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动身去长安了,你还不好好休息?”
虞熙看见淮羿转头看她,眸中难免伤怀。
谢微遭此巨变,他身为他的师兄,又怎能独善其身?
虞熙看着他,盯着他的眼睛片刻。
有时候,对视便是魂灵的交谈。
淮羿只这样和她看着,不说话,但又好似一时间说了很多。
皎洁的月华照在虞熙身上,他很快看见虞熙抿了抿唇,
“好啦,我会陪你去的,我也心疼谢微的好不好。”
她将手伸出来,等他牵上,
“走,进来睡觉吧。”
*
虞熙长这么大,还没来过长安。
他们到时已入夜,可长安繁华,长街如龙,火树银花,俨然一副不夜城的盛况。
虞熙心中虽有流连,但想到这万人熙攘之处,却是谢微的伤心地,也没那般高兴了。
谢微是四皇子,上面剩一个大皇子哥哥,为皇后所出,还有三个弟弟,与他一样是庶出。
若论宠爱,自然是大皇子一马当先,但皇后生性胆小,教导的大皇子也懦弱怕事,其他更没有可堪大任之人。
因而谢微作为最有可能继承皇位之人,进入皇宫便以储君身份,虞熙和淮羿也受到上宾待遇。
一路无话。
从正乾门走到皇宫大内,是一段既长久、又漆黑的路程。
四下只有步履匆匆,众人踩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而眼前唯一一处亮光,便是前面开路的那两个太监手提的灯笼,其他遥遥看不见尽头。
虞熙心叹,这皇宫这般庞大,其中庭院深深,长廊遍布,若是真无人指引,怕是很容易在此间迷了路,走到不知名的宫宇里头。
她现下是明白,‘一入宫门深似海’的道理了。
修仙者来到凡间,不能使用法术,这一趟走下来难免劳累,虞熙快走两步,跟上淮羿,然后拉拉他的胳膊,示意等一下她。
淮羿回头,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主动问道,
“累了?”
虞熙点点头,还没说什么,突然听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敲钟声,而后一声胜过一声,似乎在传递消息,不一会儿,似乎有钟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前面的太监听到钟声浑身一震,而后诚惶诚恐的原地跪了下来,朝着远处逐渐灯火通明起来的宫室,遥相叩拜,
“皇上!皇上!”
虞熙心道一声不好,赶紧去看谢微。
只见谢微心中大恫似的,后退了两步,虞熙正准备上前去看他怎么样了,便听见他带着哭腔喊了两声,
“父皇,父皇,儿臣还没有见你最后一面……”
虞熙将要摸他的手又放了下来,谢微抹了抹眼泪,突然发疯似地朝那宫室跑了过去。
“谢微!”
虞熙喊他,他也不回头。
虞熙只好转头看了淮羿一眼,两人跟了上去。
*
虞熙紧赶慢赶,踏入皇帝偌大的寝宫,正好看见谢微拉着皇帝的被子,似是看见皇帝的模样当场震住,然后便是浑身脱力,直接从那床阶上摔了下来。
“殿下!”
旁边泪眼涕流的老太监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手推开,恼道,
“父皇怎么会这个样子?谁将他折磨成这个样子的?”
虞熙和淮羿连忙跟上去,虞熙更加心疼谢微,便蹲下身子先去拉他。
等她手伸过去,谢微身子一震以为是旁的人,下意识躲开,看到是虞熙,才心中的委屈如同决堤,
“虞熙妹妹,虞熙妹妹,我好后悔,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它把我家搞的,家不是家了,父亲不在了,母亲也那般恨我,我没有亲人了……”
虞熙心疼的把他搂进怀里,
“瞎说,蜀山的所有弟子都是你的亲人,再不济,还有我呢,还有你淮羿师兄?我们都牵挂着你。”
虞熙安慰谢微的时候,淮羿却是瞧他这模样,蹙了蹙眉头,然后去看躺在龙榻上已经咽气的皇帝。
他翻开被褥一看,浑身都停了,而后缓了一缓,才将被褥重新盖回去,本面无表情的脸,看向谢微的目光也更怜惜了些。
“四殿下!”
一道脆的像山间风铃般的声音。
进来一个着粉绿百蝶小袄,镶满孔雀石裙摆的俏丽女子,她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满脸殷切。
当看到失魂落魄的谢微,也好似他的情绪点燃了她的一样,那张俏丽天真的小脸就皱了起来。
“怀玉郡主。”
旁边的太监行了礼,虞熙才知道这人是谁。
她看见郡主与谢微似乎早就认识,就放开了他方便他们交谈。
淮羿看过皇帝之后,若有所思踱步到微开的窗边,然后打量起屋内的陈设,想到什么要与虞熙商量时,突然发现虞熙已经走到皇帝咽气的床边,掀开了盖住的被子。
“虞熙!”
淮羿喊了她一声,但终究太迟。
他看见虞熙看了一眼那尸体,便登时脸色煞白,当即坐在了地上,面上白了又青,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第32章
传闻说皇帝被做成了活人彘。
众所周知, 活人彘是四肢割断,鼻子剃去,耳朵杵聋,眼珠挖出, 舌头也拔掉, 却仍有一口气在。
但皇帝是皇帝, 宫里的一群御医也不是吃干饭的, 根本不可能放任已经变成人彘的皇帝,让他无动于衷,只能等死。
因而他们尽心尽责的,将自家皇帝陛下的胳膊腿都接上,鼻子没有了也用好的草药生敷着, 包裹着, 虽然那药蛰得伤口死疼。
眼珠子没有了,为了美观,不失皇帝仪表,搞了两个假眼珠子放上,这般,连眼皮都合不上了。
力求体面的结果就是,皇帝又受了一遍罪,还受罪不轻。
听说这是摄政王静安王爷授意的。
虞熙知道皇帝已经不在了,可却没防备, 迎面直视的就是一个眼珠子苍白, 鼻子凹陷,面部崎岖无比的怪人。
害他的人究竟是有多么恨他?
要这么折磨他?
淮羿过来扶起了虞熙,
“过去休息一下吧,要不要喝点茶?”
虞熙被淮羿扶着走到旁边的案桌上, 很快就有识眼色的小太监将清茶奉了上来。
虞熙喝上一口,缓了缓气,才觉得心安定了些。
“殿下,臣女听闻你今日还朝,特地来看望你,路上听闻皇帝舅舅的消息,你……你不要太过伤心。”
来的那个怀玉郡主也是性情中人,看着谢微神伤的模样,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泪一点一点的落下来,颇有梨花带雨的姿容。
谢微沉郁一会儿,才抬头看她,只是一看她,许多从前与她经历的场景就在眼前,恍然还是旧时。
那时父皇健在,母亲也没有被人劫走,他还身在皇宫,过着天真纯洁的日子,时常推着她荡秋千,与她欢笑一片。
只是那样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谢微修长的手指慢慢抚上她的脸庞,想将她眼角的泪珠抹去。
小郡主啊,这般容易落泪,这般柔软的心肠。
“彩衣,多年未见,你似乎与从前不一样了。”
他的手,堪堪碰到李彩衣湿润的脸颊就停下来,不敢再碰了。
眼前貌美清丽的女子,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头要糖吃的小女童了。
她温婉多情,玉身玲珑,俨然一副女子般的大人模样。
似乎,她早已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
李彩衣抓住谢微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不是的,殿下,我就是我,丝毫没有变化,我一直记挂着你呢,殿下,你可知我盼了你多久?”
虞熙听着小郡主说的这话,很难不乱想。
而谢微也是,他再怎么平日里不接触女子,也不妨碍听不懂这几句话中蕴含的情意。
他将手从她手中狠心抽走,将她规矩的扶起来,
“彩衣妹妹,地上凉,先起来吧。”
李彩衣站起来后,眼中无限情意的望着他,
“殿下,舅舅前几日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也喊贵妃娘娘的名字……我们,都很思念你。”
谢微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虞熙听着这几话叹了口气,谢微还听不懂呢,小郡主口中说的他们的思念,埋藏最深的却是自己的相思。
看这情形,恐怕小郡主从小就已经喜欢谢微了,但谢微这个榆木脑袋根本没有察觉,反而还跑去蜀山‘出家’了吧。
虞熙自己在这边听着,方才看尸体的恶心也压下去不少,淮羿见她没事了,就要去找谢微说事。
虞熙连忙拉住他,小郡主正和谢微说话,手中拿着软帕子轻轻擦拭他面上的泪痕,两人互诉心肠,淮羿偏要过去插一脚。
当真好煞风景。
虞熙拉住他,他还懵然不知,转头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疑问。
虞熙满眼无奈。
正在这时,宫室外面突然一阵聒噪,紧接着便传来的是参差不齐的马蹄声。
虞熙看了淮羿一眼,连皇帝的亲儿子,谢微入宫都不能骑马,这位来的又是什么身份,比皇子还要显赫?
“静安王到!”
一声太监高呼,甚至话音未落,外面的人就已经急匆匆大步流星的迈了进来。
他看见旁边的谢微也在,只是看了一眼,对着虞熙和淮羿更是不放在眼里,直接走到皇帝床榻。
虞熙想他应是要拉开来看一眼,人到底死没死透的。
可见他看见被褥已经拉住盖了头,那人身上也没了起伏,便也不再确认,似乎直接默认了皇帝已死,淡定的走到沉郁的谢微面前,低沉道,
“你回来了。”
谢微站起身,
“拜见皇叔,方到刚才。”
“你到的时候……”
知道他要问什么,谢微一时间又有一些动容,
“父皇已经不在了。”
那人看着谢微的模样,大手抚上谢微的肩膀,拍了拍,简言道,
“节哀。”
然后他才转头看着虞熙和淮羿,
“这二位是?”
虞熙这才好好打量他。
身材魁梧,遍身银光铠甲,头戴紫冠腰间负紫玉腰带,面容冷峻威严,不说话便无端有一股威压,很像话本小说里战无不胜的将军模样。
“他们二人是我蜀山的朋友,放心不下我,随我一同过来的。”
谢微的解释没有引起静安王的多思,他只是随意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点了点头算打招呼,又转头吩咐太监道,
“通知大宗伯,准备皇帝丧礼,大司空,修缮皇陵,传令下去,字亲王至三等侍卫,命妇以上,皆于明日设坛举哀。”
“是。”
他随身带的师爷听了,立即躬身出去复命去了。
静安王转过头来,看着谢微,
“既然回来了,就在家里多住几日,歇息歇息。”
谢微点了点头,负手道,
“谢皇叔。”
谢微不甚在意,虞熙却在这话中听出了玄机,什么叫……多住几日,难不成暗示谢微还得走吗?
谢微走了谁继承皇位?
虞熙看看旁边的淮羿,淮羿好似也若有所思,转头和她对望。
静安王听他并无不轨之心,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便直接踏步出了宫宇,安排其他事宜去了。
虞熙自看见静安王就有些安静,方才不知联想到什么浮想联翩,现下更似沉浸其中了。
淮羿拿起手边的针织半成品递给她看,
“你看,这里有女子生活过的痕迹,而皇帝与陈贵妃遇害是同一天,太监又说这宫里的东西没动过,那这些东西,便是陈贵妃的了。”
淮羿说完,定睛看了陈贵妃遇害前绣的手帕,绣的什么他看不出来,与虞熙说了话她也很久都不答应,便发现虞熙在发呆。
淮羿碰了她一下才回神。
虞熙不带脑子的道了一句,
“你有没有觉得,静安王好帅啊,像话本里的男主角。”
淮羿抿了抿唇,眼中顿时沉了些,轻声责怪道,
“你有没有听我方才在说什么?”
“听了听了,”
虞熙糊弄似的回应他两声,眼睛却不看他,而是还紧紧盯着静安王走去的背影,沉醉似道,
“他很符合那种运筹帷幄、心狠手辣的反派权臣形象。”
淮羿还没说话,谢微倒是从旁边过来,接了一句,
“虞熙妹妹说的对,我皇叔就是那样的人。”
谢微走到他们跟前,看了一眼旁边侍立的太监,他们接收到眼色,很快识相走开。
谢微道,
“皇叔性情乖张,阴晴不定,且手段狠毒,曾一日砍杀四百名囚犯,父皇一死,他便是摄政王了,没人敢跟他抢皇帝的位置。”
这般一说,虞熙倒是有些立即,方才谢微为何那般臣服了。
淮羿面上却严肃了些,毕竟他们在一起生活了近十年,比旁人更明白谢微的意思,于是他清浅又漆黑的眸子盯着他,
“你怀疑是他?”
话没有说完,在场的人却都明白淮羿说的是什么意思。
“啊,”
怀玉郡主将帕子都吓掉了,看见大家都在看她,忙又不好意思的将帕子捡起来。
淮羿看着小郡主,眸中划过一丝不信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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