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璨眼眶涌上泪水,哽咽着喉头,看着大哥,那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顾然缓缓走近,一把抱住弟弟,闭上双眼,仿佛这样就能吞下两人的痛苦,只余眼尾那点反光映射他此时的内心。
“大哥明白,你尽力了!”
顾璨顿时失声痛哭,压抑了许久的悲伤冲破了心底的堤口,轰然而泄。
屋内蔓延着浓浓的悲伤,三公主想起了母后把她推开的瞬间,双手捂住嘴巴蹲在地上不住呜咽。
三皇子低头想起平时老爱占他便宜的二哥,现在却再也不会和他争夺了。
朱墨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或痛哭或抱头压抑,突然低头看到一只金色毛爪拉着他的裤子。
阿乐亦步亦趋的跟着顾然走进屋内,小小一个让众人不察,小猴子敏锐的感知到大伙儿的伤心,尤其是那个特别嫌弃它的,满身血腥让猴子毛都快炸起来了。
它不敢吱吱的惹人,好不容易瞧到一个熟悉的,可不得拉点依仗。
此时顾大管家匆匆带着侯府的大夫拎着药箱走了进来,见到平时从不流泪的二爷哭得不能自己,老管家都想大声哭了。
长公主,多好的女主人啊,怎么能,怎么能啊,侯爷要是知道了,该怎么办啊!
初一和樱草捧着许多瓶瓶罐罐踏进门槛就收了收脚尖,不着痕迹的绕过盯着她的朱墨,把一堆伤药放在桌上。
“大夫,您瞧瞧,这些能不能用上,都是苗家的药。”
一只染着血色的手穿过初一和大夫中间,取走一个褐色药瓶,直接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就是它了。
朱墨用指尖裹起一层淡黄色的膏状物,轻轻涂抹在自己的左胳膊上,熟悉的热辣感之后,渐渐舒缓下来,伤口似乎开始慢慢收敛。
初一双眼瞪着这个自来熟的家伙,莫不是和猴子学的。
顾然再悲伤也不能不管弟弟的伤口,他安抚住顾璨,亲眼盯着大夫取出那个箭头后,松了一口气。
朱墨安静的在一边给自己上完药,随手把那药瓶递给自己心腹,不用暗示他们就明了他的心意,这是好药。
听了一晚上的哭哭啼啼,朱墨干脆走出屋子,站在外面注视那黯淡的月色。
“今晚多谢王爷出手!”
不知何时,顾然站在朱墨身边,两人同望着东北方向,眉头俱是紧紧蹙起。
“说不定明天咱们都是反贼了。”
朱墨说得讽刺,但事实是他们的确处于劣势,宫里已被苏子义和大皇子把持,皇帝皇后安危不知,对方想给他们扣个什么头衔,还不是易如反掌。
恐怕不用等到天明,永宁侯府就会被一窝端。
顾然转头第一次认真的看着朱墨,这个与他同龄却命运多舛的人,其实也没传说中的那么心狠手辣。
“就算顾侯爷调来东西二营,只要苏子义和御林军不开城门,一旦大皇子登基”
“大哥他,他不是皇室血脉”
朱墨的话被突然打断,回头一看只见三皇子脸色惨白的站在他们身后,把苏太后苏皇后和苏子义的所有倒了个干净。
顾然听得眉毛挑起,瞳孔微缩,转头看向抿紧嘴巴一言不发的朱墨,如果属实,那么明靖帝一脉就是苏子义最大的窃国证据,而朱墨将是朱氏皇朝最后的血脉。
朱墨对着虚无的黑夜扯起一侧嘴角,怪不得,苏氏要置他于死地,这身份的确碍手碍脚。
三皇子吐了个痛快,他已经憋了太久,又经历了苏太后、长公主和二皇子的死,清楚的明白朱栩不会放他生路。
所有人都明白,一切都在天亮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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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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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瑾驾马一路狂驰的赶到沈息的那个小庄子上时,已接近寅时了。
风尘仆仆的一群人还没下马,就见庄子上的木门哐当一声打开,本该留在长安城客栈里的阿桐出现在徐瑾眼中。
阿桐愁眉苦脸的神情在看见大小姐的那一刻绽放出无限希望,屁颠屁颠的冲到马头前,被喷了一脸的马响鼻也没功夫擦脸。
“大小姐,您回来了,回来就好了,长安城出事了,麻烦事,大事啊!”
因为着急,阿桐的话说得颠三倒四、手舞足蹈,但这些都没妨碍徐瑾的理智,山雨欲来的气息划过她的感知。
“走,进去说。”
高良东扫过徐瑾疲惫的脸色,拍拍阿桐的肩膀,这个庄子虽位置隐蔽,但还是以防万一为好。
庄子里,徐瑾坐在椅子上,缓缓喝下一杯茶水,高良东武寻等人都在旁听阿桐和留下的汉子们说着他们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自那天起,阿桐阿木就守在客栈哪也不去,昨儿晚上皇宫大火惊醒了俩人,满街带着兵器的官兵到处搜罗,还有不少浑水摸鱼的,阿桐嘱咐阿木守在原地,自己趁着黑夜偷偷溜出去。
恰巧看到一对人马扣响西边城门,双方人马交涉了很久,这时后面又来了一队人,高头大马的,黑暗中的阿桐看不清人脸,但是后来的人却把城门打开了,放第一队人马出去。
阿桐就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绕着城墙根走,他知道这里有条暗河直通城外。
湘西的人天生擅水,等他扑通着浮出水面的时候,城内的呼喊砸打声,连外面都听得清楚。
阿桐大为震惊,拧干自己的衣服来不及多想就一头蒙的想在茫茫各条岔道上找到大小姐的方向。
幸好山神保佑,阿桐选了条路迷迷糊糊的走了一夜,直到第一缕阳光照进林子时,撞上了出来望风的阿伦,被带回了庄子。
“那城里现在怎么样了?”高良东皱着眉头。
“长安城四道城门紧闭,里面传不出消息,哪怕是只鸟路过都给射下来了。”
“对了”,阿桐抬起头,“昨儿夜里我四处躲的时候,听见有人说,广陵侯在皇宫里造反呢!”
阿桐阿伦自小出生在文城,都是孤儿,被高良东那些人收养后,念书识字、练习武艺。
这是他们第一次来长安城,对于里面的人和关系一点儿都不清楚,唯一记得住的就是顾璨与永宁侯府。
徐瑾与高叔对视一眼,心底划过一丝惊惧不安,苏子义突然出手打乱了所有的节奏,如果让他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徐瑾清晰的记得顾璨提起广陵侯府时的不屑一顾和厌恶的眼神,自母亲徐夫人起,那就是一个化不开的仇怨。
苏子义要造反,第一个是皇宫,那下一个绝对是永宁侯府。
昨夜的晚风化作悲伤直袭而来,让徐瑾控制不住情绪,她的直觉从没错过,所以-----
“高叔,我们现在有多少人?”
高良东比任何人都了解徐瑾,迎着她的目光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庄子上目前有半百。”
人不多,但他们个个都是当年跟随武义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好手,就是阿伦几人也是那群孩子里最优秀的。
“我们即刻进城”,只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城门封锁,同样出不去被困原地的永宁侯府众人,在经历了惊心动魄一夜之后,所有人的脸上疲惫不堪,血迹、污渍,伤痛、悲情,糊满了整张脸。
顾璨身形笔直的站在长春院里,目光呆滞的看着缕缕曙光铺满整个院子,耳畔仿佛响起小丫头们打闹的笑声,眼前依稀是母亲笑盈盈的站在台阶上。
一转身,浮影晃动,所有人都消失了,只余下满地的枯叶在冷风中瑟瑟作响。
顾璨慢慢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抱头,一阵阵压抑的哽咽声透出。
他不该,白日里不该留母亲在宫里,那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应该带她走,宫里的随他们去折腾。
是他害了母亲。
他怎么和父亲交代,怎么和阿瑾说,怎么才能剖开心室面对余生。
顾璨狠狠的拽着自己的头发,拼命打自己的脑袋,一下一下,仿佛没有任何痛楚。
直到胳膊被人死死攥住,凶狠的小兽抬起头,泪眼婆娑的视线中是大哥怜惜痛心的神情。
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顾璨的眼泪,抚平他的头发,如同当初他们的母亲那样,细腻而温柔。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不知何时搭上了顾璨的小腿,“唧唧”,仿佛是为了附和顾然的话。
顾家兄弟走进外院时,朱墨正对着一株绿意葱茏的雪柳出神,一夜的憔悴并未减去他的半分颜色,反而少了点阴森,多添了些许生气。
某人抬眼看了看,又转回头继续盯着那株战战兢兢的雪柳,身后的一群子锦衣卫手下如出一辙,仿佛前面是个了不得的宝物。
要是平时,顾璨早就挑着眉毛讽刺一番了,今日却是瞧也没瞧,通红的眼睛下是浸润的情绪。
“大表哥,二表哥”
三公主朱妍孱弱的倚着漆红的柱子,换了身素色衣裳,发上除了一只白玉簪无什饰物,红柱衬着她惨白的脸色,眼下是一道道青黑。
她不敢注视元景表哥的眼睛,姑姑是为了救她而死的,还有她的贴身宫女,一个个倒下的躯体,死不瞑目的眼睛,到现在还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
她不知道未来在哪里,没有了母后父皇,她该怎么办,脸上旧伤未愈,又多了几道伤口,但她已感觉不到疼痛了。
心底的荒芜,亲人的生死,彻底压垮了这位才十五岁的少女。
在墙角缩了一夜,睁眼到天明的三皇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双眼无神的看着顾家兄弟走入室内。
等所有人都坐定或靠门或缩于一角,顾然缓缓扫视一圈,将每个人的表情收于眼底。
“大家都休息的差不多了,昨夜是宫中人手不足,现在恐怕已控制住局势,就可以分心对付这儿了。”
“二位皇子,一位公主,怀王殿下,还有我永宁侯府,凡是亲眼见证昨夜真相的,他们都不会放过。”
“卯时三刻,是城门换防的时辰,我们必须趁着这个点出去。”
没有人问为什么要出去,在这节骨眼上,不豁出命跑,难道还被人来个瓮中捉鳖。
“所以接下来的话,大家都要记住了,有疑惑的可以提出来。”
朱墨半个身子迎着外面的清冷,斜斜倚靠在门口,仿佛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顾然。
这位顾大公子,着实出乎他的意料,身体虚弱,名声不显,所有光环都在其弟一人身上。
但于政事人情之上,犀利敏锐却又通情达理,像极了安昌长公主和顾侯爷,倒是顾璨反倒像个奇葩,要是有他哥三分,也不会有纨绔之名。
顾然语速很快,事关生死,所有人都摒心静气的听他讲完,三皇子和三公主是没有任何意见,五皇子还是个奶娃。
已经到了这一地步,他们只能紧紧跟随永宁侯府。
顾然喝了口茶水,见无人提起最最关键的一步,他们要去哪里,或许对于他们来说,活着已是最大的心罚。
比起自己的处境,顾然目前最担心的是父亲,自昨晚和元景分开后,照他推测父亲应该是去了京郊大营。
然后呢,父亲能不能凭虎符让大营出兵救援,更坏的情况是苏子义早打好了算盘,那里已是沆瀣一气。
顾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从昨夜至今,他一直在思考对策出路,不管如何,出去是唯一且必要的。
“一炷香后出发”
初一站在堂前,看着一群丫鬟们哭泣着收拾东西,内心隐隐哀伤,大少爷不可能带走所有人,人越多就越难出城,势必会有人被留下。
一些老人们都自发留下与侯府共存亡,丫鬟小厮们能放的都放出去了,剩下的无处可去的都被安排躲在隐蔽的地窖、隔层或假山洞中。
阿虎和阿木带着樱草背着几个大包袱,脸色是同样的不安和焦急。
大小姐什么时候回来,要是来了不见了他们怎么办?
五皇子被牢牢绑在鲁炎怀里坐在马上,睁大眼睛看着突然拔高的视线,手舞足蹈。
阿虎带着樱草,三公主颤抖着脚被清风扶着踩了几次才踏上马背,三皇子上马倒是容易,但双手却怎么也握不住缰绳。
“出发”
顾璨夹紧马腹,忍不住回头看向永宁侯府那黑底金字的牌匾,顾大管家就站在下面,就像以往每一次他晚归的时候,一直给他留着门。
一股酸涩从顾璨心底泛出,冷风拂过他的脸面,肺部充斥了大量的寒意,似疼痛似困苦。
他一定会回来的。
破晓而出的街道上,一片狼藉,敲坏的门板,踩烂的竹筐,灯笼、瓦片、轮轴,还有长长的暗红色拖痕,和阴影里不知躺了多久的冰冷尸体。
众人看着这昔日繁华热闹的街巷一片破败之相,内心百感交集。
马蹄声在寂静清冷的街道上分外清晰,几只乌鸦飞到屋顶乖乖乱叫,还有不知哪儿传来的嘤嘤声。
天边开始腾起微微泛金的卷边,在那金色席卷天空之前,众人必须赶到西边城门。
顾然推测出父亲必定会走此道,私心也好,上策也好,父亲肯定已不在长安城内,只有顺着这条路他们才能知道父亲的安危。
失去太多,他已不想后悔。
心疾刚愈的顾然在冷风颠簸中阵阵咳嗽,可他不能拖累所有人,只能暗暗咬牙坚持。
顾璨担着心好几次回头看到兄长苍白的脸色,每次都被兄长用坚毅的眼神顶回去。
城门越来越近,顾璨几乎都能看到那高耸的城墙上步兵站立,两侧的阙楼上有人挥舞着鲜艳的旗帜。
最前方的秦毅率先拉住马缰停了下来,顾然顾璨和朱墨缓缓骑行到前方。
眉峰如钩,双眼如炬,薄唇紧抿,加上被黑色盔甲包裹的硬朗身姿,几人瞬间在心底默念,成安侯陈文忠。
顾璨面上不显,心底却掀起滔天巨浪,陈氏和顾氏中间可是隔着一笔笔旧怨,再加上苏侯女婿这个身份,冲突就在一瞬之间。
朱墨微挑的凤眼盯着陈侯爷的眼睛一遍遍来回扫过他们的队伍,似乎在里面找寻什么人。
他微微低下头,垂下眼睑,不着痕迹的看了顾家兄弟一眼。
顾璨或许还没反应过来,但知晓内情的顾然立马知道陈侯爷寻的是谁。
陈文忠仔细看了个几轮,却始终没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女儿,倒是那只金毛猴子被一个粗狂汉子仔细裹在褂兜里。
“你们可知,如果今天一旦踏出城门,你们所有人就会成为逆贼?”
城门上的一排排弓箭手早已做好了准备,银色的箭头集中在下面一群人身上。
“我是三皇子,我命令你们打开城门,你们不去救驾,反而在这里阻拦我们搬人去救父皇,居心何在?”
弱小了一个晚上的三皇子突然如发疯般的御马上前,对着前面的将士们一顿发泄般的狂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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