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感觉到一个湿哒哒的口水贴在了她的右脸颊上,低下头,阿舜咧着嘴开心的笑,翘着脚丫子,往她身上扑。
“阿姐,吃糍粑,吃小鱼干,吃饭饭。”
阿舜眨着圆溜溜的大眼,趴在徐瑾怀里,扳着胖手指一个一个数着吃食,可爱的让徐瑾挠了几下他的咯吱窝,看着他大笑着在床上翻滚。
洗漱完毕,徐瑾亲了亲阿舜胖乎乎的小脸蛋,牵着他的手去觅早食。
清晨的黑寨裹着颗颗露珠,悬崖壁上的瀑布泛起阵阵水汽,太阳一出,升起渺渺云雾,折射出五彩光芒,远远望去犹如一片仙境。
远处隐隐传来姑娘们欢快的歌声,偶尔有水鸟挥翅飞过瀑布伫立在河面水草上鸣叫,古老的铜铃在屋檐下被风吹响了一阵又一阵。
这里的一切是如此的让徐瑾感到亲切,午夜梦回尽是它们的踪迹。
黑寨唯一不临水的那面深处,有着全寨唯一不用木头而用青砖搭成的房屋,外面青色石墙上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灰绿色荆棘,那就是苗族大巫所在之地。
“早”
远远走来顾璨的身影,太阳从斜后方将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辉,犹如远古的战将,携日月之光向她走来。
待少年郎缓缓走来站定在她面前,一身黑衣,剑眉星眸,气宇轩昂。
“我看了一圈,这儿景色极美,堪称奇观。”
“你小名,叫珠珠。”
顾璨说完一瞬不瞬的盯着徐瑾,昨晚喝得再多,但和徐瑾有关的事一件没忘。
“嗯,因为我属猪,就取了个谐音。”
顾璨扬眉,想起她脖子上经常挂的那个大大的金猪,以为是这儿的风俗,没成想是属相,这么算来她比他小一岁而已。
顾璨笑起来,刚想往下说,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被踩了一下,低下头,只见一个小胖娃举着小脚丫子正往他鞋子上压。
阿舜察觉到顾璨的视线,抬头瞧了瞧,小身子一转,紧紧抱住徐瑾的双腿,委屈巴巴的仰头看着阿姐,阿姐和那人说话都不理他了,那人忒坏了。
徐瑾自然瞧见了底下的动静,她弯下腰抱起阿舜,对着顾璨道:“这是我阿弟,阿舜,这是顾家哥哥,打个招呼,来。”
顾璨怎么样也不会和一个小屁孩去计较,何况还是徐瑾的亲弟弟,姐弟两人都继承了徐夫人的杏眼。
顾璨想伸手摸摸阿舜的脑袋,谁知阿舜胖脸对着顾璨一阵龇牙咧嘴,奶凶奶凶的瞪着他。
“阿姐,我的,我的。”
顾璨顿时有点手足无措的看着徐瑾,他哪里惹这个小不点不高兴了。
远远地秦毅四人组靠在一棵榕树下,无数的须根从树枝垂落下来,犹如雨林的藤蔓。
恁他们当初怎么猜也猜不到徐姑娘的母亲是寨主夫人,徐姑娘肯定不是寨主亲生的,不过那寨主对徐夫人是真好,昨晚一直陪着小意的样子,对徐姑娘也好,想起当初打听到的传言,没一句是真的。
秦毅内心则有些隐隐担心,徐姑娘身上似有太多的秘密,她和苗人如此交好的关系,应该不仅仅是她母亲的关系,似乎总有什么遮着一层纱让人飘忽不定。
这一路同行走来遇到的事情,已然打破他们多年来的认知,不知道接下来的大山之行,是否会一切顺利。
徐瑾好笑的看着大眼瞪小眼的两人,颠了巅怀里的小肉团子。
“让哥哥带你飞高高,好不好。”
“阿姐,阿姐飞高高。”
“阿姐抱不动你了,那不飞了。”
阿舜皱巴着脸想了会儿,终于纡尊降贵的张开小胖手同意顾璨抱他了。
顾璨小心的接过肉团子,开始哄他开心了,不一会儿,那兴奋的尖叫声传出老远。
没过多久,初一就喊他们去用早膳了,此时的阿舜已经亲热的一口一个顾哥哥的叫唤个不停了。
用完早膳,徐瑾独自一人走向青砖石屋,沿路上不时有好客的苗人塞给她玉米、花生什么的。
离石屋越来越近,徐瑾已经隐隐看见那荆棘丛生的绿墙和飞檐下的牛首人身像,转过一个小弯,一个苗族老妇人正翘首等在那里。
“珠珠回来了,又漂亮了,快,快进来,大巫等着呢!”
徐瑾走进墙内,中间一条青石小径,两侧皆是苗圃,里面各种草药长势郁郁葱葱,有玄参、防风、茯苓等等,几个苗人正小心翼翼的穿梭其中浇水施肥。
房屋正门口,大巫穿着一身黑色布衣,右手拄着一根深褐色拐杖,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蛇形银簪固定在脑后,脸上沟壑纵横,唯独一双眼睛放出精光,仔细盯着前面的徐瑾。
“阿太,我回来了!”
徐瑾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好似夏天的山花绚丽多姿,让人不得不喜爱。
“在外面玩够了,知道回来了。”
大巫拿着拐杖不轻不重的敲了敲地面,看似语气嫌弃,却掩不住满脸的慈爱之色。
徐瑾赶紧上前几步扶住阿太的左手,扬着笑脸说道:“外面哪有这里好,对吧,香巴?”
带徐瑾进来的老妇人连连点头,满脸止不住的笑容。
大巫转身往房屋内走,徐瑾扶着她的左手也一起跟了进去,香巴则关上了门,守在院子里看着小的种药草。
一进屋内,光线就瞬间暗了下来,那是一间长方形的会客间,左右两侧各有一道小门,徐瑾扶着大巫走进右侧小门,里面是一条窄窄的只能容两人并排走的甬道。
甬道上方的墙壁上嵌着数颗圆形萤石,散发出莹莹光芒,照亮这黑漆漆的通道。
穿越长长的甬道,尽头方向有道木门,咯吱一响,徐瑾推开木门,扶着大巫走进房间。
房内并无窗户,地面上左右各有一个镂空铁窨封住的气孔,让室内空气保持流通,而唯一的光亮来自头顶,房屋顶部呈锥字型,由一块巨大的五色石铺盖而成,白天时阳光经五色石点亮房间,而夜晚的月色亦是如此。
房间最里面正中的墙壁上有个古老的图腾,下面是个小祭台,上面供奉着鲜花和水果。
另一边,顾璨有些愣愣的看着一位丫鬟,“徐夫人要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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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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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明亮的花厅内,徐夫人坐在主位上,定定的看着墙上的骏马奔腾图,思绪飘向远方。
顾璨随侍女踏进厅内,低头行了揖礼,“元景拜见伯母。”
“在这儿不用太拘谨,坐吧!”
待顾璨坐下,徐夫人仔细的打量着他的五官,顾璨不明所以,正襟危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稳重点。
“元景,和我家阿瑾是怎么认识的?”
来了来了,顾璨心里打着鼓,虽然来之前早有心里准备,但是真的遇上还是无比紧张,就是以前进宫面圣他都没那么踌躇过。
“我是来文城求药,和徐姑娘结识的。”
“求药,为你家人求的?”徐夫人神色略有异样的看着顾璨。
“是为我大哥求的。”
徐夫人闭上眼睛许久又缓缓睁开,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似乎在回忆什么。
“元景,你来自长安,姓顾,一身气度应该出身官家,那可曾知道永宁侯府?”
顾璨心里一怔,抬头正好对上徐夫人明亮的眼睛,让人无法回避。
“回伯母,在下正是出身永宁侯府。”
徐夫人微微一笑,品了下手中香茗,丝丝苦味在舌中蔓延,而后略有回甘。
“那安昌长公主是你何人?”
“不瞒伯母,正是家母。”提及母亲,顾璨表情略微放松。
顾璨毫不意外徐夫人会知道永宁侯府和长公主,徐瑾曾经说过她母亲偏爱长安菜,那么说来徐夫人有可能曾在长安居住过,知道永宁侯府也就不难解释了。
“你母亲,长公主她还好吗?”徐夫人斟酌许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啊?”
顾璨这回真是有点惊讶了,听徐夫人的口气,似乎和母亲关系不匪,但是他从没听母亲说起过在湘西有这么一位故人。
徐夫人透过晨光从顾璨五官里依稀看到当年安昌公主的影子,那个热情似火的女子,骄傲明艳动人。
“伯母,您,认识我母亲?”
徐夫人目光慈爱的看着顾璨,“我和你母亲当年一起逃学去戏班子看戏。”
顾璨顿时傻了,啥,逃学看戏,这不是只有他才会干的事吗,整个侯府父亲严谨,母亲端庄,大哥温文尔雅,只有他小时候逃课遛马斗鸡什么都干全了,原来根源在母亲啊!
“阿娘”,一个小肉球跨过高高的台阶,迅速的往徐夫人处移动。
“阿姐,阿姐”,阿舜委屈的抱住阿娘大腿往上爬。
“你阿姐在大巫那儿了,要不让如娜带你去。”
徐夫人看着小儿子一张脸从开始的满面委屈到听见“大巫”后,瞬间瘪瘪的小嘴巴,好笑的摸了摸他脑袋。
“今天就聊到这儿吧,元景随意去外面走走吧,这儿景色难得一见。”
有什么似乎不对,顾璨边走边回忆,脑海间突然闪过一丝灵光,徐夫人说当年和母亲一起逃过课,那就意味着她曾是安昌长公主的伴读。
安昌长公主是先帝后的嫡公主,从小甚是宠爱,即使现在的明靖帝登位后,也对这唯一的嫡姐和永宁侯府荣宠有加。
先皇后当年精心挑选了两位伴读,一位是来自先后母族百年世家萧府的嫡女萧悦,也是现今宠冠六宫的萧贵妃,另一位则是当年的武义侯徐嵩之女,徐茹雅。
听说当年三人感情甚好。
顾璨敬重武义侯,对他家的事也曾了解过,当年武义侯与其子在落羊峡遭受埋伏,苦熬2天未等来援兵,战死峡谷,先帝大怮吐血,武义侯夫人在丈夫和儿子尸身棺木回来的当天,撞棺而死,只剩下唯一的女儿成安侯夫人徐茹雅身怀六甲操持丧事。
明靖二年,当今皇后王氏赐婚其亲妹王思语为成安侯平妻,侯府夫人徐氏携女荣安县主回江南休养,途中路遇匪徒,马车坠入山崖,母女二人尸骨无存。
想起这些,顾璨不经意间回头望了望那花厅,徐夫人是徐茹雅吗,如果是她,那徐瑾岂不是先皇亲封的荣安县主,她们这些年又为什么偏居苗家,难道是因为皇后及其娘家。
想到当今皇后母族王家,顾璨不屑的撇撇嘴,一家子烂草包加一个笑面虎。
不管顾璨此时心里有多少惊涛骇浪,有多么想求证心中的猜测,此刻都只能压在心底,毕竟这是在苗寨,他和徐瑾的事儿只能徐徐图之,至少在未来岳母面前要做个好孩子。
而徐瑾正身姿挺拔的跪在地上,双手合拢,严肃认真、恭恭敬敬的朝着那图腾磕了三个头。
五色石的光晕从上而下洒在她的头顶,脸上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左腕的红镯愈发鲜艳欲滴。
大巫看着徐瑾一丝不苟的磕完头,点点头,示意她起身坐在她旁边的软垫上。
徐瑾乖巧的坐在上面,像小时候那样整个上半身仰面躺在阿太怀中,闭上眼睛,任阿太那只苍老的手慢慢的一下一下轻轻抚摸她的头。
“去过花寨了?”
“嗯,给阿姐送孩子去了。”
徐瑾毫不意外阿太那么快就知道花寨的事情,事实上只要大巫想知道,整个苗寨就没有瞒得住大巫的。
“那你啥时候给阿太送个曾曾孙来。”
“啥,这不我还小着呢!”
大巫不轻不重的在徐瑾脸蛋上拍了拍,“小什么小,又不用你生,听说这回你带了人回来,是个公子哥。”
徐瑾睁开眼睛看着屋顶的五彩斑斓,小声抱怨,“人家只是朋友,还没成真呢!”
“没成真就好,昨天阿彩看了说,那公子哥的身体也不像是个好生养的。”
“回头,阿太给你好好找找,什么样的都可以,随便你选,你可不许像上次那样逃了。”
徐瑾头皮阵阵发麻,她又不是皇帝,选什么妃子啊,何况她还小,想到一群流鼻涕小娃围着她的情景,瞬间想去那瀑布下躺着得了。
“阿太”,徐瑾想起这次回来的目的,似不经意的提起某些地方,“这么多年来,您守着这大山,这云梦深处,等闲不得入,是为了大山,还是我们?”
“我就想着阿太您啥时候来文城,和我住住,泡泡这人间烟火气!”
大巫抚着徐瑾头发的手忽然顿住,浑浊的眼球似乎穿透墙壁,看向那未知的终点。
“当年阿月也是这么说的,她下了山,就再也没回来了!”
徐瑾知道阿月,那是她的外婆,阿太唯一的女儿,阿太等了半辈子,却没等回来女儿。
徐瑾侧身搂住阿太的腰,闷闷的说道:“但我和阿娘回来了!”
“是啊!你们回来了!是我的阿月在天上保佑着你们回来了!”
大巫微微嘶哑的声音带着无限回忆和惆怅,似乎在记忆的河流中漂泊。
“珠珠,你和你娘还有阿月是不一样的。”
大巫那满是橘皮皱纹的手缓缓摸过徐瑾手上的红镯,依稀仿佛当年那个胖女娃还在她怀里吃糖流口水。
“你可是被苗寨祖巫婆婆选中的,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阿太老了,总有一天会走,阿太知道你想去外面玩,阿太不拦着你,咱好好去玩,玩过了看过了就回来,趁着阿太还在就回来。”
老人的声音带着说不清的伤感,古稀之年,守了大半辈子,等了大半辈子,与这青山绿水为伍,错过了许多,又得到了许多。
“阿太,这里的山为什么和别处不一样,朱砂碑之地到底有什么,为什么看都不能看一眼?至少得让我知道有什么吧,不然后人问起来了,多尴尬啊!”
“还是真的和传言说的那样,里面关着“蚩尤”的凶器虎魄,苗族世代守着不让它出世。”
话音刚落,徐瑾脑袋瓜上就不轻不重的挨了一下。
“哎呦”
“这不传言,传言吗,您又不和我说,不能怪我听了一耳朵杂言。”
大巫瞪着眼睛看着徐瑾,“说,和你说什么,你小时候干的那些事要不要说出来听听。”
“四岁爬树要去天上找嫦娥和兔子玩,五岁说瀑布底下有蛟龙要去抓,差点一头栽下去,六岁的时候,不知哪儿听来山里有人参娃娃,偷偷跑进去,要不是你古叔,早就喂母大虫了,还有七岁八岁呢,要不要一起说说。”
徐瑾被训得一脸汗颜,小脸讪讪的,那时候不是无知吗,哪知道那是大人哄小孩的把戏。
徐瑾一把抱住阿太的胳膊,讨好般的扯了扯,脸上一副乖巧受教的样子。
“那阿太和我说说,里面有什么,省得我以后没什么和后人可以炫耀的。”
“我保证,绝对不让外人进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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