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那晚醉酒,她与他说的那些话,便有些烦躁。
日头渐暗,吕公公唤人掌了灯,见周沅愁眉紧锁,以为他是乏了,便问了句:“殿下您昨儿一宿没睡,不如用完膳早些歇息吧?”
周沅抬眸看了一眼吕公公,昨日秋祭,就连他也告假回家去祭拜过世的父母双亲,与家里人团圆,到今早才回的东宫。
以苏悠的性子,只要能走得动,她无论如何都会去崇庆寺拜祭苏竟景修的,可她却没来。难不成又像从前一样因为月事疼晕过去了?
周沅搁下朱笔,书案上的奏文已经批不下去了,他起身唤予良备马车,出了宫。
苏悠的小宅子里本就只有她与许妈两个人住,十分冷清。眼下酉时已至门廊下的灯都还未挂上,周沅在外瞧着都要以为里面没人。
予良去敲了门,许妈来开的门,见是周沅忙要跪下行礼。
予良扶起她:“许妈,我们殿下来见苏姑娘。”
许妈没想到周沅会来的这么快,明明她家姑娘告诉她,至少要等太子大婚后或是把东西退回青云楼,才有可能来找她。
心中有些紧张,垂首欠身道:“姑娘今日许是要晚些回来。”
周沅皱眉:“她不是在家歇着?”
“奴婢也是这样劝的,但姑娘今日好些了,便去忙铺子里的事了,估摸着还要些时辰,殿下不若改日再来。” 许妈始终垂着头,不敢看周沅。
周沅也察觉到许妈异样神情:“无妨,孤在这等她。”
言毕,便要进门。
许妈慌忙上前挡着,意识到不对,又一脸惶恐后退。
不待她告罪,周沅已经冷眼扫了过去:“人去哪了?”
许妈跪地,失笑尴尬道:“怪老奴年纪大了,有些记不住事,刚刚才想起来姑娘因为香料材的事今早回宁州去了。”
这话一听便知是假的,周沅一时沉默。
许妈又接着解释道:“殿下大婚,荣国公府上门对姑娘好一顿言语羞辱,还压着姑娘去给她们派喜,姑娘想来心里也不好受,所以才想趁此机会出去散散心。”
这些事周沅并不知道,但眼下这么一听,心里便只剩了心疼。
“她是这么说的?”周沅问。
许妈应是。
原来苏悠还是不相信他,觉得他会娶王语然,故意躲开眼不见为净。
若是如此,便说明她还是在意的。
周沅心中郁结散了些,又问道:“她一个人去的?何时回?”
许妈答:“姑娘只说忙完了就回来。”
周沅没疑它,当即回了宫。
边关要打仗,李肃要领兵前去上前线,朝廷下旨要曾经驻守边关的老将也派去坐镇,刚好人就在宁州。
周沅想着等这两日忙完,他便亲自送旨去宁州,再将人接回来。
可他是这般想的,偏偏嘉惠帝这两日身子又不好,病了一场,奏文堆积如山,他从早上忙到夜里。
内阁首辅被贬,五皇子被禁,那些在暗处的人动乱不安,需要防着他们生事,另一边官员员调任贬升都需等着处理,而最麻烦的莫过于香典司那一摊子事。
赵六郎临时担任香典司指挥使,但陈戟留下的人要酌情处理,哪些人朝堂官员有接触牵连的也尚未查出来,只有查细了,才能彻底清除余党。
可周沅却道:“此事先不急,先将大理寺与都察院文书上批了的,该修正的先修正过来,保障香料供应。”
赵六郎称是,跟着合对了一会儿文书,便不知不觉便到了晌午。
见周沅这会儿急着处理奏文与政事连早午膳都顾不上用,觉得奇怪。
“殿下是受了什么刺激吗?”赵六郎突然闲话道,“眼下与荣国公的婚事也退了,你与苏姑娘之间怎么就没有后续了?”
周沅埋头继续批文。
予良在旁边瞧了赵六郎一眼,朝他招手。
赵六郎附耳过去一阵,然后失笑道:“殿下还是不够用心,要不然岂会察觉不到苏姑娘是何心思?何况啊,这男女之事不比朝堂之事,算是算不好的……”
“臣觉得感情这事就是要趁早,不宜拖延。殿下以为的周全,对于苏姑娘那样心思玲珑的女子来说,便会觉得是隔阂。”
赵六郎突然就老夫子上身,一通说教,还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周沅瞥他:“你要是觉得闲,就去寻香料,种秧苗。”
“哦,不乐意听了。”
赵六郎死猪不怕开水烫,嘻嘻笑了一句:“虽然臣也尚是孤寡一个,但是殿下可别给臣添事了,光是香典司的事都已经够头疼的了。”
周沅不理他。
赵六郎将手里的文书放下,继续道: “不过臣听说,苏姑娘在宁州好像有姓何的远亲,曾是苏姑娘母亲家的什么人,还挺有钱的,在宁州的名气数一数二。刚好那何家又刚好有个适龄婚配的公子……”
周沅面色一顿,手中的朱笔未落,悬在那。
忽然就想起当初苏悠确实与他说过,要去宁州嫁人,还要找个有钱家的公子。
赵六郎见他这幅失神的表情,笑道:“原来殿下也知道……那如何是好,可别给人捷足先登了!”
予良在旁边都为赵六郎这番大胆言词捏一把汗,赶紧咳嗽几声提醒他快住嘴。
赵六郎贱兮兮一笑,说完这些,就作揖告退:“臣就先回去了,殿下慢慢忙着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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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离宁州不远,脚程快三日便也到了,但周沅等不及,提前启程一路没怎么歇,两日便到了。
先是去传圣旨,与老将寒暄问候一阵,又商议了一下边关军况,便没再久留,当即就去找苏悠的下落。
苏悠是来宁州采买香料材的,按章程是要走府衙签章盖印,所以周沅直接去府衙问苏悠的下落。
奈何走了几个衙门,都说没有苏悠这号人。
从她启程那日算起,到今日也有七日了,莫不是还没开始买香料?
虽然不想,但周沅还是让予良去打探赵六郎口中那有钱的公子家,看看苏悠是否与之有来往。
这细细一探,才知原来这人已经成过婚还有好几房侍妾,恰巧前几日京城来了一个貌美如仙的姑娘,便又要将人迎进府,今日正赶上在办喜事。
还听说,对着姑娘极为重视,以平妻之礼,八抬大轿迎亲的。
周沅在客栈等着,听到这回禀,手中的茶杯险些没端稳。
尽管有些不相信,但那面色还是不免变得有些紧张。
予良道:“属下听那府里的人说京城来的姑娘是他们家公子的远亲,家里遭了变故无父无母,一直不曾嫁出去,特来寻依靠的。”
周沅:“……”
指腹一颤,茶杯翻了底,茶水顺着桌案流淌而下。
予良瞧了一眼周沅脸色,试探问:“殿下,瞧着时辰应该快要拜堂了,您……去看看吗?”
从客栈出来,予良在前面带路,后头跟着人明显心急如焚,脚步生风一刻也不敢耽误,直奔那宁州第二首富,林家府宅。
周沅此刻满脑子里都担心苏悠不信他,负气跑来此地,真就随便寻个人就嫁了。
若是从前他能肯定苏悠绝对不是如此随意之人,但现在他不确定了,因为她不在乎他,也压根不在乎自己,名分什么的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
所以,她才会逃离他,逃离京城。
果真入予良所说,沿街张挂彩灯铺红毯,鞭炮锣鼓喧天,阵势排场极大。
围观的百姓将路堵得水泄不通,予良架着马车停在了街口,马车里的人心急,掀帘下来时,正巧看见迎新人的花轿被人群拥着往前走。
而要过去的路又恰好被人群堵住,周沅等不及,直接下马车,要穿过人群追上去。
予良也没来得及跟上,眼前着周沅无甚理智的就挤入那人群里,似是认定了那轿中的人就是苏悠,扒着人就了过去。
送亲的人将他拦下,被他抬手挥拳之间就混打开了,众人不是对手,轿夫也被迫停了下来。
周沅面色冷然,死死盯着那轿子,一步一步走上前:“你想嫁人,可有问过我同不同意?”
轿子里的人无应答,旁边的媒婆倒是尖声惊叫:“哪儿来的混账小子,这林家公子娶亲与你有何干系,敢在此拦亲,小心你的狗命!”
周沅不理,只道:“苏悠,你给我从轿子里下来!”
轿子里的人仍然没有回话。
周沅没了耐心,欲上前伸手去探帘,才听得里面有轻轻的啜泣声:“这位公子……我不认识你……”
声音稚嫩,似是极为胆怯。
周沅手忽然顿在那,当即收回手。
不是她,里面的人不是苏悠。
恰好此时远处来了一群人,瞧着是方才被打走到几个人去喊了帮手,准备要将那抢亲的人给捆绑起来。
旁边围观的众人也随着方才的动静越来越多,都以为有抢亲戏码可以看,却见周沅及时退身,朝那新人拱手致歉。
予良也及时赶了过来,又是跟着一顿致歉,再将方才的事给摆平。
喧闹的锣鼓声鞭炮声又起,送新人的队伍渐行渐远,而与人群相反而行的马车略显凄凉。
予良一阵庆幸道:“还好,那不是苏姑娘……”
可周沅面色泛白,比刚才还难看几分。
不是苏悠,便说明,她压根就没有来宁州!
他被苏悠骗了!
他以为苏悠是会在意,以为那晚醉酒与他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
如今看来,她是铁了心要逃走,更或许从一开始靠近他就真的只是为了翻案,所以案子彻底了结,她便也走得干脆利落!
寻人无果,不停留半刻,便连夜回京城。
时下中秋刚过,落了几场秋雨,冒雨赶回京城的周沅并未直接回宫,而是去找了张伯。
张伯见周沅来找自己,倒是并不意外,只是他也不知苏悠去了哪里:“那丫头性子倔,你便是去寻,她也不会和你回来。”
虽然知道这两人感情理不清,但张伯心底里是不希望周沅去找苏悠的,他认为苏悠若进了宫也只是束缚,就当下来说并非是好事。
周沅衣袍被雨水浸湿,发似凌乱,眉宇间除了彻夜赶路的疲惫还有明显的心焦慌乱。
堂堂太子,能为了一个女子这般奔波焦虑,张伯看着于心不忍,到底安慰了几句:“那丫头聪明,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太子殿下还请放心。”
周沅心知问不出什么,扶手离开。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他走在雨幕里,频频回头,总觉得苏悠并没离开,而是是躲在哪里。
可漫天的雨水糊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张伯说的没错,苏悠打定了注意要离开他,便不会让他找到。与当初撕毁婚书那一样,走得决绝,丝毫不肯回头。
还未走到马车边,周沅身形踉跄便有些站不住了。
去宁州时那两日便没有怎么休息,到了宁州也只待了一日便匆匆赶回,这一来回已经三四天没好好合过眼了,睡眠不足加上淋雨,铁打的身子也有些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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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悠一路上都悠闲的很,不慌不忙赶路,眼下已经上了船,这边属于南端,时下风和日丽气温宜人,是极好的天气。
她坐在甲板上吹着海风,船帆刚好替她抵挡住了阳光,小灰猫趴在她的腿上,两只小肉爪刨着她腰间的香囊。
张伯年纪大了看不过来它,苏悠便将它一起带来了。
它仍旧很调皮,每次在苏悠的身上就喜欢扒香囊,然后扯住将那花囊咬在嘴里,撒欢了就跑。
苏悠想着它反正会饶回来,便随它去了,望着海面起伏的波浪发呆。
甲板上的几个商贾在船头闲聊,声音顺着风传了过来。
其中一人道:“这太子殿下在边关四年随着李将军镇守边关,履立功绩,回京后又雷霆手段,这年初一回京就查了香典司贪腐,替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出了口恶气!”
另一人随着附和:“谁说不是,这赋税一减,咱们万安这些穷苦也终于能喘口气,再也不用因为这压死人的香税,养不了家吃不起饭。”
万安在海岛之上,物资贫瘠没有什么肥沃的土地产粮食,不少乡民仅仅靠着采香料维持生计。但香典司香税年年增加,乡民们只为有口饭都变得艰难起来。
加上万安山高水远,朝廷又管不到,百姓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好在,苦日子终于过去了,咱们这个太子殿下为国为民,将来定是个好君上。”
两人在另一侧说话,回身看见苏悠也在,便过来问了好。
“苏姑娘,今日天气好风顺,日落便能到万安了,您若不嫌弃,一会儿带点海货走吧。”
苏悠坐他们这艘渔船,给了他们二十两作为报酬,打渔一个月都赚不到这么多的几人来说是一笔不少的钱,只是顺路带个人,实在没必要给这么多。
何况苏悠眼下这粗布粗衣也实在看不出来,能拿出这么多银钱。但她坚持要给,他们不好推拒,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便想着拿些东西送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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