了这气息后耳朵和脸颊都在发烫,抬头看宋知意,却见对方正挂着期待的笑脸看着自己,目如朗星,风度翩翩。
江守徽慌忙地别开了那双温柔的眼,望向别处,道:“是很好看。我们先去别处看看吧。”
宋知意并未察觉江守徽内心的心绪翻涌,只欣然应允道:“好啊,一会儿我们去重歌楼上看灯吧,我订了一个能看灯的包间,届时温一壶热酒,上几个小菜,看雪中灯景,岂不美哉。”
“三表哥有心了,想得如此周到。”江守徽匆匆应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宋知意很快就大步跟上他,假意埋怨道:“守徽表弟,我感觉自我从南疆回来后,我们就生分了不少。”
江守徽身形一顿,放缓了脚步,道:“有吗?”
宋知意用苦恼的语气道:“是啊,你现在也不肯跟我多说几句话。我现在啊,就跟小时候一样,都有点怵你了。”
“我没有。”江守徽突然回头,却对上了宋知意的笑脸,方知他刚才不过是玩笑话。
江守徽看着宋知意嘴边翘起的弧度,心中悄然多了一点被戏耍的恼怒,脱口而出道:“亲兄弟都要分家,更何况我们这种表兄弟。三表兄现已到议婚的年纪了吧,我上回还见傅家夫人去了宋府,姑姑说她是来给她家小女儿说亲的,想来表兄也是好事将近了吧。”江守徽说完,见宋知意一脸愣愣地看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方才自己怎么说话这么冲?
江守徽忙给自己找补道:“我的意思是,男儿皆要成家立业,跟小时候一样每日自家兄弟待在一处是不能的了。所以你我之间也并不是生分了,这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宋知意听完江守徽的一番话,脑袋宕机了片刻,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傅家夫人的小女儿是哪号人物,依稀记得自己曾在几年乡试放榜那日见过此人。至于议婚这事,江氏也并未告诉他。不过想想也是正常的,宋傅两家先前本就因儿女婚事起过龃龉,江氏是一向不喜他们的,而傅家在朝廷上属于秦王一派,宋恒自然也是不肯惹麻烦上身。饶是傅家肯低下这个头来宋家,宋家的亲长也不会同意的。况且他本人也并无此意。
想通了这些,宋知意忙解释道:“守徽表弟,你误会了,这事我并不知情,而且我想老爷太太肯定是不会答应了。再说,我什么时候成家,跟谁成家,我皆有自己的意愿,老爷太太不会太过干涉的。”从宋知理被骗婚开始,再到宋楚兰遇到有外室的举子,江氏和宋恒就意识到自家儿女可能亲事上都不太顺遂,干脆听之任之,随缘了。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的。”江守徽见宋知意着急的样子,更加懊悔了,自己刚刚怎么就说出了这种话呢?其实宋知意从南疆回来,他是很欢喜的。可将近九个月不见,宋知意身上却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般,不仅身量长高了几寸,臂膀也变得结实了。他只看一眼回来后的宋知意,就知道他们二人到底是不一样的。而自己又凭什么让宋知意解释这么多呢?
“要的,怎么不要解释?”宋知意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解释,但见江守徽刚刚的样子,他就自动说出了这些话来。
“不,”江守徽摇摇头,道:“是我说错话了。”他说完,见宋知意不答话,赶紧岔开话题道:“雪越下越大了,外边也怪冷的,我们去重歌楼吧。”
“好。”宋知意见江守徽平静下来,这才舒了一口气。
上元节的灯会热闹地很,街市人头攒动,摩肩擦踵,江守徽走在前面,宋知意自觉的跟在他身后,防止江守徽被人撞到。可他光顾着看前面,却没注意到自己,一个不留神,宋知意的肩撞上了一个黑脑袋,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低呼了一声。
江守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回过头来,就见一个打扮得整整齐齐,珠钗钿子一样不落,身量娇小姑娘站在宋知意面前。她上穿牙白衫子外罩一件银红袄,下着一件软翠裙,如水一般的眸子正痴痴地看向宋知意。
“姑娘,你没事吧?”宋知意见自己撞了人,赶忙问道,可对方却只看着他,不答话。宋知意以为她是被伤道了,又道:“姑娘,在下送你去医馆吧。”
这姑娘这时才反应过来,道:“不用,不用。”说完就带上了手上的面具,匆匆跑开了。
宋知意疑惑地看着这姑娘一头钻进了人群中,却发现江守徽正幽然看着自己,四目相接,江守徽又很快垂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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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桃花太多了,小徽很不高兴。下章安排考试惩罚他一下。
第115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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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四目相接,不过刹那,江守徽就很快垂下了眼,再抬眼时,他又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平静表情,道:“方才没被撞伤吧?”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宋知意的目光停在了江守徽身上,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最后只道:“没有,我没事。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二人就这么一路无言地行至重歌楼,包间里已早早点起了炭火,被烧得暖融融的,宋知意甫一进门就觉得自己被冻僵的脸颊像融化一般,寒意变成了可人的凉意。两人相对而坐,酒菜很快就上上来了。
宋知意给江守徽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温热的酒,这酒名唤山涧秋,听着文雅,实际上就是桂花米酿。据说这酒在江南流行,是取岩岭桂子和山涧泉水酿成,这泉水冽而味甘,酿出来的酒也是醇厚可口。
江守徽看着心绪不高,进了包间就没说过一句话,见宋知意递来一碧玉盏,其中微黄绿色的酒散出阵阵的香甜气息,他什么也没说便一饮而尽了。
宋知意见状,忙道:“守徽表弟,这酒不能喝这么快,我听说这山涧秋喝的时候不觉得,实际上可醉人了。”他说完,夹了一筷笋鸡脯放进江守徽的碟子中。江守徽夹起放到嘴中,低头咀嚼了片刻,默默咽下。
宋知意不知他这是怎的了,只能主动挑起话题,笑道:“守徽表弟,我在家总是听父亲说陛下在朝上是如何如何夸赞你的,国子监的同学也总说你年少有为,十八岁就做到了翰林院的侍讲,还说你不知是多少京城小姑娘的心上人,叫人艳羡。我每每听到这些,也很是高兴……”
宋知意还未说完,江守徽就突然抬起头,道:“你为何高兴?”
宋知意被他问得一怔,随即一笑,道:“自然是因为你是和我一道长大的好兄弟,我听到这些,当人替你高兴。”
江守徽听了又低下头不说话了,只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下。
宋知意有些讪讪,绞尽脑汁又道:“说起来,我想起来是去年还是前年,许时楷曾跟我说你很关照他,想答谢你。后来是怎么样了?”
“你给他出的主意对不对,”江守徽闻言终于看向宋知意,他咬着下唇,似乎带着怨愤的样子,道:“他老是给我写一些乱七八糟的诗从南疆寄来,我是看他可怜才帮他的,馊主意,都是你……”他说着说着,还捂住耳朵趴在了桌上。
宋知意从没见过江守徽这样,一向端方的人现在这样前言不搭后语地絮絮叨叨着。经过短暂的思考,宋知意确认了江守徽是一杯倒体质,他现在肯定是喝醉了。
宋知意正想着,一边的江守徽又有了动作。他突然站起身,皱着眉嚷嚷道:“我好热。”宋知意还来不及阻止,他又倒了一杯酒喝下了。
怎么又喝了?方才喝两杯酒变成这样了,再喝下去可不得了了。宋知意忙把酒壶拿到一边,把江守徽按回到椅子上,道:“守徽表弟,你这是喝醉了。我把窗子支开,咱们吹吹风,看看灯好不好?”
宋知意说完便打开了窗子,从上往下看去,只见灯盏宛如一条光河,在缓缓流动着,果真应了那句东风夜放花千树。而现在,灯火的光辉中还有大雪飘落,已在对面楼宇的屋檐上积下一层薄薄的白雪,映衬着各色的花灯,别有一番意蕴。
江守徽了这大雪纷飞中的玲珑天地,也走向窗前,伸手接了一片雪,开心地低声喃喃道:“燃灯百千炬,光明夺月色。”他说完,一阵冷风又吹来,叫他不禁瑟缩了一下。
宋知意见江守徽被吹得发抖,又把窗子关上了。没了冷风的吹拂,室内又变得如暖春一般。江守徽此时已是双颊酡红,见窗户被关上,他很不高兴的用手捉住了宋知意那只关窗的手,道:“为什么关上了?”
宋知意一颤,低头瞄了一眼江守徽覆在他手上的那只手,正紧紧的攥着他,他的心好像也被攥了一下一般,一跳一跳的。
他看着江守徽敛眉瞪着他,小心答道:“不关上,会吹出风寒来的。”
江守徽听了,却仍没有松开那只手。宋知意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掌心见有冰凉的雪在一点点融化,这种奇异的感觉叫他感觉手背触及那冰凉雪水的一块正发着烫,呼吸也变得阻滞。
“你不懂,”江守徽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道:“我问你,你可知我意?”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江守徽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宋知意听来,只觉得那一字一句如同宋知连连点头道:“我知,我知,你想看灯,我这就去吧窗户打开。”
“你不知。”江守徽只撇下这三个字,松开了宋知意的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闷闷坐下了,似乎有些失落的样子。而宋知意看着自己方才被握住的那只手,刚才的余热还留在上面。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恢复平常的样子。
可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向江守徽看去,江守徽静静的依靠在椅子上,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他瓷白的面庞在昏黄的烛火中犹如无暇的珍珠一般,因着醉酒,他几绺碎发捶在了他雪白的脖颈见。
宋知意盯了半晌,突然拍了自己一巴掌。他觉着自己可能是病了,又或是这屋内的炉子烧得太旺,因为他明明没喝酒,却头脑晕晕,想了些许多不该想的事情。
宋知意冷静下来后,便起身将江守徽背在了背上,送江守徽回了他租赁的小院中。
……
上元节过完后,官员的假期结束,国子监也开始上课了。在春闱之前,宋知意和江守徽见的寥寥数面中,二人都很是默契地没有提到这夜的事。
会试同乡试一样,也是分三场九日举行,分别是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这三日。考试内容也与乡试大同小异,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第二场试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选答一道;第三场试经史策五道。
这三场考试理应并无轩轾,可在判卷时,考官往往更注重考生再首场的时文写作,以时文优劣取士。这样造成了考生专攻首场考试,而不重视第二三场考试的风气。
对于宋知意来说,第一场的时文对他来说已经是得心应手了。他去南疆历练游学,是为了将二三场的内容写的更好。而老师李祯在宋知意准备春闱时也提醒他,这次考试要额外注重第三场边事时务策的考察。因为这次南疆平定潘氏作乱一事,陛下很重视,京城中也掀起了一阵竞谈边事的风气,在时务策中,很有可能就此进行考量,也是为了看考生是不是平时只死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不过宋知意作为南疆平乱一事的亲历者,李祯倒并不担心他写不好这方面的问题,只是让宋知意将大周其他边境的事务都一一研究一遍。这对宋知意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上一世就已经积累了不少研究对外问题的经验,将这些经验运用到这里也是信手拈来。江守徽也将自己前年考试用的学习书本给宋知意送来,上头都是认真细致的批注,让人一读便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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