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云初先是将云衫铺在衣裳展架上,细细观察上面刺绣的走向,察觉除了腰间的大红牡丹有些滑脱,后面有一块布料也被撕扯开,撕扯开的地方连接衣裳领处,看起来很是不好补。
以蝶指着云衫后面惊呼:“小姐,这里,这块布料很难补,光是我们苏绣是很难将布绣好。”
这一点以蝶没错。
不管是苏绣还是其他古绣,也都是在布料上做绣,以针代笔,以线晕色,从来做不到将布料破碎间切合完美。
这恐怕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
“不妨事。”封云初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紧绷着。
她立在绣架前,细细观察用乱针绣来补,哪一针什么走势,哪一针该下哪里,这些都要在她动工前考量清楚,以便下针后不悔针不怯针,目的是做到快准狠,这也是她多年来刺绣的习惯。
封云初抬眸瞧了以蝶一眼,把云衫取下来,将卷绷子束紧,在绣架旁坐下,她抬抬手,以蝶便把篓子里的针、线、剪刀等工具拿出来递给她。
拿到剪刀,封云初先是把残线和碎布块剪掉,重新梳理一下刺绣,开始下针。
云衫的布料是上品,这是她下好第一针感觉出来的,做刺绣这么些年,什么样的料子用什么样的绣线绣出来最好看,她都清楚。
以蝶站在一旁,漆黑双眸中顿时迸发惊奇的光芒,像是看到她从未看到的事。
只见封云初纤手如玉,针线如丹青,一针一线在布料上交叉游走,宛若游龙。
可以蝶奇怪的是,明明小姐以前不喜欢刺绣,老爷每次说要教她,她都不学,小姐在刺绣方面的造诣也不高,和小姐在一起这么久,她哪次是完完整整绣出来的。
怎现在不仅能刺绣,还绣得这么好。
小姐以前都是藏拙吧,就想让人觉得她不会刺绣,才叫人不纠缠于她。
小姐好聪明。
乱针绣和其他刺绣一样,都是极其需要安静环境,坐在空无一人的店铺,封云初全神贯注,刺绣几乎一针不悔。
就这样,修修补补,用了两日,到第三日,云衫终于有了雏形。
她白如玉葱般的手指捏着绣针,一针一针绣补,转眼已到午时,刺绣的工作不能停,封云初便叫以蝶去旁边商铺买些果子当午饭。
转念一想这具身体不能这么将就,便叫以蝶去菜馆里买了打包回来吃。
她以前刺绣的时候三不五时加班,每次在工作室一坐就是一整天,经常忘记吃饭,偶尔跟着她学刺绣的小姑娘会给她带饭,如果没人带,她就饿肚子。
也因为这一点不好习惯,落下个胃痛毛病。
如今穿来这里,胃痛的毛病是没有,却有古代女子常有的孱弱。
一炷香功夫,以蝶把饭买回来,两人也管不着吃饭地点简陋,捧着米饭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饭,刺绣的一天又开始了。
期间,有两个客人来这里买绣品,看到封云初在刺绣,问道:“这是新招的绣娘吗?”
以蝶摇摇头,回答:“不是的,这是封家小姐,我们绣坊老板。”
“封姑娘,”客人很是诧异,“从没听说封姑娘会刺绣啊。”
抱着好奇的想法,客人便站在绣架前看封云初刺绣。
乱针绣的绣法和其他刺绣不一样,是以绘画为基础,以针代笔,以色丝为丹青。
若说是绣出一件绣品,实则是“画”出一副丹青。
云衫用的金丝线封家绣坊没有,封云初只好用金纱线,虽不及金丝线好,但在封云初妙笔“绘画”下,金纱线堪比金丝线。
后面撕扯的布料她用颜色相同的布料代替,又用乱针绣法重绣,遮盖住布料的不同,以假乱真,让人看不出破绽。
不一会功夫,嫣然一副牡丹春秀图展示在眼前。
旁边观赏的客人啧啧称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刺绣的,封姑娘,你这是什么绣法?”
“对啊,好像不是你们封家的苏绣。”
封云初琥珀般眼眸眨了眨,眉眼弯得像个月牙,笑道:“这是咱大梁没有的刺绣法。”
没有得到答案,客人也不恼怒,“哇,真像一幅画。”
以蝶骄傲地挺起胸脯,凑到封云初耳边,“小姐,难怪你从来不刺绣呢,原来这么厉害。”
封云初的乱针绣是第一次展示在这些人面前,他们当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绣法。
客人们很喜欢封云初手里的云衫,都在问这是帮谁绣的。
封云初也不知道是帮谁绣的,但从云衫料品来看,肯定不是普通人的衣裳。
第三日下午,大红团锦琢花云衫的刺绣终于完工,客人们围着在展架前观赏着衣裳,都对这件仿佛美画的绣品频频赞叹。
“真好看,看这针走势,一气呵成,也太顺了吧。”
“没想到金纱线也能绣出这么好的衣裳,我还以为纱线是最次的。”
“纱线确实最次,不过这件绣品倒不像是纱线绣的,像是用纱线补的。”
“补也补得那么完美,和金丝线完美切合在一起,也太像一幅画了。”
以蝶也觉得小姐绣品极好,难怪小姐从一开始就胸有成竹,原来如此深藏不露,也太厉害了。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得到一份奖励。】
封云初看了看系统拿出来的奖励,是几种现代社会常用的绣花线,比古代的要精细许多。
“哇,连这个都有,也太厉害了吧。”封云初捧着绣花线笑得不亦乐乎。
【这种线比金丝线可好不少,希望宿主的绣坊红红火火,越来越好。】
“谢谢!”封云初高兴地跳起来。
客人们正在展架前观赏着云衫,以蝶看到从外面走进两个人,一个她认识,是早上来这里的嬷嬷,另一个大概是嬷嬷的东家,两人款款走过来。
以蝶赶紧过去接待,笑脸相迎,“娘子,娘子,您的锦琢花云衫绣补好了。”
走在后面的嬷嬷扶着前面的女子,女子一身雍容华贵,修身锦服,恐是平日保养得好,面上皱纹极少,只眼尾有些眼尾纹。
封云初一看就知道是个有身份的主,忙叫以蝶过去把展架上的衣裳收起来。
“贵人,这边请。”封云初伸出手引路。
前面气质高雅的夫人闻言拂了拂手,身旁的嬷嬷便上去托过手腕,扶着夫人往封云初带路的方向走。
封云初小心绕到嬷嬷身后,侧头凑在嬷嬷耳边问道:“请问娘子,这位贵人是……”
嬷嬷回身睨了封云初一眼,在皇城讨生活,怎么连贵人身份都不知道,就说这封家小姐卧病太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是小家子气,没见识。
几人走入绣坊里间,以蝶已经把锦琢花云衫打包好装进盒子里。
贵人走进来,以蝶便把盒子递过去。
“打开,我们宋娘子要先看看绣品。”嬷嬷说。
以蝶又把云衫重新拿出来,展示给她们看。
大红锦琢花云衫真是一件不俗衣裳,就是用金纱线补,也是完美无瑕。
贵人宋娘子将云衫瞧来,眼前一亮,这样的绣品她还是第一次见,休说这是宫里娘娘所赐,宫里婉绣娘手艺具佳,可曾想,京城里居然有比婉绣娘手艺还好的绣娘。
这件衣裳,嫣然已变了模样,上面的金丝线大红牡丹在金纱线的缠补下,栩栩如生,就像置于春风中摇曳,活灵活现。
宋娘子迫不及待捧起衣裳,赞叹道:“是哪位绣娘,竟有如此手艺,这也太好看了吧。”
比原先那件刺绣还要好看几倍。
以蝶一脸得意,扯出笑容指着封云初,“是咱们封家小姐,这间铺子的老板。”
宋娘子一脸诧异看着封云初。
封云初俯首,谦虚回应:“宋娘子,是您的衣裳华美,才衬得我手艺好,想必穿来您身上更美。”
听闻此,宋娘子很是受用,笑容越发灿烂,她眼神示意身旁嬷嬷给钱。
封云初接过银两,颠了颠,道:“宋娘子,给多了。”
说着,封云初就要把多余的银两还回来。
宋娘子伸出手拊在封云初手上,语气轻柔:“封姑娘,多的不用找,这是给你的辛苦钱。”
辛苦费,封云初心安理得收下。
“封姑娘你有此等手艺,可否帮我一个忙?”宋娘子又俯身在封云初耳畔,轻语道。
封云初抬头,垂眸询问:“宋娘子请吩咐。”
“过两日绣春楼有一个绣娘做绣,我想请你过去看看,帮我点评点评。”宋娘子说。
封云初想了想,就是当当评委,她以前参加刺绣大赛,经常当评委,这个她擅长。
“好。”封云初应声。
里头封云初还在和宋娘子说着话,方才出去的以蝶和嬷嬷匆匆走进来。
“小姐,晏侯府世子来了。”以蝶喊道。
嬷嬷也俯身凑在宋娘子耳畔说着什么,宋娘子听完脸上大惊,遂问封云初,“封姑娘,你家绣坊可有后门。”
封云初恐怠慢贵人,连忙让以蝶带宋娘子从后门出去。
待以蝶把宋娘子和嬷嬷引出后门,封云初稍稍整理一下仪容,便出了里间屋子。
“封管家在不在?”铺子外有人大喊。
封云初忙走出去,欠身回应,“小人便是绣坊老板,大人找小人可有什么事?”
门口站着一个身着宝蓝色绒衣大氅的惨绿少年,身量高挑,黑发如黛随意盘在脑后,见到封云初时眉眼一瞥:“你是这里老板?”
“对。”
男子轻笑,“那将地契给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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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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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契?
封云初怔愣片刻,方想起几日前管家说的绣坊已经卖了人家。
她仔细端视了面前的男子,想必这位晏侯府世子爷,便是下家。
心底暗暗腹诽管家和胡游琴心机叵测,将她家的绣坊卖给权贵公子,这让她如何开口要回铺子。
男子看到封云初,往前一步踏过门槛,拢了拢身上的大氅,那道身影格外清隽挺拔。
他侧头对身旁的下属瞥了个眼色,站在门槛下的魁壮下属便转身去门外的马车上拿东西了。
东西拿回来是一个木胚髹漆的方匣子,匣子搁在店铺前台柜子上,发出“嘭”地声响,看起来不轻。
回来的以蝶被来人的气势镇住,只敢站在封云初身后看。
封云初走近前台,狐疑地问:“世子爷,这是做什么?”
晏时牧嘴角瞥着笑意,“这个铺子封管家已经卖给我了,订金尾款我都给了,这个……是我来买你家绣技的。”
又一个惦记封家绣技的人。
封云初下意识瘪了下嘴,意识到不妥慌忙恢复端正态度。
“世子爷,我是封家的老板,那个管家做不得铺子的主,你看,地契在我这里,不在管家那里。”
说着,她让以蝶拿出地契来看。
两人一看地契,确认无误,但晏时牧那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什么意思?就说你们封家不认这个账了?”
“不是的世子。”封云初见男子眼神转变极快,马上脱口否认,生恐惹怒了权贵。
封云初还没解释事情,晏时牧才想到问她身份,眼眉一挑,声音也高了几分,“你是谁?我找的是封管家。”
封云初欠身,“小人封云初,这是我爹留给我的铺子,不是封管家的,世子找错人了。”
一句话就将晏时牧给堵了回去,当日和封家拟契书时,他确实有点草率。
那日夜深,掮客带封管家来府上找他,说找到一间不错的铺子,催促他有好几个卖家争抢,出的银子不少,但封管家没舍得,说是封家祖上传下来的。
掮客很会做生意,将铺面地址拿出来,和封管家一起描述店肆铺面位置有多好,临近皇城,来来往往人多,风水师看过都说是一片良地,很适合盖宅子。
描绘生动,将好处描得天花乱坠,晏时牧俨然被哄得一愣一愣,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连地契都没有看就摁了手印。
现在想来,他也是气糊涂了,才会这样不假思索买了铺子。
晏时牧不想把这件糗事怪在自己头上,擤了擤鼻子,扬眉道:“我不管,反正封管家收了我的银子,你得把铺子给我。”
站在旁边的下属挠了下脸,世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了。
封云初把地契收捡好,这时门外来了两个买绣品的人,封云初越过晏时牧赶紧过去招待,“娘子买绣品吗?里面请。”
晏时牧还是第一次被人无视,心中狐疑大过愤恨,盯着封云初不眨眼。
来买绣品的人一见里面站着晏侯府世子,怕惹什么官司,“不买了不买了。”一脸惊恐转身就走了。
封云初没来得及挽留,抬头便看见晏时牧一脸严肃地望着她,心中一凝。
封云初:“世子爷,你莫不是被人给骗了吧。”
“我……能骗我的人还没出生。”被戳到痛处,晏时牧有口难言,他不想承认自己识人不清,就将罪怪到封云初身上。
“封管家是你们封家的人吧,他卖你家店铺难道不是你们允许的吗?”
封云初快速回应:“我没有。”
晏时牧又被噎一下。
他发现自己今天一直在吃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晏世子站在这里会阻碍她做生意,封云初只好赶客,“世子,我家庙沿小,可以请您去别家吗?”
晏时牧望了望门外,时至桑榆,正是日稷夕食时刻,是该回去了。
但他听封云初这话,怎觉得她还没有收铺子的打算。
“封姑娘你不关铺子吗?”晏时牧问。
封云初看看门外,天通亮,离关门还早,便道:“这个就不劳烦晏世子操心。”
既然封云初不关店肆,晏时牧就有留在这里的权利。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旁边的下属和以蝶也都愣着,不懂他们在干嘛。
坐了一会儿,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个人,冲着封云初的方向就来。
“封姐姐,封姐姐……”是个小丫头。
以蝶赶忙过去将丫头扶着,“你不是隔壁铺子的小泉吗,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封云初也站起来走过去。
小泉今天来过这里,展示团锦琢花云衫的时候和其他人一起夸奖她绣得好。
“封姐姐,刚才收铺子的时候,有位妈妈拿着成衣来说是在我们家买的,成衣坏了要我们赔钱,我不知道怎么办。”小泉急哭了。
“今天看封姐姐的刺绣很不同寻常,封姐姐可以帮帮我们吗?”
封云初知道,小泉是隔壁成衣铺的丫头,成衣铺没有裁衣缝绣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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