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烟屿笑了下,曲指在少女雪白的额上一敲,敲得她脑袋发痛,他在一边睨着她笑:“许你侯府有别业,孤堂堂太子,在京中便无行馆?”
他笑她,杞人忧天。
师暄妍捂住吃痛的额头,怒意凛凛地瞪了过来,被她一看,他收了手,垂落在了身侧。
某些人,得不到的时候,温言好语、频频示弱,可一旦得手之后,便故态复萌了。
太子殿下可不是善类,只会欺负她罢了。
师暄妍心里怀着更大的事,懒得同他一般计较:“第二点,我希望你不要插手师家和江家的事,这是我和他们之间的恩怨,我自己会处理掉。”
宁烟屿这次沉吟了片刻:“师般般。我是你的夫君,你的父母,便是我的岳父岳母,你的事,也是我的事。”
但是,师暄妍不希望宁恪为了自己去找师家人和江家人的麻烦,她是身在泥淖,命已如此。而他,没必要也牵扯进来,作为太子,有太子应该要处理的万机,耗费在家长里短里不值当。
师暄妍摇头:“我的事,不是你的事。你不要干预。宁恪,你不答应,我就不嫁给你。”
这个小娘子,如此顽固任性。
可他呢,偏生被她吃死了,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宁烟屿思忖片刻,觉得,也不是太难以接受,为了让小娘子心甘情愿,也只好退让半步,他伸出手去,握住了少女香柔的玉指。
“我答应你。需用我时,你再说。”
他会站在她身后,为她后盾。
约法三章,第二条他也轻易答应了。
还剩下最后一条。
满室烛晕映衬着少女雪白的面颊,为她清丽明净的面容添了一重艳冶柔媚之色。
她在贵妃榻上手足拘谨不安地坐着,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向仍在面前半蹲下的男子。
这些话,她忍了一路。
知晓今夜说这些未免有些煞风景,可有些话,若此时不说,以后恐怕更加没有机会。
这句话,也许会触怒今夜本来还正高兴着的太子殿下。
师暄妍踟躇着,耷拉下眼睫,阻隔了他探寻而来的视线,在宁烟屿略感到不解之时,她将螓首往右侧扭了一下。
随即道:“第三点,我不喜欢与人共事一夫——”
宁烟屿长眉微挑,好整以暇看着她,心情因为她的这一句话莫名地雀跃。
但,转而她就道:“所以,如果有一天,你决定另娶,或者你决定纳妃,你可以放我走么?”
她并不是很想留在深宫。
男人的脸色唰地便是一沉,师暄妍感到自己被握住的一双手,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扯了下去,她整个身子自贵妃榻上被拖拽到下边。
不得已,她只好用光着的两只脚丫点在地面,幸好那地上铺就了一张柔软的毛毯,踩着并不感到冰凉。
师暄妍单薄的身子朝着前面撞去,正正好撞在男人的胸骨之上,两片骨骼撞在了一处,男人轻嘶一声,师暄妍却是疼得哇哇大叫,恨不能提起拳头就狠狠揍他。
可她这里才揉着额,一只手臂横过来,环绕住了她的腰身,将她往下扯落,拽进怀间之后,含着嘲意的沉嗓,就贴着她的耳廓,一点点传来。
“孤的太子妃,真是深谋远虑,嗯?”
八字才刚刚有了一撇,她便已经在未雨绸缪地给自己想退路了。
就在今夜这一刻之前,她可知,他有多高兴?
眼下却被她一桶凉水泼上来,怎能不恼。
男人的嗓音压得沉,沉得发哑。
师暄妍怔住片刻,心跳加快了许多,想要把手从他铁掌的桎梏下挣脱,却如同被网住的鱼儿,任她使出各种花招,也拿不出来。
少女眼睫震动,调开视线避免他的紧盯,底气不是那么足地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他还是没动。
师暄妍幽幽垂眸,语调很轻,很缓慢:“我不能生育。”
握住她的那一双大掌,有了片刻的迟疑和松动。
师暄妍自嘲一笑:“所以殿下,你认为,你能和我长久吗?你是国之储君,也是未来的圣人,你不可能不要子嗣,你要娶我为妃,又不纳别的姬妾,你的子嗣呢,从哪里来?我当然也不会要求你什么,只希望……”
她侃侃而谈,云淡风轻。
宁烟屿却越听越是恼火,后来,她扯住少女细若柳枝的胳膊,低下脸,薄唇抵住了少女因为说话撬开了一隙的贝齿。
她的话语声就此停驻,后面要说未完的字,被男人悉数吞回了腹中。
他的吻,带着一点愤怒之下惩罚的意味。
唇上含着兰草的芳息,和着炙热的温度,充满了侵略的放肆。
此时的两人,还跪在地面铺设的猩红波斯软毯上,彼此纠缠着,师暄妍的眼眶微微发抖,后脑被一只比她脸颊还大的巴掌摁着,迫使着她,不得后退,只有往前,迎接他讨伐式的深吻。
少女的朱唇在发抖,心尖也在发抖,像要被他揉碎了,从他胸口碎成一地珍珠,迸溅着掉落开去。
她的呼吸声,与男人的呼吸声交织相闻,彼此传递着某种信号。
宁烟屿的眸色极沉,长而浓密的漆黑睫羽下,双眸冷若冰霜,像是要欺她还不够,还要继续地罚她。
可她已经实在是喘不过气起来了,嘟着嘴唇呜呜地乱叫起来,此时,这个香艳的惩罚,才终于结束。
男人松开她的嘴唇,但手掌依旧扣着少女的后脑发髻,黝黑的瞳仁倒映着烛焰,静静地燃烧着。
少女的两瓣原本染了胭脂的朱唇,被蹂.躏得红痕凌乱,如三月枝头即将殂谢的靡靡桃花,已经开到最艳,艳极则哀之势。
师暄妍的香酥花房急促地起伏着,尽快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隔了一晌,她轻声道:“我没觉得我说错什么了。”
在男人的瞳孔又变了颜色之际,师暄妍咬牙道:“那我希望,至少一年之内,你不要有别的女人,好吗?”
宁烟屿被她闹得,不知是气,还是笑,他挽住她,将薄唇靠在少女的耳边:“如果一年之内,我能把你治好,你能与我生育子嗣,而我也不另娶,你可否不离开?”
治好?
师暄妍又是一怔。
她中的这是毒,是赤练之毒,最为阴狠伤宫的,连华叔景那等在宫中行医多年的杏林翘楚,都治不好。
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怀上他的孩子。
少女沉凝出神间,感到肩胛骨被捉住了,被施加了力度,她吃痛地抬头,醒回神,濛濛欲泣的桃花眸子,像三五之夜明亮的月光照在朦胧的窗纱上。
宁烟屿一低头:“怎么了?你不相信?”
师暄妍怎么敢相信。
宁烟屿看到那一片颤动的眼睫,泄露了不稳的心思,心里终究是疼意盖住了怒意,他放长双臂,将少女的脊背环绕住,拥着她,抱她起来。
把这个勇敢又胆怯的少女抱着,放她在怀中,便不再落下,在她躲闪着视线之时,宁烟屿信心十足地拨过她的脸颊,逼她一定要看着自己的眼睛。
“师般般。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孩子,一个和她的孩子。
师暄妍窝在他的怀抱中,身子轻轻地靠着他的肩与胸口。
烛光洒落在她的乌发上、红裙上,她紧紧攥着的手,倏地一松。
也罢。
他如此笃定,不让他死心,他是不会甘心的。
师暄妍红着软眸,缓缓颔首。
“我答应你。若一年之内,我能有孕,我就不走,你也不能另娶。”
最后的最后,她还是要强调一句,他不得另娶。
如此听来,便可爱许多了。
宁烟屿爱极了自己的太子妃,她骗人时,一本正经时,如眼下这般示弱时,都让他心动。
太子殿下垂下眸光,再次亲了亲太子妃柔软的脸颊,握住她的柔荑,贴向她的耳梢。
男人的语调轻柔如絮:“好,一言为定。太子妃的约法三章,孤全都应了。敢问太子妃,是否还有别的难关,不如趁着今夜都说出来,孤心情不错,酌情替你全都办了。”
夫妻相处之道,无外乎真诚,与包容。
他都已经包容到这步了,师暄妍呢,认真地想了想,也实在想不出别的了,便又认真地摇了下头:“应当是没了,殿下以后就知道,我不是个得寸进尺的人,我是很随和的。”
她倒是自己来夸自己了,宁烟屿被逗笑,在太子妃脸颊上又轻啄了几下,眼看着少女被亲得又起了薄怒之意,他忙顺承她的话:“是,是。太子妃殿下随和,譬如我这样亲你,你肯定不会打我。”
“……”
师暄妍刚想提起来打他的手,这时只好收起来,默默地放下去了。
这天已经很晚了,她该早点歇了,明日还要回君子小筑收拾行李。
便道:“我的床榻在哪里?”
宁烟屿往内寝指了指:“褥子已经铺好了,今夜太晚了,你先就寝,待明日一早,孤让惹烟安排车马,送你回君子小筑收拾行李,再送你至行辕。”
他安排得好听,可师暄妍又担心他还有别的筹算,不大放得下心,便为自己多问了一句:“那你呢,殿下睡在何处?”
他笑了一下:“你想与我同卧?”
师暄妍努努嘴,她可没有这个想法,某些人手脚不干净,入了夜就会在榻上占便宜,婚前她可不想与他再有逾矩的行动。
看到她脸上显然易见的嫌弃,宁烟屿一顿,索性也只好放弃了:“师般般。我还有折子要批,为了你,我已经两日无心政事了。你睡吧,我去批会折子,就在书房里歇下了。”
他将她抱起来,送进了内寝的床帏之中,这床帏也是金色的,上头是天下织工最好的绣娘刺的蛟龙盘云图腾,金色帘拢与桔红灯火交相辉映,周遭宛如浮沉着一重重碎金,煞是好看。
宁烟屿放师暄妍下来,忽听怀中少女道:“殿下的东宫,真是金碧辉煌。”
宁烟屿弯腰替她拿着被子,闻言,也就翘了一下唇角:“比起襄王府自是要高出许多。”
师暄妍心思一凝,去看太子殿下端得严肃的脸色,总觉得,有些可疑,有些……酸。
第38章
开国侯府这一夜是寝不安眠, 正堂上,那扇紫檀木浮雕鹊踏枝纹座屏前, 是沉默的师远道及江夫人。
左右随侍而立着诸位婆子,也揣了拳头在袖里,鸦雀无言。
江晚芙的眼睫轻轻地垂着,也不吱声,谁也不知江娘子在想什么。
唯独跟了去的杨氏眼尖,今夜撞见娘子对太子的那个情状,分明是心许了太子,只不过一眨眼, 那太子殿下就要和二娘子成婚了。
满堂寂寂。
时辰一点一点地过去,到了天亮时,日头高高挂罥林梢,禁中终于传来了消息。
长随一直在宫外留意着动静, 今早天子诏令四方,为太子与师家二娘子赐下婚事,钦定师暄妍为太子妃, 于三月廿九成其大礼, 普天同庆。
这一口屏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气, 终于是发出来了。
众人舒了一口气之时, 江夫人笑逐颜开:“般般要做太子妃了,要入主东宫。真是家门有幸,般般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
这时, 她站起了身来, 向开国侯殷勤道:“说不准一会儿, 赐婚的圣旨就要送到侯府里来了。”
师远道紧绷的神情出现了松动,认可了夫人的话。
他负着手, 任由夫人挽住臂膀,一言不发。虽不言语,熟知丈夫的江夫人却深明白,夫君不过是硬撑着面子罢了,对般般他还是满意肯认的。
堂上几个婆子识得风向,也都纷纷前来道喜。
这堂上一宿无眠的众人,此刻都精神抖擞,恭维道贺之声,恨不得填满一屋子。
这其中,独独一人无言。
江晚芙仍是那般垂落眼睫坐在圈椅中,周遭的热闹,是恁的刺她的耳膜,以至于她片刻都待不住了。
人烟散去之后,江晚芙独回西厢。
西厢中江拯与韩氏正靠着轩窗晒着春日暖阳,逗弄着房檐下那只神气的虎皮鹦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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