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茵摆摆手, “都一样的。”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是, 不管她的朋友们什么时候来, 项家都不一定会见得想要热情接待。
李悠然顺手拿一颗李子, 擦擦表皮, 咬一口。这是她给谭茵买的水果, 当初想着项家长辈在家,所以才特意买了常规的礼物上门,避免被挑刺。她想想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该听黄恩宜的,买一大袋零食,三个人分来吃光,像以前那样。
“那中午饭……”李悠然不忍心让谭茵忙碌,“算了,我给你们做中午饭。你想吃什么?”
谭茵客套,“我是主人,该你们客人点单。恩宜,你想吃什么?”
黄恩宜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想吃螺蛳粉。”
于是午餐就这样定下来。H漫画男喘女喘广播剧都在Q群把衣48一6九6③
李悠然煮了三碗螺蛳粉,两碗红汤一碗清汤。三个人并排坐在茶几前,打开电视,用综艺下饭。
刚开始的氛围和谐轻松,三个人分享食物,总拿筷子到别人的汤碗里夹酸笋。看到电视里的综艺搞笑场面,非得后退来再看一遍,笑声不停。过了大约十分钟,谭茵嗦粉的动作忽然停下,眉头紧皱。
“痛……”谭茵扔下筷子,顺势抓紧黄恩宜的小手臂,连说话都没了力气,一口气悬停许久才慢慢呼出,“好痛……”
黄恩宜惊慌失措,“这该不会是羊水破了吧?”
李悠然忙咽下一口螺蛳粉,掀开谭茵的裙摆一角,没有看见血渍和羊水,“应该是宫缩。”
黄恩宜努力勾来茶几上的手机,“要打120吗?”
李悠然想了想,“先等等,不慌。”
谭茵虚弱地靠在沙发上,上半身慢慢下滑,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李悠然急忙从华丽的盒子里抽取三张纸巾,准备替谭茵擦擦汗,可是刚转身,看见谭茵紧皱的眉头倏然松开,恢复了原样。
“好了。”谭茵坐直,若无其事地拿起筷子,继续嗦她的清汤粉。
黄恩宜没能回过神,显得呆滞,她实在想不通刚才发生的一切,揉着太阳穴发问,“我刚刚是经历了平行宇宙吗?”好像平行宇宙里的谭茵正在经历痛苦,而这个宇宙里的谭茵一直风平浪静。
谭茵嗦完一根粉的末尾,“正常,宫缩都这样,习惯就好。”
黄恩宜叹息,回想谭茵痛苦的模样,问道,“但痛的时候也是真的很痛,对吧?”
一个简单的问句而已,谭茵却莫名委屈了,螺蛳粉含在嘴里也不咀嚼,光是嘟着嘴,皱着眉。好像关于痛不痛这件事情,没人在意就还好,一个人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可一旦有人在意起她的感受,体内撒娇的本能便会逐渐显露出来。她抱起黄恩宜的胳膊,在黄恩宜肩头上蹭了蹭,像讨食的小猫。
李悠然看了心疼,凑拢来抚摸着谭茵隆起的肚子,用上了一种哄婴儿的语气,“小朋友,妈妈为你吃了那么多苦头,出来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待她。”
黄恩宜也将手心轻轻搭在谭茵的肚子上,“小朋友,妈妈为你做了很大的改变,但是你要记得,她曾经是一个很酷的人。”
曾经的谭茵是很多人的向往,自由、热情、灿烂,似乎永远拥有无拘无束的笑容与无穷无尽的勇气,耀眼的青春,他们以为那会是她一辈子的模样。
可是青春败给了生活。
谭茵心想,也许青春真的要画上句号了。
虽然她偶尔也会怀念从前的自己。
***
谭茵生产那天,事发突然,被紧急送往医院。
盛宇是最先得知的消息的,再转述给李悠然和黄恩宜。一行人急急忙忙赶往附属医院,碰上下班高峰期,车道堵塞不通,前行缓慢,他们费尽心力才到达的目的地。
那时小朋友已平安来到这个世界,被项家人围绕着,在特定房间里观察。谭茵独自躺在病房里。由于生产耗尽心力,她正闭目养神,安静休息。
黄恩宜和李悠然陪伴在病床旁,坐在狭窄的蓝色折叠床上,神色显得凝重。李悠然偶尔替谭茵擦擦汗,试图让这一张毫无生机的苍白的脸颊恢复一点气色。黄恩宜胸口闷,不知是否是屋内空气不佳的缘故,她去屋外透透气。
韦柯和盛宇并排坐在走廊长凳上,靠着墙。男士看望刚生产的女士不大方便,他们便在病房外守护,像两个侍卫。
黄恩宜四下张望,搜寻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医患人群,语气严肃,“项俊凡还没来吗?”
韦柯听出了黄恩宜的愤怒,哄道,“我去叫他。”
他还没走出一步,盛宇顺势拦下了他的去路,“我去吧,我跟他熟一些。”
盛宇为了完成任务,花了一些时间,好在有收获。项俊凡返回病房了,怀里抱着漾漾,脸上洋溢喜悦。他嗦着嘴逗小朋友,动作不熟练但是也不肯放手。他弯腰,把小朋友置放在谭茵枕边,“漾漾,来看看你妈妈。”
谭茵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小孩,虚弱地笑了一下,“他叫漾漾?”
黄恩宜不解地插话,“你竟然不知道他叫什么?”
“才定下来,取的是太爷爷的字。”项俊凡解释着,兴奋地捏着小朋友的手,“我们漾漾以后也要像太爷爷那样,做个有出息的人。”他沉浸在与小朋友的单向交流之中,其乐融融。
黄恩宜一口气堵在胸口,毕竟谭茵花半条命生下来的小孩,结果随项俊凡姓,随太爷爷名,谭茵作为母亲,被剥夺得一干二净。黄恩宜只觉得不公平,隔着一张病床,她直视项俊凡,声音轻微却凌厉,“该你来生小孩的。”
李悠然私下里捉住了黄恩宜的手腕,示意黄恩宜别意气用事。
项俊凡没听出来讽刺,反而得意洋洋,“不是我吹,当真换我来,一点生两点就能回家。”
他说罢如相声演员那般等待观众反应,李悠然尴尬地笑一下,附和他的幽默。
谭茵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她实在太累了,眼睛总是半睁着,提不起精神。她用指背抚摸小朋友的脸颊,再向门边眺望,“爸和妈呢?”
“去车里拿小朋友的东西。”项俊凡问谭茵,“你有什么要拿的?我让他们顺便拿来。”
谭茵摇头,实际她需要的东西还挺多,只是她现在没剩多少思考的力气。她又问道,“我爸我妈呢?”她的父母和弟弟今天才从外地赶来,看这模样,估计是还在路上。
“也不知道到哪儿了。”项俊凡摸出手机,拨通岳父的号码,没有直接对话,而是把手机放到了谭茵枕边,“你自己问吧。”
他抱起了小朋友,护士恰巧也来病房探望,要回了小朋友,因为还得再检查观察。项俊凡倒一下变得忙碌了,这边与护士交接,那边等谭茵通话,夹在病床旁的狭窄走道里,左右照顾。待到谭茵通话结束,他弯腰收回手机,顺带捏捏谭茵的脸颊,眼波深情,言语温柔,“宝贝,你表现得很好。”
谭茵无力地抿嘴回应。
黄恩宜悄悄攥紧了拳头,灰色裤面在掌心里褶皱一团。
医生从病房外探出半个身体,冲着里头一群人询问,“谁是谭茵家属?跟我出来一下。”
项俊凡闻讯出门,“我是。”
黄恩宜有所行动,悄悄紧随项俊凡身后。韦柯见状,隐隐担忧,离开走道座位,一路跟着黄恩宜。
李悠然在病房里忙着替谭茵擦汗,集中注意观察谭茵的脸色。谭茵的虚汗出得有些出人意料,仿佛是被花洒淋湿了整个身体,李悠然不放心,想着找护士问问情况,这一回头,才发现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莫名有不安的预感,赶到病房外,在路过的人群里搜寻。
走廊转角处,一群人的身影被白炽光冷峻照耀着。医生与项俊凡在交谈,黄恩宜和韦柯在一旁围观。
项俊凡看见张医生表情严肃,不免紧张,担心小朋友那脆弱的身体,惶恐问道,“张医生,漾漾没事吧?”
张医生答复,“放心,小孩没事,就是大人情况还需要观察。”
项俊凡焦急,“漾漾妈……”
黄恩宜忍不住插话,纠正项俊凡的表述,“她叫谭茵。”
气氛有一瞬间的冷却。
韦柯站得离黄恩宜更近了一些。
项俊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尽量不被黄恩宜打断思路,仍旧与张医生对视,回到和张医生的谈话上,“她怎么了?”
医生说明具体情况,“怕有产后出血的可能。我之前压了她肚子,暂时没发现异常,不过还得多观察,你们家属要多照顾她。”
项俊凡自言自语,“应该不会有事的,漾漾妈平时身体……”
黄恩宜再一次打断了项俊凡的话,“她叫谭茵。”
项俊凡忍无可忍,满脸愠怒,驳斥黄恩宜,“那不就是漾漾妈么?咱俩说的同一个人,你在这儿跟我争什么争?”
“但是她有自己的名字,她叫谭茵!”黄恩宜义正言辞地辩驳,语气激烈,甚至脸颊稍显红润。
项俊凡这回动了怒气,“你他妈没事找事对吧?”
他向着黄恩宜踏出半步,带着盛气凌人的压迫感。韦柯警觉,抓过黄恩宜的手腕,往后撤退,再插入两人的空隙之间,抵挡在黄恩宜的身前,正向面对项俊凡。
项俊凡碍于情面,泄了口气,厉声警告道,“韦柯,管好你媳妇。”
韦柯面色平静,态度却是坚定,“她有说话的权利。”他要捍卫她想做的一切事情。
黄恩宜有了底气,心里的悲愤倾泻而出,毫不留情对项俊凡控诉,“项俊凡,你能不能别只把谭茵当作给你生孩子的工具?她是人,她是你的妻子,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她的身体健康和感受情绪?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别这么肮脏?”
她换口气,继而调大了音量,“还有,谁稀罕你那什么太爷爷的名字?什么狗屁漾漾,你以为很了不起吗?瘪三。”
“我操!你他妈……”
项俊凡是被黄恩宜完全触碰到了爆发点,甚至脑袋短路说不出脏话,只想动手。他想往前,韦柯牢牢阻挡着不肯挪动,于是便成为了两个男人的对峙,剑拔弩张。
项俊凡眼神凶狠凌厉,“让开。”
韦柯声音冷静低沉,“不让,休想动她。”
项俊凡拳头举到了半空,“你他妈……”
他的拳头在空中被盛宇意外拦截。盛宇来的匆忙,试图阻止一场即将开始的冲突,他用蛮力让项俊凡后撤一步,李悠然配合地让韦柯后撤一步。
当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被分开后,间隔的空隙里出现了张医生的怒斥。
“请尊重一下医院的秩序!都什么毛病?在医院里大声嚷嚷!”张医生用指腹扶眼镜,压制怒气,伸手指向项俊凡,“家属跟我走,其余人一律不许再跟来。”
张医生带走了项俊凡。
剩下的人中,李悠然让盛宇回到病房外,继续守护谭茵,至于韦柯和黄恩宜,这两个不安分的出头鸟,看这形势是没办法再留医院的了。她让这对夫妇提前离开了住院楼,她跟随他们一道走在医院小路上,观察到四下没有熟悉的人,她才总算忍不住开始责骂黄恩宜,“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她倾身,视线越到韦柯身上,埋怨道,“韦柯你也是,怎么总是陪着她胡闹。”
黄恩宜不服气地反驳,“这哪里是胡闹了?允许项俊凡那么欺负人,就不允许我骂他几句?”她说到情绪激动处,眼眶率先红润,她有些窘迫,悄悄抹去眼角的泪珠。
李悠然急忙哄道,“不是不允许你骂他,只是……”她思考着,该怎样把事实描述得更清楚,她反问黄恩宜,“那你觉得,你今天骂他一顿,他明天就能痛彻心扉、改过自新、幡然醒悟?”
黄恩宜咽住了,其实她心里也明白,项俊凡这人是骂不醒的,他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李悠然走在黄恩宜的右手边。隔着黄恩宜,韦柯的侧影被金属黄色路灯晕染出朦胧的轮廓。李悠然向黄恩宜感慨,“你骂项俊凡,不要紧,毕竟有韦柯保护着你。可茵子呢?项俊凡在你这里受的气,万一转移到茵子身上……”
她没有说完话,黄恩宜已经能够想象出那副画面。她难过悲哀,“我就是看不得谭茵受委屈。”
“今天的事情要是让茵子知道了,我估计她不仅会委屈,还会很为难。”李悠然怕讲话太重,试着缓和语气,“生小孩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茵子在病房里备受煎熬,要是得知病房外朋友和老公大吵一架……就怕她会愁得头要爆炸。”
黄恩宜嘟嘟囔囔,声音里带着哭腔,“那就撒手不管她么?”
“也不可能不管,就是方法上还得再多考虑考虑。”李悠然心软,抚摸黄恩宜的背,故作轻松,“你放心,其实也没有那么悲观的,明示不行,我们就暗示。方法总比困难多,我们再慢慢想想,别着急,之后再说吧。”
他们走到热闹之处,两辆小车交会,蜗牛一样小心翼翼蠕动,路人擦边而行。
再往前一段路便是医院出口,他们到了分别的时候。李悠然要折返回到谭茵的病房,黄恩宜与韦柯今晚先行回家。三人群团兵分两路,告别离开。
脚下这一段小路上铺满石阶,隐藏在林荫中,偶有青苔悄然冒出。黄恩宜心情低落,走路心不在焉,一脚踏到青苔上,不慎打滑,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到地面上,连着向下滑两级台阶。
韦柯惊慌,蹲下,急切询问,“痛不痛?”
痛,并且狼狈。黄恩宜破罐破摔,盘腿而坐,整个人泄气,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坐下,怒气冲冲,“不走了,气死我了!”
韦柯手腕搭上膝盖,觉得有趣,笑道,“为了别人的家事,这么生气?”
黄恩宜委屈,眼眶水润,“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韦柯心软,摸摸黄恩宜的头,轻柔缓和,“这路滑,我背你。”
黄恩宜难为情,“这……不太好吧?”
韦柯看得出黄恩宜的小心思,他转过身示意,黄恩宜随即灵活地爬到他的背上,手臂环绕脖颈,又不敢过于靠近。
光线昏黄,洒在万年青繁密的叶片上,成为细碎的点缀。
韦柯走得稳妥。黄恩宜偷看韦柯的侧脸,隐隐担忧,“我是不是很重?”
“你那么轻。”韦柯笑道,“还得把你再养胖一点。”
黄恩宜耳尖发红,蜷缩身体,在自己胳膊上蹭了蹭。她反思方才发生的事情,试探性地询问韦柯的想法,“韦柯,你会不会也觉得……我这个人太冲动了?不够理智。”
她本来想用的形容词是“没有脑子”,但又狠不下心来骂自己。
韦柯当真认真开始思考,他保护黄恩宜是出于本能,待到本能散去恢复平静,他心想,若是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仍旧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这边。
“这个世界上理智的人太多了,不缺你一个。”韦柯喃喃,“所以可以尽情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别怕,有我在。”
黄恩宜垂下眼睑,回复着一句,“谢谢。”
她的声音太小,被风吹散在空中,他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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