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大雨了,你一个人开车不安全,等会儿我去接你吧?”
虽是询问的语气,笃定却占了更重的份量。
清清冷冷的女声回答他:“不用了,我不急着回去,等雨下得差不多了再走。”
说话间,滴滴答答的声音敲在玻璃窗上,裴清昼转头一看,大雨倾盆而下,大颗大颗的雨点在玻璃窗上撞出一团叠一团的水迹。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整座城市霎时间笼进一片雨雾交加的灰色大网中。
从高处看,下坠雨势被大风吹散,像极了一盆盆水自天上倾倒而下。
天气预报说今天北城的雷雨要持续一两个小时。
电脑界面上还显示着字眼密集的文件,屏幕光映进裴清昼漆黑的瞳孔中,反射出几点细碎的光,令他的情绪多了几分捉摸不透。
他沉了口气才说道:“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这边忙完就过去接你,今天有黄油蟹吃。”
那头忽然沉默了下,低低地说了声“好”。
看来妥协了。
裴清昼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
“等着我。”
……
雷雨交加,狂风大作,路边的景观树也被吹得东倒西歪,三两行人匆匆小跑躲进路边的商店。
“思·STAR”画廊正门的屋檐十分宽敞,任凭飞雨侵袭也没能完全攻占门前一片清净干爽的区域,这会儿就有不少人跑来门外躲雨。
奚琅没管他们,趴在前台旁设作临时休息处的沙发上,脸色微红着挂了电话。
她原本打算慢慢等雨停了,再出去随便找个地方解决晚饭。
毕竟从这儿开车到长安庄园,赶着晚高峰起码要走一个多小时,到家都过饭点了。
可是裴清昼要提早来接她,还说家里有黄油蟹等着……
奚琅小时候随着外公在南方住过一段时间,正赶上夏天最热的月份,外公的学生上门拜访,送了几只活蹦乱跳的黄油蟹。
黄油蟹养殖不易,市面上价格昂贵,又极其讲究时令,那是奚琅第一次尝到。
从此彻底爱上黄油蟹那样绵密油润的口感和浸满膏脂的香味。
父母知道她爱吃,每年到了季节都会买来几筐新鲜的,不过奚家老宅人多嘴多,分下来总是意犹未尽。
前一个月才吃过,奚琅也不是特别贪嘴的人,倒是没惦记着了。
这会儿一听家里有新鲜的黄油蟹等着,馋虫一下子就被勾上来。
突然开始期待裴清昼早点来了。
正这么想着,大门忽然传来几声响动。
奚琅下意识以为是裴清昼来了,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答案——
电话才挂断没几分钟,以及,她一眼就看到了大门口的情景。
瘦高纤长的女生推开玻璃门,探头往里面环视了一圈,对上奚琅的眼睛时,脸色有一秒钟的僵硬,随后绽放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思思姐,原来你在啊?方便让我进来避避雨吗?”
奚琅垂下眼没搭理,对方就当默认了,径直推门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女生。
三人朝里走了两步,奚琅忽然出声:“别踩到地毯。”
瘦高女人脚步一滞,低头看了下,脚边正是一卷没展开的灰色地毯。
她面色有些僵硬,偏要维持着友好而亲昵的笑容,避开了周围还没整理的东西,邀着两个女生走到临时休息区。
“思思姐,不介意我们坐会儿吧?”
奚琅没看她,兀自翻着手边的画册,“随意。”
其中一个打扮时髦、妆容明艳,造型颇有时下网红风格的瓜子脸女生好奇地四处打量,眼中不乏惊叹。
最终惊艳而又带着几分羡慕嫉妒的目光在奚琅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偏头问瘦高女生:“璇璇,你之前说你堂姐在这条街开了个画廊,是这家没错吧?这个小姐姐就是你堂姐?”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屋子的隔音效果极好,完全隔绝了雨声,因而这几句话一出口,几乎整个一楼大厅都能听见。
奚琅也不例外。
奚璇用余光看了她一眼,笑容有些僵,“是啊,这就是我堂姐,奚琅。”
“难怪,你们长得蛮像的,一样都好漂亮哦!”
两个女生夸了几句,奚琅没接茬,甚至没看她们一眼,她们也不是自讨没趣的人,索性闭嘴不说话了,低头自顾自玩手机。
奚璇没忍住,频频朝奚琅投去目光。
她这个堂姐,从小到大走到哪都是焦点。
就算此刻只是穿了一件稀松平常的白衬衫搭黑色阔腿裤,配上那身冷清清的气质,也能衬出股高不可攀的气势来。
奚家虽是名门世家,却重在清贵。
奚璇的父母不像奚琅父母那样将生意做大做强,物质虽然从来不缺,肯定是比不上家底丰厚的奚琅。
更何况,她现在还成了裴清昼的未婚妻。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儿的时候正好在看美食纪录片,看到黄油蟹太馋了!!!
解锁思思的隐形吃货属性哈哈哈
第8章
气氛太过沉闷,奚璇酝酿了许久,试探着问出心里话:“思思姐,你和姐夫最近怎么样啊?”
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居多。
虽然有些嫉妒羡慕奚琅能和裴清昼订婚,但奚璇在这一点上还算有自知之明。
奚家三个堂姐妹,奚琅年龄最长,长得最漂亮,也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裴家要和奚家践行多年前长辈定下的“娃娃亲”,于情于理,奚琅都是第一人选。
就算没有奚琅,奚璇也不觉得裴清昼会看上自己。
裴清昼那样的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奚琅看了会儿画册,又在空白素描本上涂涂画画起来,对奚璇的问题也是随口应付的语气:“就那样。”
奚璇只比奚琅小几个月,对这个堂妹,奚琅说不上喜欢但也谈不上讨厌。
奚睿林老先生有三个儿子。
大儿子奚澹峻,结婚虽然早,但是早年忙着和妻子陶荨淑打拼,孩子生得晚,只得了奚琅这么一个女儿,疼得如珠似宝。
二儿子奚澹茂,生有一儿一女,儿子是奚家长孙,三十出头已经结婚,目前在国企工作;女儿就是奚璇。
三儿子奚澹礼,有两任婚姻,和前妻生有一个儿子,正在北城大学硕博连读;和现任妻子生了一儿一女,小儿子刚大二,小女儿还在读高中。
除了大哥因为工作结婚的缘故,已经和大嫂搬出去住,其他人都还住在奚家老宅,读书的小辈放假都得回去,大宅子从来不缺人气。
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矛盾。
二婶婶,也就是奚璇的母亲不大喜欢奚琅,谈不上直白的针锋相对,只是时不时总搞一些小动作,久而久之,她实在厌烦。
订婚前,奚琅顾忌着爷爷,不好直接搬出来。
订婚后才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
但有些矛盾,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
……
奚璇早就习惯了奚琅这副闷死人不偿命的性子,也不在乎,反倒是在心里胡乱猜测着裴清昼怎么忍得下她。
时间一分一秒悄然流逝,雨势渐渐小了。
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
奚璇带来的另一个朋友提议要走,瓜子脸女生不太乐意。
这里面环境又好,又有空调,她才不想赶着出去淋雨。
这间画廊不仅装修有格调,连随随便便一把椅子都是名牌,她们坐的这张沙发少说也得六位数。
这会儿功夫,她已经举着手机连续摆拍了几十张自拍照,准备修完图发朋友圈再发微博。
奚璇却是不想继续留下来了,她直接起身,“走吧,我请你们去荟萃宴吃饭。”
一听是荟萃宴,瓜子脸女生眼睛一亮,也不排斥出门了,探头看了看玻璃门外,“也好,现在这雨小了很多,我们走吧。”
说着还转身朝奚琅做了个拜拜的手势,笑容分外甜美。
“美女姐姐,我们走啦!谢谢你让我们避雨!你这里好漂亮,开业的时候别忘了让璇璇跟我们说一声,一定过来捧场!”
平时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今天奚璇看见她这番作态,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倒胃口,正要开口制止她,大门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玻璃门被推开时泄进几分,打破了一室空灵的平静。
屋内几人不约而同转头望去。
除了奚琅,其他三人都情不自禁睁大了眼睛,呆若木鸡地注视着推门而入的男人。
白色衬衣和黑色长裤包裹着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合体剪裁勾勒得宽肩窄腰轮廓分明,胸前藏蓝色条纹领带系得一丝不苟。
黑色短发尽数梳拢在后,极具犀利帅气的精英感。
俊秀五官几乎融合了东西方审美中的优点,找不到一点瑕疵。
这张脸,完全可以吊打娱乐圈90%靠颜值吃饭的男明星。
那么问题来了,这位帅哥是谁?
难道也是来避雨的?
不等毫不知情的两个女生继续揣测,奚璇一开口就告诉了她们答案:“裴……姐夫,你来接思思姐吗?”
裴清昼的视线缓缓从三个女生身上略过,没有过多停留,只颔首礼貌地回应奚璇的问候:“嗯,你带朋友来看你姐姐?”
虽然裴清昼看起来温和可亲,但奚璇想到关于他的那些传言,根本不敢生出丝毫亲近的心思,只小心翼翼答道:“也不是,我和朋友正好在附近逛街,突然下雨了,就顺便过来躲躲。”
裴清昼点点头,径直朝着奚琅走去。
他注意到了,自己刚进门那一刻,奚琅出于好奇抬头看了眼,看到是他后,立马就低头扑在自己的素描本上,浑然不把未婚夫放进眼里。
但是裴清昼并不打算“兴师问罪”。
“要结束了吗?”他将食指与中指微微并拢,轻扣了奚琅旁边的桌面两三下。
奚琅没抬头,“马上。”
裴清昼不再说话,在她旁边找了个位置落座,安静耐心地等候。
这个时候,奚璇已经拉着险些挪不动脚步的两个朋友走到门口,她们还在频频回头,眼中充斥着看到超高颜值帅哥的惊艳与垂涎。
奚璇甚至不好意思出声道一句别,拉着两人匆匆离开。
裴清昼像是丝毫没有关注到门口的动静,只一心一意盯着奚琅画画。
素描纸上线条分割明确,不像是作画,也不像信手涂鸦,倒像是与空间设计有关。
奚琅很快收尾,又贴了张便签在上面标注好,拿出手机给小禾交代明天把图给设计师过目筹备,去值班室跟值班的安保打了声招呼出来,准备拎包走人。
回到大厅时,裴清昼已经拿着她的包送到眼前晃了一眼,“走了?”
奚琅呆了下,点头。
他慢走几步靠近,与她相对而立,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只差几寸就要贴在一起。
仅有男人巴掌大小的小挎包在眼前一晃而过,看不真切,唯一清晰真切的,是后面那双染着清浅笑意的丹凤眼。
明明是冷酷薄情的轮廓,却总是带着柔和的弧度。
奚琅忙别开眼,兀自朝前走去。
*
蟹性寒凉,女生不宜多吃,奚琅虽然好这一口,但也不贪嘴,前个月在奚家吃到两只,今晚也不过多吃一只,一共三只而已。
裴清昼也明白饮食适度的道理,没有劝她多吃些,只在晚饭结束时问她准备怎么处理剩下的螃蟹。
朋友送的有三筐,今晚两个人只吃了一筐的一半都不到。
奚琅对此并不上心,“随你怎么处理。”
反正是他的朋友送的,留下还是转送人都随他。
裴清昼点点头,“放久了不新鲜,明天去奚园吃饭,顺便一起带过去,给爷爷他们加个餐怎么样?”
明天奚琅的爸妈出差回来,又适逢暑假,兄弟姊妹们都在,奚睿林昨天就亲自打电话一一通知小辈们回去吃顿饭。
奚家人多,奚睿林年纪大了忌口多,倒是不吃这口,不过年轻人都爱吃,这些黄油蟹应该能很快解决。
奚琅没什么意见,下一秒忽然意识到什么,反问裴清昼:“那你们家呢?不送一点儿过去吗?”
裴清昼笑答:“不用,爷爷不爱吃蟹。”
奚琅“哦”了声,点点头,准备去楼顶花园走动走动消消食。
刚走了两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刚才的称呼好像不太对?
对着裴清昼称呼他家为“你家”。
而裴清昼呢,脸色都不变一下,不动声色地用一句“爷爷”就将拉远的距离拉回来。
不愧是他。
楼顶放了一台天文望远镜,是专为奚琅准备的。
她钟爱着头顶那片望不见尽头的璀璨星空,小时候有个偷偷藏在心底的梦想是当宇航员。
随着年龄增长,她的艺术细胞渐渐盖过了数学细胞,更擅长用画笔与想象力去创造瑰丽浩渺的世界。
至于用数字更精确地去丈量这座宏伟的宇宙,属实有些难为她差劲的数学能力。
在仰望着头顶星空时,她的眼睛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灿烂光芒,漂亮得令人心悸。
裴清昼取代佣人的工作,亲自送了杯温水上楼,放在奚琅旁边的石桌上,温声提醒她:“晚上风凉,早点下去,我还有几份文件要处理,就不陪你了。”
奚琅自顾自调试着天文望远镜,淡淡应了声:“嗯。”
“明天还要出门,不要熬夜,早点休息。”
说是这么说,裴清昼也不指望奚琅听得进去。
艺术家的生活习惯总是经不起纠正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自己,无限的遐思幻想在大脑中铺开,灵感会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果不其然,奚琅没有回应他的这句提醒。
他摇头轻叹一声,转身下楼。
看了会儿星空,奚琅心满意足,准备回画室继续工作。
步子迈了几下,忽然想起什么,倒转回去拿起桌上已经冷却的水,正好渴了,她喝了两口,直接带着杯子一起下楼。
在画室忙了一个多小时,奚琅停下笔盯着画布开始发呆。
此刻的她用“邋里邋遢”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被新旧颜料叠到看不出原色的五彩缤纷的罩衣,一头长发随便用簪子固定住,还有满手的颜料。
甚至连下巴都沾了颜料,淡淡的一抹红,像一块造型别致的胎记。
发了一会儿呆,她才进了与画室相连的洗手间洗手洗脸,洗完手又仔仔细细抹了一遍特制的护手霜。
颜料沾多了伤手,画画也是个费手的力气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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