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良想出手制止,倒是被赶过来的张裕德抢先了一步。他瞧见此慕,惊呼大喊“陈大人”,方才止住这又叫他汗流浃背的一幕。
陈戟先是示意手下的人先把人带走,然后才回身看向张裕德:“本官办案,张大人这是何意?”
旧案之后香典司大清洗,陈戟是由地方升任至香典司的,未曾见过太子。张裕德原本打算附耳过去说明情况,突然被予良一个眼神示意,急急止住了要凑上前的脸,改揖礼道:“下官正巧要去拆铺子封条路过此地,方才那姑娘是下官故友之女,还请陈大人方便一二。”
围观百姓越来越多,陈戟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便也卖了张裕徳一个面子:“本官今日还有要务在身就不予计较,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张裕徳赔笑称是将一众人送走。
马车前,苏悠牵着小女孩,急忙蹲身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小女孩哽咽了几声,抱着苏悠大哭了起来:“悠姐姐,他们抓走了阿爹,呜呜呜!”
“我阿爹从没有做过坏事,他们为什么要抓走阿爹!”
苏悠抱着她,轻声安慰道:“小枝不怕,你阿爹没做过坏事,会平安回来的。”
铺子已经被封了,小枝家又离得远,苏悠不放心,决定先把小枝送回家。
她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并不太好的周沅:“殿下恕罪,民女今日不去看铺子了。”
周沅没说什么:“先上马车。”
见人又傻愣在那,便问:“你不是要送人回去?不上马车怎么送?”
苏悠听见他这么说,也没犹豫,将小枝扶上了马车。
一路上小枝都趴在苏悠怀里哭,她很担心她阿爹被抓走后再也回不来,又道阿娘肚子里还有小宝宝,若是回不来,阿娘也会很担心。
苏悠不忍,只能一直拍拍她,安抚住她的情绪:“你阿爹若只在香典司规定的范畴内涨价,香典司绝不能罔顾律法胡乱抓人,只待查清楚,你阿爹也就能回来了。”
“真的吗?”
“嗯,朝廷律法无人敢不遵守。”
苏悠这边说着,心中一边回想最近一个月来,汴京城里已经不知道有多少香料铺因此被查抄,那些定罪为私自抬价,有没有进一步核实审理却从未公布出来。
她不由得看向对面坐着的周沅,但想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等将小枝送到家后,天已经擦黑。
苏悠目送着人进去,才回身走向马车。方才从人群冲出来,只想着赶紧将小枝带到安全的地方,便没顾及自己的脚,眼下痛意上来,却有些难使上力气。
周沅站在巷角的马车边上等她,瞧着她脚步一重一轻地拖着腿走来,眸色逐渐暗下:“你现在的胆子可真是大,为了救人,连兵卫的刀口都能闯了吗?”
官府查抄,有不从反抗者,连罪是小,若刀剑无眼见血也是常有之事。今日香典司拿人,携十数位兵卫,便是要显权立威,如此阵仗冒然闯去,便是伤残在刀口,都只能认了。
苏悠知他是好意,遂告罪道:“我与吴掌柜认识,他今日被香典司带走,我不能眼瞧着小枝一个人在那。是民女擅自做主给殿下添麻烦了。”
周沅不说话。
只是认识便值得这般相待。他倒是不知,这四年里竟变得这般好与人相处。
旧街市灯火阑珊,巷口昏灯下透来的半斛光照在那抹纤细的身影上,鬓边碎发轻盈停鼻间,那背脊单薄地好似风一吹便能散,却偏偏笔直而立。
不见半分后怕,且丝毫不顾及自身地,直言问:“殿下,香典司的定了罪的案子可还会上交刑部?”
苏景修曾经是户部侍郎,一些大致的流程,苏悠知道一点。
周沅面色虽冷,却也回了她:“香典司只是查抄民间商铺,不涉及死刑大案,刑部一般不会过问。”
苏悠怔然:“一连数家商铺被查抄罪名皆相同,难道就不怕判错吗?若是如此,香典司有虚假冤案,岂不是无处申辩!”
周沅不置可否。
香典司独立于六部之外享有特权,最上头监管之人又是当朝尚书令,除非直达御前,否则除了朝中官员涉事其中,会有大理寺,都察院共同审理,其余一概不会过问。
见周沅此般态度,苏悠也垂了眸:“或许不是不审,只是无权势所依。”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是她看不透,多此一问罢了。
苏悠的声音很轻,落在人心里却是无端一沉。
让那本要安慰出口的话,停在了嘴边。
似架起一道永远无法跨过的隔阂,两人都止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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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半天,又将脚给扭伤了,周沅提出让她上马车时,苏悠没有再推辞。
但即便对面而坐,两人也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苏悠靠在马车的一侧,尚在想吴仁清的事。
他是自万安来经商的,万安在海岛之上,那儿的位置偏远与世隔绝,民风落后,除了盛产香料其它资源都很匮乏,而吴仁清来汴京几乎是带着村民希望而来。
便是他将万安沉香引入汴京,大获文人雅士喜爱,让万安的许多山民因此有了一份养家糊口的活计。
与他相识三年,苏悠知他为人正直和善,绝不会是贪图一时便宜愿意毁自己清誉之人。若是价格不对,唯一可能便是香典司故意为之。
就如同她那日在大仓发现的一样,有人在背后谋划这一切,且不止是贪图眼前这么简单。
可即便对方权势滔天,而她不过蝼蚁之躯,她也不会撒手不管。
一路郁郁无言,直至马车停下。
苏悠没有因为崴了脚不方便而多作停留,她扶着车门边沿,借力迈出一条腿,在能承受的疼痛范围内,安然的从那马凳上走了下来。
她站定在马车前:“今日多谢殿下。”
方才两人一路无话,苏悠知道周沅许是有些恼了她今日这般鲁莽无状,也知他定然也不想再与自己说话,不待他回应自己,便转身要走。
“谢什么?”周沅忽然问。
苏悠瞧不见马车里头的人是何神色,亦瞧不见那僵在半空的手,凄凄然放下,只听见里面轻应了一声,然后问:“谢什么?”
“民女买铺子的事,多谢殿下帮忙。”
有太子做保人,明安堂想来会是全汴京最安全的铺子,只是这欠下的情,不知该如何去还。
“也多谢殿下愿意将小枝送回家。”
除了他们俩之间,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未将人看低一等,愿意屈身帮忙。
马车里沉默了一阵。
“那便欠着吧。”
第9章 香铺
马车驾回了东宫,予良后脚才到。
他今日从香铺出来之后便又折回了京兆府,香典司查抄商铺之前,京兆府也是要将立罪文卷过一遍的,然后才将带回来的人关押在京兆府。将最近被查抄的铺子都大致阅览了一遍后,才匆匆赶回了宫。
周沅刚从净室出来,尚是一身水气:“如何?”
予良回:“两月内被查抄的铺子有九家,罪名大同小异。”
将手中的箚子递了过去,又道:“曲大人今日未回。”
关于旧案商铺充公的案子昨日就该审结完,且昨日赵六郎还是当着京兆府尹曲平的面说的,谁知今日下午一去,人就以处理其他事为由直接避开了。
张裕德倒是个心思敏锐的,予良示意他隐瞒太子的身份,他便隐隐察觉了什么。见予良折回来,主动把京兆府准备过刑部的箚子给拿了出来。
箚子上是被香典司带来关押在京兆府的人员名单,因曲任平今日不在,还未送去刑部。
予良在一旁问:“殿下,可要将这劄子送回去?”
不送回去,恐怕是要打草惊蛇了。
周沅翻看了一眼名单,便将其扔在书案上:“不必。”
第二日,散朝。
众官员从朝殿内出来,边走边小声谈论:“回京一个月不曾上殿,今日一上来便将新政一案翻出来,他这是在打圣上的脸。”
“今时不同往日,他在边关四年便平定了叛乱,笼络了人心,圣上心里再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怕只怕,他不满的不只是陛下,还有当初反对圣上立太子的人。”
当初圣上对故太子贪污谋逆心寒绝望,也对那敢在銮殿之上斩杀朝臣的周沅忌惮不已,生怕他会步谋逆的后尘,才会将其贬去边关任其自生自灭。可谁也没想他能回来,还在这四年里带兵打仗立下不少战功,笼络了边境军心。
而这样一个睚眦必报杀伐果决之人,一回京便开始翻旧案,便叫人有种脖子悬起来的恐惧。
众人神情凝重,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京兆府尹曲任平:“不知曲大人对太子今日之言有何看法?”
他曾经是太子身边的人,最应该有发言权。
尹曲任平两袖带风,面容看不出什么异样,只道:“只是那些充公的商铺近日才处理完,倒也没什么。”
便是没什么,才会让人觉得起疑。
巳时的日头已经当头晒了,众人内心惶惶地准备赶回各府院当值,却不料刚下长梯便见太子在广场左侧,迎面走来。
众人避无可避,只好正襟拜礼:“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周沅笑道:“诸位大人,好久不见。”
以往那些能言善谏的朝臣,今日上朝都格外的安静寡言,眼下又被太子主动打招呼,无所适从中都透着些惶恐。
豆大的汗珠在官袍下流淌,众人说话都磕巴了,都以公务为由要先走一步。
周沅淡淡:“也好,那孤来日再与诸位大人一叙。”
待众人都走了,才看向还站在那儿的曲任平:“曲大人今日不忙么?”
相比其他人,曲任平稍显镇定,他拱手道:“不敢,殿下既是来找微臣的,微臣岂有逃避之理。”
昨日出了何事,他心里都是清楚的。
周沅却作不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孤昨日去了趟京兆府,带回来的案卷里多了几份不相干的,孤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回去。”
曲任平愣了一下,京兆府每日要上启御前的文书并不多,更不会犯放错案卷这样的事情。
他忖度一番,想起今早张裕德与他说太子过问了香典司的事由,以及那原本该过刑部呈皇案的箚子,好像也不见了,随即便明白过来太子这话是何意。
又作了作揖,笑道:“殿下今日刚回殿前,想必政务繁忙,不如微臣随殿下去将拿错的文卷取回,省得多跑一趟。”
周沅:“也行。”
群臣皆散,唯有那廊下的几人远远地瞧着下方,眸光中有些暗讽之意。
荣国公道:“当着殿下的面挑唆关系,这
太子殿下还真是急不可耐。”
五皇子只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他若是不找,反倒要让人担心了。”
“殿下还是小心为好。”荣国公虽然年过花甲,但对于太子他向来警惕,“昨日陈大人与老夫说他在宫外见到了太子。”
“哦?太子干嘛去了?”
“陈大人在街头执行公事,他试图阻挠,今日又召见曲大人,恐怕是在查探什么。”
五皇子讥嘲地笑了声:“四年前的教训还不够,那便让他查。”
荣国公欲言又止:“难道殿下就不担心......”
“本皇子怕什么。”五皇子打断他,然后抬眸看了一眼荣国公,“当初国公因为不想跟着太子忧心,才投靠本皇子的,如今这是怎么了?”
见五皇子听不见劝告,反而暗讽自己,荣国公袖中的指节陡然捏紧,终是没有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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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悠的脚伤得不是很严重,抹了化瘀药油,休息了一晚便能正常行走了。
第二日不等她把买铺子的钱送去,张裕德便亲自将明安堂的地契送来了,随后又一道去了明安堂。
太子作为保人没来,只让予良来了,苏悠已经很感激了。
去了封条,摘除牌匾,旧案充公的铺子算是彻底清理完了,张裕德心中这块郁郁了很久大石头也总算落了下来。
四年前的新政案太过血腥,而这事一直压在这,让他心里总是不由自主的就会想起从前。
向苏悠道了贺便急着回府衙处理公文并没有久留,倒是予良很积极:“苏姑娘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多谢,殿下已经帮了很多了。”再帮下去,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还。何况昨日太子为她作保人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再这样下去,只会惹来闲言碎语。
予良却道:“苏姑娘不用见外的,就算当初你与殿下退……”
话说一半意识到不对,赶忙换了一句:“我的意思是看着苏大人的份上,殿下也是会帮的。”
苏悠点头:“我知道的,我并没有误会殿下的意思。”
“诶……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予良有种越说越糟糕的感觉,挠头道:“您就当成是小的想帮您吧!”
这铺子这么大,一个姑娘家,若去外面寻人干活多少有些不稳妥,寻来不怀好意的怎么办?
他家殿下嘴上没说,可若是苏悠出了什么事,肯定是第一个站出来。
苏悠道:“真的不用,我从前开过香铺,知道该如何处理。”
予良见苏悠一再拒绝,也不好再强求,只道要是寻不到人或是有事可以来青云楼寻他,便也走了。
到了四月中旬,明安堂正式更名为“叶氏香铺”,并未大张旗鼓的开张宣扬,却也日日门庭若市,挤满了来寻香之人。
吴清仁的香铺被查抄,苏悠将那铺子里的人都请了来,就连吴清仁的娘子许氏与小枝也来了。
她们都是万安人,自幼与香料打交道对香也十分了解,苏悠将好入门的叶氏香方教于她们,不过几天便能出师了。
而许氏天赋更为惊人,竟是将苏悠母亲耗费几年才研制出来的“浓梅香”仅仅两次便调制成功了。那香置在外间的铺子里,惹得不少文人雅士驻足停留,大赞此香“似篱落孤山,嫩寒清晓,使人神气俱清”,一时间便在汴京的文人士子圈内大热起来。
苏悠自愧不如,直言要将许氏拉来当香铺掌柜,不过许氏已怀胎八月,即将临盆,苏悠也不敢让她过多劳累。
而除了此熏香大受欢迎以外,还有一系列新推出来的美容香方,比如洗面的八白香,日用面如玉;香发木犀香油,绿云香,前者香发,后者养发乌发;而最受妇人们喜爱的,无疑是人参纯露以及灵芝纯露,养肤去皱,是十香丸的替代品。
以上皆是无需过多的香料,却也是极为养肤,养发且价格也相对便宜的方子,不管贵族百姓皆能受用。
总之,不论是宁神安志,熏衣点香,美己悦人,无不推崇叶氏香铺。
这日申时刚过,铺子里已经在收拾准备散工回家,苏悠在里间的香房教小枝调香,便听许妈来回话说苏家三夫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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