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数我的裙上有几只蝴蝶吗?”
江守徽突然的开口叫宋知意慌乱地抬起头,被迫直视她,解释道:“不,没有,我只是……”
“那三表哥为何不同我说说话……就像从前我们同乘一辆马车上学那般。”江守徽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宋知意,那上挑的眼角微微泛着红,给清冷的面容添上几分柔和。
宋知意磕巴道:“你,你今天很不一样,所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话了。”
“嗯……我本是想着既然你都发现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便这样穿了”江守徽好像有些失落地垂下头,道:“其实我也很久没有穿过女子的装束了,我这样打扮,很奇怪吗?”
“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宋知意立马回答道:“我觉得很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因为不好意思,最后这几个字宋知意说得很轻。
江守徽的脸也红了些,道:“三表哥说得太夸张了,我没有这么好。”说完,又垂头理了理鬓发。
宋知意看着她发间插的那支莲花簪子,道:“这根簪子……”
“嗯,是你去北关之前送我的,”江守徽闻言,轻轻抚摸上温润的白玉簪,道:“我一直有好好收着,有时会拿出来看看。但怕摔碎,所以一直不敢戴。但今天,我想给你看看。”
江守徽素白的指尖摸在莲花瓣上,仿佛也一下下摸在了宋知意的心上,正是这只手的指尖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心头一颤,道:“碎了也不要紧。我再送你一支新的。”
江守徽听了,轻声笑了一下,露出两个酒窝,道:“那不一样的。”
江守徽这一笑,宋知意只觉得周身变得愈发的热起来。这狭小的马车内,若有似无的馨香一直萦绕在宋知意的鼻尖,是上回他在江守徽的帕子上闻过的味道。可江守徽丝毫未察觉到一般,还用略带这懵懂的眼神看着宋知意,更让他觉得燥热。
为了不被江守徽发现自己的异常,宋知意清清嗓子,转移话题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蟠桃宫的庙会,”江守徽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道:“应该是快到了。现在京城的花儿都开了,那里可热闹了。”
宋知意点头道:“那挺好的。我记得蟠桃宫后面有座小山,你若喜欢清净,一会儿咱们便到那上边去看看。”
江守徽听了,眸中一亮,答道:“好啊。”说着就从马车座椅下的小柜中拿出一个帷帽来,愉快地摆弄两下待在了自己头上,冲宋知意摇摆两下脑袋,道:“怎么样?”
宋知意觉得可爱,道:“其实不戴也无妨,这样看景多有不便。”大周的民风还算开放,虽有帷帽这种东西,但京中的贵女出行,只要不是去赌坊一类不好的地方,大多都是不戴的。
江守徽两手撩起帷帽一角,道:“我怕遇上翰林院的同僚,若是被他们发现就不好了。而且……”江守徽说道此处,看了宋知意一眼,又欲说还休地停住了。
宋知意好奇道:“而且什么?”
江守徽摇摇头,道:“没什么。快到了,咱们准备下车吧。”江守徽话音刚落,马车便稳稳地停下了,宋知意先行下了马车,见江守徽带着帷帽视野受限,便伸出手想要扶住她。江守徽先是一愣,把手缩进袖子里,搭到了宋知意的手上。隔着薄薄一层的春衣,宋知意还能感受到她手上的温热。不过待江守徽下车站稳后,这抹温热就如蜻蜓点水一般离开了。
宋知意与江守徽并肩而行,从崇文门到蟠桃宫是护城河岸,今日有庙会,又逢休沐,货摊林立,孩童嬉戏,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二人打算边逛边往蟠桃宫走,进完香后便去爬山。今日春光甚好,游人众多,商贩自然也是要抢生意的,他们还没走多远,就听到一声吆喝:“酥油泡螺,酥油泡螺,吃了老牙重生,抽胎换骨,都来看一看,尝一尝!”
宋知意听了这吆喝,也忍不住笑起来,当真是神仙一般的吃食,还能够返老还童,正想与江守徽分享时,却她已经放缓了脚步,头望卖酥油泡螺的小摊那边扭。也是,这家伙虽有时看着严肃,实际上从小就是会不远万里把家乡美食带到京城里来的人。宋府的那几尾金陵来的小鱼儿虽先前被宋知意钓走了几条,但在她的照料下已经繁衍后代,逐渐壮大了。
“老板,给我来一盒,包起来。”
“好咧!公子您拿好。”
宋知意接过,笑了一下,递给江守徽。江守徽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指了指自己臂上挎着的小布袋子,道:“我带了银子的。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儿给你买。”
宋知意觉得她这反应甚是有趣,本想和她开开玩笑,身后就传来一身惊呼:“三哥?三哥,是你吗?”
宋知意回过身去,发现竟是高忻乐。高忻乐见了正脸,更是兴奋了,道:“三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我们都不知道呢?”
宋知意答道:“我前几日才回来,本想着过几日去找你,不想今日就在街上遇到了。”
“那今天可凑巧了,”高忻乐嘻嘻一笑,注意到宋知意身边带着帷帽的女子,带着些微妙的笑容,好奇道:“三哥,这位姐姐是?”
宋知意看了江守徽一眼,见她并没有要摘下帷帽的意思,于是便道:“今日不方便,下回再给你介绍。”
“这样啊,”高忻乐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表情,摆摆手道:“没事没事,我本来还想和三哥一同逛逛,现在既有人陪了,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说完便偷笑着离开了。
宋知意看着他的背影,朝江守徽道:“他定然是误会了。”
“不打紧。”江守徽轻声道。这声音就如同春风一般钻进他的耳里,宋知意只觉得耳朵烧得慌,疑心自己是听错了,却见江守徽已经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他前头了。
蟠桃宫内,游人如织,红墙之上的白玉兰开得正好,碧茵的草席上长着大片的长春花,馥郁的芳香沁人心脾。殿内的王母塑像面带慈祥的笑容,俯视众生。跪拜祈愿时宋知意看了江守徽一眼,见她虽戴着帷帽,可从其姿态便可看出虔诚,不知许下了什么愿。
拜过王母后,二人便从蟠桃宫的后门出去上山了。这一片密林中只有一条陡险的石阶小路,也无甚花开,所以来客不多。二人越往里走便越是僻静,恍如已经远离尘世。
宋知意念旧道:“我记得之前去看烧火判儿时,咱们两也曾这样在山上走过一段。”
“嗯,我也记得。”江守徽应了声,却又不说话了。宋知意正想着找别的话头时,江守徽忽而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摘下帷帽,定定地看着宋知意。
“怎么了?”
过了半晌,江守徽才道:“三表哥,一路上,你一直都没有问我为何要扮做男子考科举。你就不好奇其中的缘由吗?”
“我当然想知道,”宋知意顿了下,道:“但我明白你肯定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才会冒着风险做这样的事。如果你不想说,那我便不问。”
“其实也并不是多么不得了的理由,”江守徽转身继续向山上走,道:“我的父亲是金陵江氏的家主,我上头好像有一个姐姐,便再无其他兄弟姊妹了。我爹本是想从旁支过继一个孩子来,可旁支的那几个叔叔伯伯见我父亲膝下子嗣凋零,身子也不好,便打起了家主之位的主意,都是多番推脱,不肯过继。好在那时我母亲怀上了我,听说父母亲都很高兴,因为若我是个男孩儿,便可继承父亲之位,也不必担心其他了。”
“可我生出来,却是个女孩儿。父亲心一横,便瞒着母亲把我和一个农户家刚出生的男孩给调换了。再后来,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因为闹水患,村里死了不少人,农户家只剩我和奶奶了。我和奶奶相依为命,虽然很难,但奶奶是个勤快人,还是把我养大了。可有一天,突然来了一群陌生人,他们自称是江家的家仆,说我是江家的公子,要把我请回家去。”江守徽说这话时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本是不愿意的,可奶奶因为太过操劳,病倒了。江家来的人说会给奶奶治病,还给了一大笔银子,让奶奶后半辈子都不必操劳,我就跟着他们回去了。我这才知道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亲,知道了先前说的那些事。原来是这几年那几个叔叔伯伯贼心不死,一直盯着父亲,终于发现了端倪,知道了那个孩子是被调换的。父亲抢先一步接回我,对外宣称我是个男孩。之后,为了不被发现这个秘密,父母亲便把我送到离金陵很远的京城来读书求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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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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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后,我便在姑母这里住下了。然后便是读书,科举,入仕为官。这么多年,有时其实也无比担心这个秘密会被发现,但真到了这一日,却是一种释然的感觉。”
江守徽说完,回头对上宋知意不忍的目光,笑了一下,向前指道:“那儿有个亭子,我们去歇歇脚吧。”
这山虽不高,但京城本就是平原,立于亭间,便可俯瞰京城,将盛景尽收眼底。江守徽专心欣赏着美景,而宋知意则在一边静静地注视她的侧脸,良久才开口道:“你怨你的父母亲吗?”
“说没有怨怼,肯定是假话。幼时和奶奶生活,总有小孩嘲笑我没有父母,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亲生父母,他们却把我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初来京城时,我也总是想不明白的。” 江守徽眺望着远处,仿佛是在说很遥远的事情。
“那现在呢?”
江守徽平静道:“现在也过去这么多年了,虽说很难再亲近他们,但我也不怨了。父亲那时也不容易,听江家的仆妇说,他少时江家遭了难,祖父母早早去了,过得很难,不然也不会让姑母来京城投奔江阁老。所以我想他做这些,也是不得已吧。母亲也是,她每年都会叫人悄悄捎一套金陵城最时兴的料子做的衣裳送到京城来。她上回来京城探望我,又亲自做了不少衣裳给我,我也知道她是真心疼爱我的。”
“你瞧,我这身是不是跟别人穿得不同?”江守徽说完,在宋知意面前转了一圈,裙摆上的蝴蝶也随之翻飞,如同活过来一般。
宋知意真心夸赞道:“嗯,很特别。”
江守徽听了,低头浅笑了一下,但这笑容间又带了些落寞。她又重新望向远处,道:“其实扮做男子这么多年,我也觉得挺好的。若不是那个被抱养的孩子身份被揭穿,我说不定现在还跟着奶奶在山上挖野菜呢。现在不光读了这么多书,还见识到了这么广阔的天地,我也很满足了。若有机会能回去,那我就好好陪在奶奶身边,哪里也不去。”
宋知意听完,道:“会有机会的,将来一定可以的。”
江守徽总算收回了目光,看向宋知意,轻轻唤了一声:“三表哥。”
这声就如同羽毛一般从宋知意的心间滑过,紧接着,他就听江守徽道:“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和风拂过,吹起少女鬓间的碎发,她的笑眼弯弯,少年就这样望着她,恍若这瞬息之间,天地之间都静止下来,唯余他们二人在这和煦春日中。
江守徽踮起脚尖,将手上拿着的帷帽带在了宋知意的头上,遮蔽了他的视线。就在宋知意不知所措时,听到她轻轻道:“你把眼睛闭上。”
宋知意闻言,忙闭上了眼,又听到江守徽道:“闭上了吗?”
宋知意点点头。
“那你不许睁开。”江守徽的话音刚落,宋知意就感觉到两肩上攀上一股力道,那股熟悉的气息朝他袭来,就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点轻柔就贴在了他的右脸颊上,只有短短的一瞬,便同蝴蝶一般飞走了。可隔着帷帽那一层薄薄的纱,依旧能感受到那余留下来的温热触感。
宋知意下意识睁开眼睛,透过帷幕的那层白纱,隐隐能见到那浅紫色的衣衫不知何时离自己很近很近,他的心狂跳不止,一下秒,就听到江守徽微微颤抖的声音传来:“不许睁眼。”
宋知意有些无措地闭上,头顶上的帷帽被人摘了下来,脸颊周围被这小小空间包围的预热顷刻散去,可他仍觉得两颊发烫,两只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你拽到我的袖子了。”
宋知意慌忙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果然将江守徽的袖子也握住了,连忙松开,抬头却见江守徽已经带好了帷帽,隔着白纱,宋知意看不到她的现在的神情,只能看到她一手紧紧捏这布包,指尖都有些发白。
宋知意喉咙发干,半晌才哑声道:“把帷帽戴上的话,就看不清山上的景了。”
“方才看了许多,已经看够了。”江守徽说着,转身背对着宋知意,头微微垂下。
……
“知意兄,知意兄!怎么叫你这么多声你都不答应啊?”
宋知意这才如梦初醒,回头发现是在国子监里的同窗,道:“抱歉,抱歉,方才走神了。”
同窗凑上来,道:“我昨天就听说你回来了,本来还不相信,结果今天上朝一看还真看到你了。诶,你眼下怎么乌青乌青的?这几日赶路累着了吧。”
“是,从北关到京城挺远的。”宋知意有些不好意思说,昨日下山后,他整个人就有些飘飘然,夜里也是辗转反侧睡不着,今天就闹了个黑眼圈。
同窗语重心长道:“要保重身体啊。”
宋知意有些心虚地点点头,接着跟着大部队一起进殿了。他本不是京官,又只是一个知县,上朝时自然排到了朝臣队伍的最末端。好在他长得高,不怎么费力也能看到前面站了谁。可他来回仔细搜索,都未发现江守徽的身影。
他心中正疑惑,坐在上首的圣上就发话了,道:“都到齐了吧?”还未等到他身边的赵常侍答话,殿门口就传来一人的高喊:“臣江守徽要谢罪!”
众臣的目光齐齐向殿外看去,只见一人身着雪白素服,头发披散,立于殿前,仔细一看,确实是翰林院的江侍讲。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见到江守徽这幅样子,朝臣们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圣上道:“江侍讲,你犯了什么醉?进殿说。”
“谢陛下。”江守徽叩头又起身,在群臣的注视下朝殿内走去。而站在最末端的宋知意看得清楚,见江守徽的脸上露出决绝的表情,他立马便明白了江守徽要做什么。马上对着江守徽摇头,可江守徽却没看到一般,径直走上前去,直挺挺地跪在殿中央,道:“臣欺君罔上,隐瞒女子身份参加科举,入朝为官,每日坐立难安,夜中难寐,今来向陛下谢罪。此罪皆在臣一人,不求陛下开恩,但求一死,问心无愧。”
江守徽说完这番话,大殿内陷入了沉默,安静得几乎针落可闻。几乎所有人都未想到这样的事,只有站在最末的宋知意看着江守徽那道单薄的身形,焦急得恨不得直接冲上去将她扶起。江守徽是女子这件事已经被秦王知晓,若是他已经跟其他朝臣串通好,要拿江守徽当靶子,他只怕江守徽根本挡不住他们的攻击。
“好一个问心无愧。”终于,有一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来打破了这沉默——是宣平侯。他站了出来,手拿笏板,对着圣上道:“陛下,这江侍讲只道罪在她一身,可她既然是有这样欺上瞒下的胆气,那背后必定是有人给她掩护。女扮男装竟能在科举场上畅通无阻,一路走到翰林院来,臣都不敢想这其中有多少人包庇她。臣听说江侍讲出身金陵江氏,之后便来宋尚书府上读书。旁人不知,难道自家人还不知这江侍讲是男是女吗?臣请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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