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应过她,想要娶她,就得先退婚,还要亲自登门,当着齐宣大长公主的面退婚,以示对她的诚意。
这些,他都做到了。
可是这个小娘子,嗓音清透,漫过一缕笑,嫣然道:“封墨,你真的喜欢我?”
封墨自是连连点头,捉住小娘子的柔荑,放在自己的胸口,柔声道:“难道到了今日,你还怀疑我的心?”
洛神爱从他双掌之中,把自己被攥得发红的小手抽回来,她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不行。我要你三日之后,再上一趟大长公主府邸,亲自去和昌邑县主说,我要你亲口对她说,你不喜欢她。”
封墨一怔:“杳娘,我……”
他已经把婚退了,却还要当面再阐明心迹,这对和他素昧谋面的昌邑县主而言,着实太过分了。
可这个小娘子,定要这般,否则就不肯信任他的心意,看她失望要走,封墨急得把人拉回来,一把扯回怀中,滚烫的一颗心,渗透皮肉,穿过衣襟,烙在少女的脸颊上。
她的心,噗通,噗通,忽地跳得好快,好像要从咽喉里蹦出来了。
洛神爱,你不可色令智昏,你可是要狠狠地报复他的。小娘子,拿出一点勇气来,切莫心软,三日后,你就解脱了。
这般想着,洛神爱把自己伪装得心如玄铁,将他推开了,嘟嘟嘴唇,在他委屈又诧异地垂眸看来之际,小娘子把手挥挥:“算了。”
“不!”
封墨急了,再次攥住她的小手。
“我去。小祖宗,是否我去了,你就答应我?”
洛神爱用力点头,这次,没再甩脱他的手,玉软花柔的小娘子眸底波光荡漾:“这是自然。”
*
河边上,少年男女互诉衷肠。
太子殿下来到溪桥畔寻太子妃,不凑巧听到封墨哄洛神爱那嗲声嗲气的嗓门,差点没冒鸡皮疙瘩,恶寒一阵之后,太子殿下见心爱的太子妃不在,若无其事地往回走。
莫非小娘子们都吃那种情调?
那看来的确是他不解风情了,难怪追不上师家小娘子。
脑中思忖着,视线之中,撞上了一道春色窈窕、丽若彤云的身影,她正沿着溪边而回。
师暄妍这一路,走得心潮澎湃。
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迫切——她想见到宁恪。
也想告诉他,过往种种皆可烟消云散,她再也不会因为当年的妖道谶言继续迁怒他,其实,她的心里早就不怪他了。
是封墨解开了她心中最后的疑惑。
对师家父母,本就不再抱有任何期待,故而也不曾感到半分伤怀。
她的心于此刻,如拨云见日般晴朗,阴翳尽散。
他的出现,犹如一道炽亮的天光,照入她心底的那条裂隙,撑开,再撑开。
光明拨开阴暗,驱散了最后一块阴霾。
“宁恪。”
她望着他,绽开笑靥,加快脚步迎上去。
宁烟屿也向她奔赴而来。
步伐轻快的少女,却在奔到近前,欲张开双臂时,忽地一阵头晕目眩,脚下骤然发软。
她向前,跌在了男人的怀抱之中,幽幽地吐出一道声息。
“想你……”
分别,只是片刻的事。
想他的心情,却绵长如永恒。
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身上好累,使不出一点力气来了。
师暄妍疲倦地合上了眼眸。
第73章
宁烟屿满怀喜色地前来, 尚不及张开两臂,拥心仪的小娘子于怀中, 师暄妍却已往前跌倒,撞上他胸骨,晕在了他怀中。
短暂的惊怔之后,宁烟屿将少女腰肢拦截住,把她囫囵抱起来:“师般般!”
她晕得安详,一动不动地躺在他怀中,像是睡着了,脸颊却红得反常。
伸手触摸, 师暄妍的颊上烧得滚烫。
宁烟屿的咽喉一时也似被火星子烫伤:“传军医!”
幸而宁烟屿前往离宫之时,身旁都会跟着医工,帐前唤了两声,率卫即刻将军医寻了过来。
宁烟屿心急若焚地抱着晕死过去的师暄妍步入帐内, 着医工来看诊。
军医把太子妃的情况看了又看,确认无误之后,放心地回道:“殿下放心, 太子妃是因今日受风出汗的缘故, 着了风寒, 加上心绪的起伏过于剧烈, 才引起了晕厥。臣这里就有现成的药材,要迅速煎下,给太子妃服用, 稍后退了热, 便能好了。”
原来只是风寒, 宁烟屿松了紧绷的心弦,试手再触摸师暄妍的额头, 兀自滚烫,立刻沉声道:“去煎。”
医工连忙拱手称是,退出去煎药了。
郊外风大,不宜于此间养病,宁恪吩咐率卫,就近寻一辆马车过来,护送太子妃回城。
恰逢齐宣大长公主外出进香归来,突遇太子的率卫来借用马车,齐宣大长公主二话没说便将马车借了出去。
大长公主口中念叨着“我佛慈悲”,求神灵庇佑太子妃身体康乐,母子无忧。
幸而她年轻之时也是马背上的好手,走马击鞠不在话下,这么多年了,这马术也没荒疏。
马车才给出去,有人出城门沿着官道向她寻来,齐宣大长公主等人近前,跃上马背,听来人禀报。
果然是府上出了事:“大长公主,昌邑县主来信了,说、说她回长安了!”
神爱回了长安,岂不是说,她已经知晓了封墨退亲的事?
齐宣大长公主片刻都不愿再耽误,勒上缰绳一拨络脑,便如风驰电掣一般,打道回府而去。
*
马车已经来了,宁烟屿将晕迷不醒、脸颊烫得能温酒的师暄妍一把抱在怀里,脚步加快,送向车中。
医工将将炖好了药,急急忙忙地端来,太子把手一抄,将药碗端入车中,有脚背勾上了车门。
马车于草木繁茂的官道上行驶起来,迎着残落半山的夕阳,往城门而去。
车中颠簸,宁烟屿左臂将少女托起后背,令她单薄的背脊就靠向自己,另一手则扶住药碗,递到她的唇边。
“师般般,”男人的眸底讳莫如深,仔细看,满是自责,“早知你身体羸弱,孤不该带你出来骑马。”
“张嘴。”
他将药碗抵在少女红润的嘴唇下,哄她开口吃药。
师暄妍浑浑噩噩地张开了两片烧得干涩起皮的唇,任由他将药碗倾斜。
咕嘟咕嘟。
黑色的药汁流入口腔,苦涩得令人胃里翻涌。
他在旁边,温柔地诱哄,令她乖乖吃下去,她就照做了。
平滑细嫩的颈子上下地蛄蛹了两下,那口苦涩的药汁,便滑进了食管,流向胃里。
宁烟屿见她吃了药,心安不少,将只剩下残渣和些许水渍的药碗放在一旁。
适才喂进她嘴里的不少药汁,沿着师暄妍的唇角流下来了,一缕淡褐色的痕迹挂在她肌理均匀白净的颌角上,宁烟屿伸出三根手指抵住袖口,将衣袖置于少女唇边,耐心地替她擦拭药汁。
真奇怪,他自小被人服侍,从未服侍过人,也不知道要如何事无巨细地待一个人好。
但当他伺候起这个小娘子来,却是得心应手,不用人教,自觉地便学会了如何周到。
他喜洁净,容不下半分污浊,眼下这幅衣袖被她唇边漏出来的药汁弄脏了,他也在所不惜,全然不觉得难受。
一心都被生了病的小娘子占满了。
或许这便是爱吧。
小时候,还不懂情为何物,只是时常看见,阿耶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母后生前所居的汤泉宫中,抱着母后的丹青,拿着她生前用的巾栉,睹物思人,常常泪雨滂沱,整座汤泉宫中,都是他压抑的哽咽声。
阿耶自小教导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在那里,他是这世间最脆弱的男人。
然而当他走出汤泉宫,他又是世上最伟岸的父亲,最英明的君主,容不得半分软弱。
宁烟屿在他身上,也看不到一丝软弱。
他从小便懂得抬起头,仰视自己的阿耶,也渐渐懂得了他对母后的深情。
只是一件事让他对圣人心怀隔阂,如扎了一根遇刺。
一次醉酒,圣人临幸了郑贵妃,有了他们的孩子宁怿。
在宁烟屿心中,阿耶一生独爱阿娘,心中再容不下旁人,他一直身体力行地践行着这一点,却还是有了他人。
宁恪一直无法容忍阿耶犯下这样的过错,每当郑贵妃在他身上作妖使坏,他就不可避免地迁怒到阿耶身上,怪阿耶一时糊涂,怪他对母后不忠。
阿耶依旧对他有求必应,爱他甚过爱任何人,除了母后。
后来的宁恪渐渐长大,有了独立的能力,对父亲,亦不再只有膈膜与关于此事的成见,阿耶就是阿耶,瑕不掩瑜,他站在那儿,是一座山。
他可以向阿耶学的,是这“专情”二字,但他不要,往后宫之中再留下诸如郑贵妃的隐患。
所以他朝一日,他若娶妻,必是交予全部。
自然,他也想要那个小娘子的全部。
本来喝了那药,胃里便不舒服,再加上沿途一颠簸,差点没将她颠得吐出来。
如此摇晃难受之际,师暄妍再也晕不下去了,意识终于恢复了些许清醒。
眼眸之间的光亮一时明一时晦,睫羽乱生,模糊了视线,令她看得不甚清明。
只知自己正于马车之中,由宁恪抱着。
应是她在前来放鹰台时吹了风,身子出了毛病,不过现下已经不那么难受了。
她的眼眸只睁开一线,从躺在他怀中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清晰的下颌线,蜿蜒了一笔,那一笔正正好好,如落在她心上的一道浓墨。
这墨在她心尖上了颜色,水洗不去,逐渐地洇开,漫延至心上每一寸角落。
他竟没发现她醒了,目光落在车窗外,不知看着什么,正想得出神。
师暄妍兀自身上没有力气,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真想告诉他一声。
宁恪,原来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只是我今日才知道。
你可能原谅我,知道得太迟了一些?
那剩下的婚期,眼看着愈来愈近了,可又生生瞧着它愈来愈远。
她真是迫不及待,恨不得明天就和他成婚啊。
那一刻,她用了全部的力气,支起自己的上身,努力亲吻向他的嘴唇。
努力地去够了,只是够不着。
恰巧此时马车碾过路边的石块,马车颠了一下,师暄妍借着这股力,终于亲到了想亲的男人。
柔软的唇瓣,恰恰好地擦过他侧脸上纤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绒毛,如二月的紫燕尾掠过澄净的湖面,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春漪。
宁烟屿滞住,瞳孔一点点放大。
他是……被亲了么?
可低头要寻时,那小娘子已经重新躺在了他的怀中,眼眸轻轻地闭合着,俨然从未醒来过。
他失神着,抬起手,指尖放在自己被她唇瓣擦过的脸,那里正有火热的岩浆,似在沸腾。
“师般般?”
是她偷袭了么?
可怀中的小娘子,睡得很沉,根本是雷打不醒的姿态。
于是宁烟屿自嘲地笑了一下。
不说师般般一向正经了,她分明病着,病得糊里糊涂,神志未清,怎么可能突袭亲吻他,只不过是方才马车颠簸了,凑巧将她的唇送到他的脸上。
只是个巧合罢了。
太子殿下想通了这节以后,虽然失落,但他很快便又做好了心理建设。
无妨的。
其实仔细想想,从她住进行辕到现在,也不过才一个月。
一个月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算是突飞猛进了,从一开始她对他憎恶与排斥,到现在,师般般已经能习惯他的亲近了,也不再对他喊打喊杀,假以时日,她定是会敞开心扉开接纳他的。
马车平稳地驶入了城门,转回忠敬坊。
从城门向行辕,还有约莫半个时辰的路要赶。
太子殿下不想那个美丽的意外重演。
倘或多来几次,他必然将又控制不住心猿意马,想入非非,揣错了心思。
于是,他拦住她,单臂桎梏住少女的柔腰,掌心盖过了她锦衣上那一枝盛放的西府海棠的纹理。
恬淡的香气,自掌心下混沌交织。
宁烟屿如此堤防,却还是不留神,再一次着了师暄妍的道。
原来她方才因为马车颠簸亲到了他,落回去之后,又脱了力气,闭目晕了一会儿,此刻方悠悠醒转,身上有热发不出,闷在内里,又焦又躁,极不舒坦,弄得她只想畅快淋漓地宣泄一番。
指尖动了一下,点向一块炙热的皮肤,她倏地绷直了指节,仓皇地抬起雾蒙蒙的眸。
宁烟屿正也俯视而下,视线凝在她的身上。
仿佛在质疑:你碰我那里作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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