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狞宠记——穷酸秀女【完结】

时间:2024-04-06 23:01:46  作者:穷酸秀女【完结】
  绿莺禁不住气地浑身发抖,她羞愤地瞪着他,视线渐渐开始模糊。
  “姨娘——”豆儿忽然一阵风似的跑进门,躲在她身后,露出一只眼睛好奇又惧怕地打量李老汉,然后拽了拽她的衣裳,仰头怯声开口:“姨娘,他是谁啊,为甚么对你这么凶啊?你是要哭了么?”
  “一个过路的老伯,进来讨碗水喝。”绿莺勉强朝她笑了下,将她往外赶,“你乖,回玲珑院玩去。”
  豆儿杵着不愿走,她是来为姨娘撑腰的,不想姨娘跟这个凶巴巴的脏老头子待在一处。李老汉不悦地瞥了绿莺一眼,笑了笑,热情地虚张开臂膀:“嘿嘿嘿,这个想必就是我那小外孙了罢,好好好,多俊啊,一看就是聪明伶俐的孩子。”边说着还边招手:“来,过来啊,离近了让外祖看看呐。”他满眼热切地盯着豆儿脖上那条金锁,暗自琢磨是纯金还是包金,值多少银子,够不够给儿子治病和未来家用。
  不理他,豆儿扯着绿莺的手就往外头拽,她对这衣衫褴褛一口大黄牙的老头子印象坏透了:“姨娘,走啊,回屋,不在这待。”
  绿莺顺着女儿拉着的力道往外走,走到屋子中间时停了下来,侧过头,一脸僵硬地看着他:“你走罢,生养之恩早在卖我的那一日就还尽了,我不欠你甚么。”
  李老汉立马掐腰,狞笑着掰着手指头:“嘿呦,我养了你十四年,你说还尽就还尽了?我倒要和你好好掰扯掰扯,二两银子卖的你,吃喝穿戴十几年,这些二两银子哪够?”
  “你还有脸提从前?”绿莺深喘一口气,她觉得心上像放了个秤砣,又沉又难受:“我娘的嫁妆都让你和那女人卖了,连一分一厘都没给我留,这些都不算么?”往事不堪回首,娘,女儿没用,你的遗物我一样都没有保住。
  李老汉一蹦二尺高,气地直吼:“那几本破书,统共都没卖上几个铜板,你当那是镶金边的书啊。”
  再也受不了了,绿莺忽然忍不住红着眼圈尖叫起来:“那些可都是孤本!我娘病成那样都舍不得卖,却让你们给糟蹋了,真是两个蠢货!”她不由喝骂,越看这人越厌恶,深觉他连坨屎都不如。
  她脾气一上来,李老汉便灭了火,他自来是欺软怕硬的性子。
  “我跟你弟弟现在住榆树胡同最里头那个门,你抓紧给我凑银子,实在不行卖两件首饰,我就不信人家冯大官大家大业的还能去盯着数少了哪样?”他大约是懒得和她掰扯了,直接退了一步,末了还加了期限:“给你五天时间,最长不能超过八天,否则我还来找你。”
  哈,绿莺真是气笑了,他以为他是谁,“你以为你想来就能进门?要钱没有,再不走信不信我报官?”
  许是知道从她这里要不来钱,再一想到时间不多,更怕这小畜生真让他蹲大狱,李老汉忽然积蓄起全身力气,忍着咳喘,张牙舞爪地朝前奔去,鸡爪一样的手伸向豆儿的小细脖颈,妄图将那金锁扯下来。绿莺反应也算快,将豆儿护到身后,下人也机灵,李老汉还没近身便被人制住动弹不得,如风箱一样嘶哑的嗓子不停谩骂着,“你个小娼妇,下贱地给个糟老头子当小妾,你富贵了就不管亲爹,你早晚被雷劈死,被主母乱棒打死,满身生疮,折寿啊你个小娼妇......”
  绿莺离远了站着,下颚绷紧,隐忍地浑身僵硬,她捂着豆儿的耳朵,朝下人使了个眼色,那李老汉便被几人叉着送出了冯府大门。
  真的会被劈?会折寿?她今天确实不孝了一回,可她不后悔,即便将来有报应。
  “姨娘,那人真的是我外祖父么?”
  袖口被牵了牵,绿莺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她正领着豆儿,已经往玲珑院走了,也不知何时离开的客厅。淡淡地笑着,大手拉小手,她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是,豆儿的外祖母外祖父都是极好的人,但他们早就离开人世了,刚才那个只是江湖骗子。”
  “哦。”豆儿乖乖点头,却忍不住心里想道:她都两岁了,姨娘却还总当她是去年的一岁小囡囡,其实刚才那些话她也听懂了一些呢。不过既然外祖父是这样坏这样坏的大坏人,那她就当外祖父真的已经去世了罢。
  见绿莺脸色不好,豆儿有心想逗她开心,遂摇起了她的袖口,娇憨地嘻嘻笑着:“姨娘,我等不及想吃寿面了,晌午饭就吃罢好不好?”
  “不等晚上你爹家来了?不是说跟他一块吃么?”
  “不了,我要跟姨娘一块吃,让爹爹晚上自己吃罢。”
  绿莺摸摸她的头,被逗笑了:真是个傻孩子,你不鼓动你爹陪你吃长寿面,他晚上就不必吃啦,今儿又不是他过生日。
  “姨娘,长寿面真的只是一根么?那岂不是很长很长?”豆儿朝左右伸直臂膀,比划了一个自以为很长很长的距离。
  “是啊,连起来可达你的小床一圈呢。”
  “哇,那么长啊!”
  “是啊,很长很长......”
  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远去,温馨的话语声被风带起,吹向不明的角落。绿莺不知的是,李老汉并没走,他还在冯府大门外,骂街声伴着咳嗽声折磨着街上路人的耳膜。不过骂骂咧咧一阵后,终于破袄子抵不住秋风,被冻跑了。
  冯元觉得今天的绿莺有些奇怪,吃了晚膳后领着她跟豆儿娘俩出门逛了一圈大街,本就疲累的身子回来只想早点睡,不料她竟主动缠上来了,还真是让他颇为受宠若金。打起精神亲热了一回,本以为罢了,谁知她仍是跟藤蔓似的将他缠得死紧,他便又咬牙来了一回。完事了,等她又跟个黏糊糊的膏药似的没完没了贴向他,他便实在是有些吃不住了。
  这是受了甚么刺激?仔细一想,便明白过来,说到底当年一把火让她爹家房子化为灰烬,如今她爹落魄成这样总归有他的责任,这么一想不由有些心虚和不自在。故而对于她的反常,他便开口主动问了问:“今儿跟爹都说甚么了?生气了?吵嘴了?”
  “别提他了,他不是我爹,我爹早死了,当年跟我娘一块死了。”绿莺将脸藏在他的背后,声音嗡嗡地传出来。她紧紧抱着他,像抓住汪洋中的一叶扁舟,她是那么空虚、孤独,豆儿最终会长大嫁人,到时候她该怎么办呢?没爹没娘,连个可以同进同出的正经夫婿都没有,一生漫漫,该如何走到尽头?
  “你会一直对我好么?”终于,她撑起微哑的嗓子,将心底的话问出口。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冯元愣了下,自然而然地答道:“只要你本分听话,不做不该做的事,我当然会一直对你好。”
  绿莺探出头来,将视线对上他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不,不是一直,是永远,你会永永远远对我好下去么?从现在,到我老的时候,到我离开人世的时候?”
  这一刻,在这个问题上她有些执拗,冯元沉默半晌,也态度认真地想了想,才说:“别胡思乱想了,你爹是你爹,我是我,我不可能卖你的,放心。”
  答非所问,他在装傻。
  他在逃避,在躲避她的问题,他的退缩让她误以为自己提的是个强人所难的问题。真的强人所难么?这个问题就这么难以回答?他爱她毋庸置疑,可连个承诺都不屑于给么?绿莺松了紧抱他的手,忽然有些失望,她平躺着望向床顶,准确的说是在望着头顶的一片虚空,是在思考。她爹、秋云、冯元,不论当初对她多么好,最终也都是会离她远去、与她分道扬镳的罢?到底甚么才是永恒?谁才能永远停留在原点、对她不离不弃相伴始终呢?
  “永远到底有多远,你知道么?”轻抚着她的脸,她转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彼此能望进身体深处,冯元摇头叹道:“太过漫长了,变数太多,即便我此时给你承诺,可谁能保证我一定会恪守呢?我不想做个负心汉,不想你最后失望。”
  他这样说着,心里却是想:会说不如会做,饶是有太多不确定,他也依然会努力地将对她的爱坚持一生,到老到死。
  绿莺看着他,仔细体味那话。忽而,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绿莺晦暗的脸一下子就亮堂了,她勾了勾嘴角,笑得有些甜。她该为他的直接感到失落么?该痛恨他的狠心么?不,才不呢。如果一个男子对女子不是虚伪且期限短暂的甜言蜜语,而是敞怀的真诚,这该是怎样一个光明磊落的情人啊,这么一个清高伟岸的男子,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地移情别恋呢?她该对他有信心才是啊。
  心房忽然满登登的,再也不感到空虚了,她抱着她的眷侣,伸手阖上夜明珠的盒盖子,幸福地沉入梦乡。冯元刚才还在忧心她接受不了自己的话,此时见她脸色带着满足,心里也一下子就觉得很是感慨,他怜爱地亲亲她的额角,又亲了亲即便睡着那弧度也依然没来得急落下去的唇角,这才将她揽在怀里,闭眼追随她去。
  屋外秋风凄凉,里头却是交颈鸳鸯一双,一段情思,话绵长。
第163章
  扎着朝天辫儿, 一身粉红衣裳的小女童嘴里裹着手指,正歪着脖子打量自家院子里那棵树,不时还能听见两下咽口水的声。
  一丈高的杏树仿佛参天,对于小小的她来说高得是那么遥不可及。黄嘟嘟的杏子像天上的星星, 一个个点缀在翠叶间, 正俏皮地朝她眨着眼睛。黑溜溜的眼珠子滚了那么一滚,然后就是一声脆笑, 她拾起树根旁一块葡萄大的石头往树上丢去。
  啪的一声, 正中。黄色一闪伴着一阵沙沙声, 一颗杏子便穿越繁密枝叶, 被打落在地, 咕噜噜跑了几圈, 可怜巴巴地卧在了女童脚边。她登时笑地合不拢嘴,蹲下去捡起来, 往衣裳随意蹭了蹭就要下嘴, 忽然一愣,笑得月牙似的眼睛也一瞬间瞪得滴溜圆,仿佛受了极大惊吓似的。待看清杏上趴了只肥壮的肉虫子,白白的身躯正一弓一弓, 吓地哇一声将手中杏扔飞,屁股一沉往后一仰,坐在地上就开始了嚎啕大哭。
  街上菜市的吵杂声和吆喝声都盖不住她。
  屋中人似乎闻见动静,一文静男子匆匆奔出房门, 心疼地凑过来,抱起女童满嘴囡囡囡囡地哄着。那女童抽抽搭搭地喊了声爹, 然后就气鼓鼓地伸出一根肉手指, 指向那被虫儿先啃了的倒霉杏, 男子这下知道了女儿大哭的罪魁祸首,也一脸同仇敌忾地瞪向杏,几步窜过去,吧唧一脚跺下,那杏连着虫儿就成了个稀烂。
  哧哧呵呵,小女童拍手大笑,然后又指树。男子抱着她,怜爱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瓜,在院角抓起一根细长竹竿,哗啦哗啦去抽树枝子,不时就下起了杏子雨。还没等父女俩将杏子捡完呢,屋中出来个秀气的妇人,吆喝爷俩进去吃饭。
  灶房门口,妇人体贴地替男子擦汗,女童娇憨地拉着爹娘的手,一家三口一齐进了屋,留下一地来不及收拾的杏。
  女童便是绿莺。这是她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她是七岁,还是八岁?反正十几年过去,不足以久地让人忘怀,可发生了太多,以至于她真的是差不多要忘光了,而在亲爹突然而至的这一天,于夜里梦中想了起来。
  这梦是回忆,是过去,美好、淡雅,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可如今,它就想一幅帷幕,隔着无数的山川河流,清晰可见,却又缥缈遥远地伸出手也触摸不到,让她再也无法企及。
  其实他初始并不这样混,与娘也有恩爱的时候,对她也有怜惜疼爱的岁月,只不过在娘病后,一切就都变了。久病床前尚且无孝子,夫妻大难临头更是各自飞,在娘病中,他与妇人勾缠也好,对妻女冷淡也罢,这些绿莺都能理解,可他竟为了二两银子卖她,她就实在不能原谅了。
  孝字最大,为人子女,理应赡养父母,可她如何能轻描淡写地办到?他甚至连一点悔都没有,一点愧都没生。
  自那日后,带着回忆的梦境再也没有降临,可绿莺的心,也随着梦被吊了起来。
  立冬这日,她望着满天飞雪,朝春巧招手,将一团沉甸甸包着银子的手帕放到她手里,吩咐去榆树胡同给李老汉。就算早已决定与亲爹再无瓜葛,可难道就这么看着他冻死饿死在京城么?
  见春巧紧紧抓着手帕,一脸倔强地不动弹,绿莺皱了眉头:“怎么了这是?”
  “姨娘啊,奴婢不想去。”春巧有些别扭地鼓着嘴。
  “我知道你在想甚么,你放心,我这次不是犯傻,你就跟他说让他离开汴京,赶紧回老家去就行了,别的不用多说,把盘缠交给他就完了。”
  春巧将信将疑地出了门,在拐角时忍不住将手帕打开,随意一扫,顿时眉开眼笑,嘻嘻,姨娘果然没撒谎,这么点银子确实只够路费的。
  汴京物价高、地价高、人杂事儿多,富贵的欺压穷苦的,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绿莺也只能做到这些,从此以后,天涯一方,彼此好自为之罢。
  春巧这趟去得有些久,头晌去的,过了午饭还没回,绿莺只当她贪玩,或是去铺子闲逛,也没当回事。等到正午积雪消融,春巧才匆匆进府,只是那脸色却是差得离谱。到了绿莺近前,她嘴巴紧抿,将手帕放回桌上,发出吭的一声,显然拿走甚么样回来甚么样,没少半文。
  “怎么,他不要?”绿莺有些意外,银子虽不多,也是几两了,以李老汉的性子,才几日不见,不可能突然清高起来。眉头一动,她忽然冷哼一声:“他是嫌少?”
  “李老爷他......过世了。”
  春巧神情沉重,绿莺知道她不是擅长说谎的人,可是......
  “怎么可能!头几天不是才来过么?”所以说血脉相连还是有些微妙,绿莺恨他恨地要死,可乍一听闻他的死讯,仍是感觉心弦一颤,微微疼了一瞬。故而让她不想去、也不愿去相信,纵使亲爹不疼她不爱她伤害她良多,她恨不得他穷一辈子,甚至是被打一顿被敲断一条腿,也不愿咒他死。她宁愿是春巧说谎,春巧不愿意自己帮他,因为他罪有应得,该受罚,别说银子,便是连一眼,她都不希望自家姨娘去施舍,因为他不配。是这样么?是春巧唬她的罢?
  “是肺痨。约么是这两天下雪,他那赁的屋还没炭没火炕的,就病发了......他一直咳一直咳,昨儿开始房东没听见咳嗽声,晚间进去一看,人都硬了,他那儿子也没了,不知是病死还是冻死......”
  外面冰天雪地,屋里也仿佛冻僵了似的,绿莺呆呆地有些愣神,春巧觉得她在内疚,便劝道:“他那痨病不是三两天的事儿,应该是早就有了,咳成那样还瞒着房东没告诉,房东连带着一溜邻居都恨死他了......姨娘别瞎想,这跟你可没半点关系。”
  绿莺可没闲功夫瞎想,这时候哪还会可怜那人,恨死他的心都有了。
  “去,让人去街上药局买些板蓝根,多买些,多打发几个小厮去,让抬着桶子坛子罐子,打些醋回来。”
  “板蓝根买多少啊?醋家里有。”
  绿莺神情严肃,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买......问抓药大夫,能熬两大锅的量就行,保证府里人手一碗,醋也多买,府里那点做菜的哪够,先打一斛罢,不够再去就是。”
  她想着,一定要掸醋,府里各个角落,尤其是从府门到客厅那段路。天将黑时,冯府内已经成了一片醋海,酸地人倒牙泛呕。
  “姨娘啊,真的这么严重么,过去几日了啊,那病气儿还能在?”春巧也有些胆怵,那天可是一屋子人都跟那李老爷近距离接触过的,想想就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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