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寂静无人时,内室里,安昌长公主坐在黄梨木凳子上,看着妆奁上的镜子,身后走来一个高大身影,双手缓缓笼罩住她。
“你就那么确定是她?”
长公主逐渐放松身体,慢慢向后靠在丈夫身上,汲取着他身上的融融暖意。
“这是我和阿雅曾经的约定,那只簪子是信物,当年我以为她们母女,谁知兜兜转转,还是让元景碰上了,或许这就是天意。”
“那将来要是真成亲了,那边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什么,区区一个成安侯府,轮不到在本宫眼前放肆,看那府里这几年折腾的那些事,真是报应不爽。”
顾侯爷抓住妻子的一只柔荑,紧紧握住,“你就不担心,元景将来日子不好过,据说在苗寨,向来是女子当家,那里养出的女孩儿怕是不会愿意屈居人下,而且苗巫一族恐会遭上面怀疑。”
“这不正和你意,有人管着他,也省得你三天两头去揍他,何况,我只是娶个儿媳,权臣武将哪一派都不干系。”
安昌长公主似是回忆起什么,目光悠远穿透那淡黄的烛光,呓语般的几个字从嘴角吐出。
“要是父皇母后大哥都在,又何必想那么多。”
顾璨正懒洋洋的窝在一张软塌上,初冬未至,房里却已经烧起了地龙,一阵暖意逼上全身,让人经络舒服的都不想动。
顾然在一旁好笑的看着弟弟在他房间嘚瑟了许久,将喜爱的姑娘夸的是天上有人间无,让他对这素未谋面的未来弟媳也有了一丝好奇。
尤其是听到顾璨说起她的阿瑾手起刀落,从一个男人肚子里剖出一个娃娃来时,顾然尤其惊讶的放下手中的茶杯,开口说道:“古书曾有记载,苗巫一脉承大山之灵,除了蛊术,还有许多鲜为人知的秘术,让男人生子是闻所未闻,但或许唯有她们可以做到。”
“要不是大哥的身子,你也不会涉险。”
“要不是大哥,我还碰不到阿瑾呢!”
顾璨从软塌上直起半边身子,从敞开的衣领子里小心翼翼的拉出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银猪来。
“看,大哥,这是阿瑾给我的,定情信物。”
说完最后四个字,顾璨的嘴角像咧开了一朵花似的,笑的像个傻白甜,在暖黄烛火下犹如一个孩子拿着最心爱的小木剑,格外满足。
“她属猪。”
“不愧是大哥,一看就知道了。”
“第一次看见阿瑾的时候,她身上挂着一只胖乎乎的金猪,可爱极了。”
“阿瑾可厉害了,蛊虫见了她都老老实实的。”
顾璨又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在十万大山的经历,当然其中关于蚩尤和虎魄的部分都被他一笔带过了,关系到整个苗族,这等邪物还是不要说的太实在。
顾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仔细聆听着弟弟的大山历险记,给这最后的深秋里添上最暖的一笔。
第二天,顾璨带回来的金果正式被放在一家四口面前,关闭所有窗门的内室里,满屋金光绽放,却并不刺眼。
即使从小见惯各种奇珍异宝的安昌长公主,也轻轻屏住呼吸,神情郑重的看着这三只金果。
“这就是黄帝精血浇灌而成的果子,世间真有这样的东西。”
“嗯”,顾璨严肃的点了点头,“为了它,阿瑾那儿损失了三个人,连骸骨都找不回来了,不过那儿也毁了,地方和树都没了。”尽数没入深渊。
“她全给你了!”顾侯爷开口问道。
“一共只采来四颗,一颗我给了阿瑾,阿瑾也受伤了。”虽然是被蚩尤伤的,但只要顾璨不说,他爹肯定会认为欠了阿瑾,他们的婚事也就更顺畅了。
安昌长公主一听,急了,“你昨天咋不说,严不严重,有没有事?”
顾璨看着六只眼睛齐齐盯着他,赶紧开口:“她在苗寨养伤呢,现在没事了,那儿有很多药。”
“回头看看库里有没什么补品,给她送去。”
长公主直接无视了顾璨的意见,儿子不靠谱,没事就不用送东西了吗,怪不得人家嫌弃,还好有她这个亲娘可以补补。
顾侯爷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既然这药引有了,当初神医留下的方子也在,就试试吧!”
长公主一双美目看向长子,眼中多了几分期盼和热烈,长子的病一直是她心中的一块疙瘩,多年来只长不消。
“此果贵重,最好不要在府里,万一传出去,恐怕就保不住了。”顾侯爷做事一向瞻前顾后,一旦这金果流传出去,一场风雨是少不了的,想想如今宫里的太后,当今圣上的亲母,那性情为人,真是不敢恭维。
长公主也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去城外的那座温泉庄子,今年深秋寒气已如此不适,就提早去休养好了。”
顾然眼中一片歉意,“都是儿子不好,让爹和娘一直受累,还连累了元景。”
“我没事,没事”,顾璨一脸呆鹅般的摇了摇头,“不过大哥,你要真过意不去,就让我陪你去庄子吧?”
顾侯爷忍无可忍的一掌拍在小儿子头上,“你大哥是去治病的,你去干吗,捣乱吗?”
“让元景去吧!”
长公主直接开了口,“要是在京城,不免被招进宫里,皇后心里一直打着那个主意,还是少在长安城为妙。”
看见顾璨俊朗的脸上,眉头一簇,长公主就知道儿子在想什么。
“放心,娘一定帮你把阿瑾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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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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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寨休养了半个月的徐瑾终于闲不住的再次出山了,外带一枚弟弟和一只猴子,加上初一如娜阿耐阿犽一行人回到了文城。
第一次出门的阿舜看什么都是新鲜的,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揪着阿姐的衣摆一角,小脑袋从马车里探出来,看着天空上滑行而过的飞羽,身负斑点头顶小角的麋鹿,还有一闪而过的褐色,嗯,屁股,不时发出咦呀啊的声音。
等马车进了文城,阿舜的眼珠子彻底不够用了,大街上五颜六色的小玩意,裹着糖衣的冰糖葫芦,洒着嫩绿葱花的小馄饨,还有一些卖艺打碎石的,哪哪都让这个小胖子咋呼呼的。
要不是徐瑾拽住他,只怕整团小肉肉都要从车厢里面飞扑出去了。
“乖,等咱们到家了,收拾好了,阿姐带你一家家玩过去。”
阿舜乖巧的回到阿姐怀里点点头,对面初一身边的小猴子阿乐也有样学样的点点头。
看着成片的青瓦灰墙连绵不断,因是白天,寂静的巷子里行人寥寥,偶有断断续续的琴声跳过高墙,飘入耳中。
阔别不久,但却让徐瑾倍感舒适自在,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又转身把阿弟抱了下来。
阿舜好奇的前后张望着,这里和他从前生活的地方完全不一样,没有高高的竹楼,没有金黄的稻草和急淌的河流,也没有大山的绿意清新,一切显得陌生又充满新奇。
阿乐也安静的依附在阿舜脚边,看着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停的忙活着卸马车和箱笼。
徐瑾站定了一会儿,便牵起阿弟的小手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云音阁,阿乐也乐呼呼的跟在他们后面。
二个月未回,小楼前洒满一地金灿灿的桂花,远看犹如一池星海沉沉浮浮,空气中也飘散着甜甜的迷人香味。
初一推开大门,内里桌椅纤尘不染,一侧的青瓷瓶中还插着一从粉色的蔷薇,静悄悄的等待主人回归。
阿舜立马放开阿姐的手,哒哒哒的跑了进去,绕着黄梨木椅子兴奋的跑了几圈,手脚并用的爬上一张软塌,想去够旁边博物架上的一只金碗。
几个小丫鬟赶紧围在一旁,张开双手紧盯着,生怕这位娇贵的小主子从上面滚下来。
徐瑾打量了几眼,随意的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蜂蜜桂花茶,清润的甜意在舌尖丝丝展开,她开口问道:“最近怎么样,有什么事吗,徐达呢?”
一旁的管事躬身站立,低头回道:“最近阁里都安好,姑娘们编排了一些新曲目,主子有空的时候,给她们评评。”
“徐管事一早去了商会,已经吩咐人去找了。”
徐瑾闭上双目,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扶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初一对着管事挥了挥手,看着她慢慢退出去,而后转身对着几个丫鬟交代了几句。
“阿姐,阿姐!”
阿舜开心的捧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金碗冲到徐瑾腿边,小手举得高高的,献宝似的把小碗给徐瑾看。
徐瑾睁开双眼,把弟弟抱起来放在腿上,看着他手里金光闪闪的碗,碗底还雕刻着一朵荷花。
“阿姐,我要用它吃饭饭!”
好家伙,不愧是她的亲弟弟,都喜欢闪闪的东西。
但徐瑾没打算顺着他来,她愿意宠着惯着他的小脾气小要求,但在孩子的认识和生活上,却是从不妥协,男孩子嘛,养那么精细干嘛,今天给他一个金碗,明天说不定就要玉碗,要是养出一个纨绔,她会哭死。
在这点上,她娘徐夫人向来就贯彻的比较彻底,不同于她小时候那是要星星绝不给月亮,即使犯错了,顶着大巫的眼神,谁敢训她。
而阿舜却是只要填饱肚子就可,打屁股那是家常便饭。
所以徐瑾没长成一个骄横无边、颐气指使的人,连她自己都觉得很稀奇,但她阿太却不这么认为,在她眼里,徐瑾这么漂亮可爱、善良纯真,都是大山和先巫佑护的,十万大山佑护的孩子,怎么会有错呢。
“这碗吃饭不香,阿舜是要吃香香的饭,还是不好吃的饭?这个给阿乐好了,它的小脸儿是金色,配这个刚好。”
“要香香的。”
小胖娃眼睁睁的看着阿姐把这个金碗给了依在腿边的阿乐,看着它小爪子拿着金碗,把整个小毛脸都快埋进去了。
不一会儿,几个丫鬟们提着八角食盒走了进来,红烧肉、酸汤鱼、蕨菜炒腊肉、土鸡蘑菇汤等等,一道道置于圆桌上。
阿舜耸动着小鼻子,小心脏雀跃不已,嘴角的口水亮晶晶的,好香好好吃哦!
徐瑾抱着弟弟坐到了饭桌前,麻溜的拿湿帕子擦干净两只小手,初一盛了一碗鸡汤放在小少爷面前,看他迫不及待拿起小勺儿就往嘴里送,哪还记得刚刚那什么金碗。
阿乐的小金碗也被慢慢的盛放了些拌了肉汁和鱼肉的饭,正吃得不亦乐乎。
徐瑾喝了碗鱼汤,每个菜都尝了几口,就放下碗,看着弟弟在那里不停地耸动着腮帮子,一旁的小丫鬟给他夹肉剃鱼刺。
忽然间,想起顾璨,他现在在长安城干什么。
长安城,皇城坤宁宫,檀木雕刻的飞檐上一只凤凰展翅欲飞,几缕龙涎香从金蟾嘴中缓缓吐出,金色的地砖亮堂的可透出人影,一簇五尺高的红色珊瑚盆景造就鬼斧神工,水晶珠帘叮叮作响。
三公主朱妍扑在皇后娘娘的怀里,撒娇般的双手搂住母亲的腰,“母后,母后,元景表哥回来了,你快点招姑姑进宫。”
女儿的心思,皇后一早就明白,可是安昌长公主的态度,她也看出来了,她并不喜欢女儿或者说她。
这位先帝的嫡公主,自小尊贵无比,在先帝面前比皇子还要得宠,虽然当年她的嫡亲兄长即先太子比先帝还要早走一步,但先帝在临终前让当今圣上发誓,要厚待安昌长公主,以至于她这堂堂皇后在这位大姑子面前从来就挺不起腰。
皇后知道,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成安侯府当年那件婚事,她的亲妹妹苏思语被赐给成安侯陈文忠做平妻,意外造成了前夫人徐茹雅和她女儿荣安县主的死。
皇后敢发誓,当年她们母女的死和她还有苏家没有任何关系,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是估计也没几人相信。
成安侯陈文忠当年发了疯似的在崖底找她们母女,后来因此推迟了三年婚期,期间及后来种种让陈苏两家具是心力憔悴,差点就断了关系。
徐茹雅是当年先帝指给安昌长公主的伴读之一,当年俩人好得连衣服首饰都可以换着穿,可想而知长公主当年的愤怒,就差指着她鼻子说她是杀人凶手。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喜欢她的女儿做媳妇,可是妍儿的一颗心从小就扑在元景身上,她希望女儿能嫁给喜欢的人。
最重要的是当今圣上直到现在都没有立储,五位皇子,她的儿子即是嫡子也是长子,但陛下却一直没有提起立储事宜,曾有臣子上折子,却留中不发。
她的父亲广陵侯苏子义当年借拥立之功,外加太后及皇后母族的缘故,得以封侯,父亲曾说过,陛下正值鼎盛之年,他不需要一个太子来分散他的王权。
所以适当的联姻就显得非常有必要,永宁侯府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还是得想想办法,这后宫中唯一会帮她的,也只有她的亲姑姑,当今太后。
陛下早已不是当年潜邸的模样,平日里也只有初一十五来坤宁宫点个卯,剩下的几乎都扑在了翊坤宫。
要说苏皇后现在最恨的人是谁,非翊坤宫萧贵妃莫属,若不是还有太后姑姑和一双儿女撑腰,说不定现在这坤宁宫的主人就要换人了。
百年世族,萧家嫡女,安昌长公主的另一位伴读,入宫即为妃位,一年后封为贵妃,多年来盛宠不衰,可惜她们俩却早结下了死结。
想起当年那段让她依旧心悸而惶惶不安的日子,皇后深深吸了口气,姑姑说得对,她是皇后,只要她阵脚不乱,其他人就得匍匐在她脚下。
“母后,您到底帮不帮我?”三公主扯着亲娘皇后的袖子不依的拽来拽去。
苏皇后抬手抚摸着女儿柔嫩洁白的脸蛋,熠熠发光的眼神里满是青春活力,少女独有的鲜活是她心中最柔软的那块。
她放柔声调,轻声哄着女儿:“好好,母后改天就约你姑姑进宫。”
“还有元景表哥。”
“好好,都如你意。”
看着女儿轻快的提着步子走开,苏皇后扶了扶头上的那支金色九尾凤钗,凤尾掐丝、凤眼嵌宝,安昌长公主可以无视她,但是太后呢,想必太后更愿意让苏家的血脉在这皇位上继续下去。
萧贵妃又算得了什么,无儿无女,在这深宫,子嗣才是立身之本,等她登上这后宫至尊之位,再慢慢算账也不迟。
安昌长公主提议的去城外庄子治病是对的,第一颗金果入药时,那奇异的香味遍布整个院子,久久无法散去。
香气入鼻,沁入心脾,通七窍,驱浊气,神思清明,手脚灵动。
清风和知墨紧张的盯着那个药罐子,唯恐金果子从里面蹦出来逃走。
院子外有侍卫和暗卫一明一暗分别值守,等闲人不得进入。
顾璨“呀”了一声,猛吸几口气,全身舒畅得犹如打通任督二脉,感觉现在让他练一晚上功都没事。
顾然则闲庭般坐在院内一铺着厚厚棉垫子的石椅上,身上披着一挂披风,悠长的凤眼不似安昌长公主和顾璨般凌厉傲然,反倒似月下泉水,看似向往实则孤寂,带出满身清冷,只有看到弟弟的时候,唯唇角带起微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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