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辉哪里还看不出女儿的心思。
因为江荟珠从小不在意她,沈姜养成了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小脾气。
比如她越是想要什么,越不会说,她喜欢让别人猜,猜准了她就开心,但不会表现出来。猜不准她就会生气,也不会表现,但你就是能感受到她的怨气。
说起来,沈姜真算得上脾气古怪的女孩,要不是沈国辉和江荟珠有钱有权,这样的孩子若是生在普通人家,有得苦头吃。
“没有,我们姜姜很厉害的,有艺术天赋,还有……”
“有个屁!我才没有艺术天赋!”她极力掩盖自己为剩不多的优点:“我没有天赋,我只像爸爸,对学习一窍不通,我就是个废物。”
沈国辉:“……”
这句话听着怎么像在骂他?
于是尴尬笑笑:“让姜姜遗传了爸爸的基因,真是抱歉啊。”
前一秒还要在发火的沈姜,下一秒就将沈国辉抱住:“没有,一点也不抱歉,我很骄傲。”
沈国辉颇有感触:“姜姜。”
还以为接下来要上演一场父女情,哪知沈姜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做火箭似地。
推开他:“好了,我没事了,以后别偷拍,我也不会走艺术路,记住了吧?”
沈国辉:“……嗯。”
黑沉沉的夜,月光透过缓慢移动的乌云若隐若现,直到层云散去,沈姜推开窗,看见了天幕漂亮的半轮圆月。
沈姜弯下腰,继续封存她这段时间的画,全部放进一只大纸箱,然后用透明胶带封住,再扔进杂物间。
做完一切,只觉得疲惫不堪。
洗完澡她睡了一觉,这一觉又深又沉,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做了噩梦,梦见周鸣耀的眼睛恢复了光明,但因为自己任性的性格,他为了找她出了车祸,他又变成了瞎子。
他说:“我希望我从没认识过你。”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心脏高高揪起,沈姜捂嘴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哭醒,才惊觉满脸都是泪。
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害周鸣耀失明的凶手。
已是夜里三点,屋里没开灯,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让沈姜感到时空都被封印的感觉,空气也不流通,只有空调的风轻轻作响。
沈姜推开窗,热气瞬时扑面而来,花园的路灯下,飞蛾不知疲倦地绕着光追。
一只不识趣的飞蛾的飞上二楼拥抱她,沈姜赶紧合上窗。
透明玻璃上,映出圆月的一扇轮廓,金黄的明亮的,照得人心慌。
沈姜情绪莫名低落,手机开了又关,最后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拨通的那个电话。
“喂,喂?”电话那头,是阔别已久的清润嗓音。
从来没有人半夜给周鸣耀打过电话,被铃声惊醒后他并没有焦躁,而是平淡地接通。
可那头迟迟没人答话,周鸣耀脑海里闪过一道俏丽的声线。
是她吗?
他不确定,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挂断。
但除了沈姜,他也想不到有谁会在这个点给他打电话。
“不说话我挂了。”
话音未落,沈姜匆忙应答:“周老师。”
三个字完全没有经过大脑脱口而出,沈姜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喊出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这样叫过他。
二人默契地沉默,沉默到日月星光都黯淡。
良久后,他金口再开:
“这么晚了有事吗?”
其实他想问的是,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觉,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但他平淡的语气将这句话问出口,显得如此生硬又疏离。
果然,她生气了,原本忐忑的语气骤然变冷。
“没事,没事就不能跟你打电话了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周老师觉得,不当我的老师我们就没关系了?”
每一个字都刺地少年耳迹发烫,她为什么总能用轻描淡写的言语说出令人遐想非非的话?
“我们有什么关系?”周鸣耀极力克制声音的颤抖,发颤的手却将他出卖。
他从被窝里坐直起身,新空调的风很猛,即使开到了二十七度,掀开薄被的那一刻,他被冻得一个哆嗦。
沈姜心里很烦躁,她觉得周鸣耀的反应太平淡了,说话的语气也很冷漠,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
像小时候她为了讨江荟珠欢心,铆足了劲练熟一首小提琴曲,结果收获那女人一句:‘还行,我还有事,先回学校了。’
她也学他冷淡的语气,平静地说:“没什么关系,前师生的关系。”
少年原本还活跃跳动的心脏,霎时凝固。
所以呢,打这通电话就只是为了说明一下他们俩的前师生关系吗?
那他知道了,他现在很想挂断电话,不想听沈姜那柔软的嘴里说出冷冰冰的话。
可……挂断的手指摁在按键上,迟迟落不下。
那萦绕在每个梦里挥之不去的音调,他根本舍不得。
尽管如此,他似乎在与他较劲,他心口不一。
用力将手机攥紧,深呼吸,极力压制胸中奔涌的情绪:“沈姜,你还有事吗?”
他生硬的话像一颗巨石落在心口,压着沈姜喘不过气,心痛到仿佛下一秒就能断气。
“没事了!”沈姜浑身被冷意浸透:“我真是疯了才会大半夜给你打电话。”
说完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电话挂断了。
嘟嘟嘟——
她把他吵醒,自己睡得香甜。
他彻夜失眠。
周鸣耀忽然觉得沈姜真是个十分恶劣的人。
她那么绝情,那么爱捉弄人,爱欺负他……她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从不打招呼,从不在意他的感受。
就连本应该是两个人决定的关系,她只轻飘飘一句:“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他一个字也没有反驳。
这样恶劣的一个人,究竟为什么会喜欢?
然而他这样问自己的时候,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倒带似闪过的温情画面,仿佛解释一样告诉他真相,让他的想法终止于此。
她既坏又好,他离不开她的好,他厌恶她的坏。
也没人知道在遇到她之前,他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无尽的黑暗,无尽的深渊。
是她伸手给了他光,带他看见了另一个精彩纷呈的世界。
如果问他如果有机会重来,还要不要遇见她。
他的回答是:要,不论遇见她的路多难,结果有多坏,他也要,再难也要。
第67章 提六十七个灯
八月下旬, 江荟珠的催促电话还没有打来,沈姜原本以为她会催她回去学习来着……
她不催该是件好事,可沈姜心里始终提不起劲,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种被人忽视的感觉重新回到身体。
沈姜怀疑自己有受虐倾向, 一边记恨江荟珠的严格, 一边嫌她不重视自己。
矛盾体快把自己逼疯,然后十号的下午看见了江荟珠发在朋友圈里的一条庆贺消息。
——周鸣耀又又叒得奖了。
智曲杯大赛一等奖, 全国性的比赛,含金量比不上棠宁杯,但同样也是全国性质的赛事,足以证明周鸣耀的优秀。
沈姜看不见江荟珠同事学生们发的祝贺词, 想来该热闹极了。
今天晚上就会办庆功宴吧?
周鸣耀可真会给江荟珠出风头,想必院长之位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上次的花絮图因为很多女生挡在他面前, 沈姜只看见周鸣耀锁骨以上的位置,这会儿全身图一瞧, 才惊觉他竟瘦了一大截。
剪裁合身的名贵西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脸还是好看的, 但是瘦,真的瘦, 下颌轮廓分明, 一点肉也看不见。
沈姜攥住拳头, 暗骂江荟珠到底是怎么照顾徒弟的, 全然忘记是谁前几天刚把他气了一通。
她的心彻底随着一张照片激起了波澜。
晚上沈国辉从公司回来, 公文包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沈姜拐走。
“爸, 我妈怎么说, 给你打过电话没?”这么久了不闻不问,她才是最生气的人,怎么反倒最后江荟珠主导一切了。
沈国辉看她,笑着掏出包里的手机:“妈妈说以后不想管你了。”
沈姜无语梗住。
“激将法?她管不管不重要,反正我不会再回去学小提琴。”琴都扔了,这个决心她还是有的。
“那以你现在的文化课成绩,能上什么学校?”沈国辉在她身边坐下,反问道。
沈姜手肘撑在他的肩膀,笑眯眯看着他,眼底闪过狡黠的光:“你最喜欢的。”
“国艺啊?”沈国辉脱口而出。
“……”沈姜没好气拍了他一掌:“二本!当初你自己说二本就足够的!”
沈国辉:“……”
这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沈国辉双悔得捶胸顿足,仔细一想又觉得是自己的心软才让女儿养成没有追求的咸鱼性格。
“爸,你干嘛呢?”
沈国辉捶胸的动作一顿,摇摇头笑起来:“没干嘛,爸爸就是……”
说着还叹起气:“就是可惜,唉,我们姜姜多优秀啊……罢了罢了,怪爸爸,怪我最近没好好关心你。”
沈姜抱住他的脖子摇了半天,好笑道:“又装起来了,不是你的错,瞎说什么呢。”
沈国辉真是个戏精,好歹是地产大佬,话说他的员工和合作伙伴,知道这厮总在女儿面前扮幼稚吗?
嘶——瘆得慌。
维持着侧面拥抱沈国辉的姿势没变,沈姜忽然说:“爸,我问你个问题。”
沈国辉扭头看她,揉揉女儿的肩膀:“什么?”
“爸。”沈姜有点紧张地问:“你还爱我妈吗?”
气氛稍显严肃,沈国辉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地脱口而出:“爱,你和妈妈是爸爸一辈子珍藏的的宝贝。”
沈国辉爱说肉麻话,沈姜早已习惯,可他越乐观,越逗她哄她,沈姜就越难过。
耸了耸鼻子,她说:“妈妈那样对你为什么还是喜欢她,对她好呢?。”
“姜姜啊。”前一秒还不正经的沈国辉,下一秒立马正色:“爸爸一直告诉你,做人做事呢,随心就好,不后悔就好。你啊就是太较真,眼里揉不得沙子,好多事情爸爸想跟你讲,可想到你的性格,又不知道该怎么讲。”
“你要跟我讲什么?”沈姜轻抬眼皮望他。
父女俩对视,沈国辉笑着摇头:“没什么,就是说你很固执,顽固得很,跟你妈一样一样。”
“我才不要像她。”沈姜无语地嘟囔,“有时候我真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爸爸这样深情的男人,而且这种男人通常会喜欢上一个绝情的女人。”
沈国辉哭笑不得:“你这样形容你妈呢?”
沈姜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本来就是,我再也找不出比你还好的男人。”
“说什么呢。”沈国辉不赞同地刮她鼻梁骨:“做人呢,要拿得起放得下,要是一点小事都记一辈子,活得累不累?”
“不累。”
沈国辉无奈:“你啊,冥顽不顾。”
沈姜敷衍扯出一个笑,心不在焉想着事。
连爸爸都放下了,她为什么还要继续生气呢,还有必要跟江荟珠较劲吗?
拿的起,放的下……其实好多人都这样评价过沈姜,觉得她活得洒脱、自由。
可是只有真正了解她的人才会知道,在感情的世界里,不论亲情还是爱情,她永远是个胆小鬼,她永远拿不起,也放不下
“姜姜,别怨你妈了,这世上没有谁是真正的对,也没人是真的错,爸爸……爸爸也不全对。”
“姜姜,爸爸没在安慰你,我只是想说,放下吧,也放过你自己。”
晚霞涂满整面窗户,天空是橘色的火焰,沈姜看着麻雀飞过窗外的天空,瞳孔闪烁着润黑的光。
她沉默了良久,沉默地昏天暗地,有什么东西也一并在沉默中点燃,化为灰烬。
“爸。”
麻雀停在树梢,躲进昏黄色的怀抱。
“我要学美术。”
……
沈姜一个较劲的念头,让沈国辉高兴了好一段时间。
立刻打电话联系了黎安省最最好的画室,并且花高价给她安排进了校长班,除了价格高昂以外,这个班只收有天赋的学生,有钱没天赋也没用,人家不吃你这套。
沈国辉把女儿的画作给画室老师过目,都夸这孩子的画有灵性,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可把沈国辉乐得,话不多说,校长班走起!
画室可不单单只是画室,师生职工加起来有四五百人,这规模,说是一所学校都不为过,也是全国连锁的一家画室。
沈国辉甚至亲自跑画室考察,师资条件、校园环境、食堂菜色,样样挑不出错。
因为艺考时间定在十二月,一月份还要参加校考,沈国辉本来安排沈姜休息两天即刻进画室学习,在沈姜的软磨硬泡下,想着孩子一整个暑假都任劳任怨学习,到底是同意了她十天的假期。
沈姜没安心待在宜城,她收拾行李回了荣市,下高铁的那一刻才给沈国辉发了个信息,先斩后奏。
沈国辉拿女儿没办法,嘱咐她在外注意安全,又给打了笔钱:“不想回妈妈那边的话就住酒店,别乱跑。”
“我知道,我住圣豪你总放心了吧?”圣豪是沈国辉开的全国连锁酒店,住自家的酒店当然比住别家的放心。
沈国辉满意点头:“到时间了马上回来,不许逗留知道吗?”
“嗯嗯,知道,我就回来找老同学叙叙旧,又不干别的,说不定提前就回来了呢。”
“你心里有数就好,钱汇过去了,吃好喝好,别亏待自己。”
“谢谢爸。”
手机信息发来银行账单,到账十万八。
心下雀跃的同时,心中也更加期待与那人的见面。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又是喜欢,她只知道见不到他的这段时间她每天都在想他,这就是喜欢。
想要放得下,首先她得拿起来。
她决定回到荣市,把她差点丢掉的东西重新拿到手。
……
八月烈日炎炎,一年最是酷暑日,人多在太阳底下待一秒,仿佛会被蒸烤成人干。
荣市的热浪比宜城还要夸张,一下高铁,扑面而来的热气热情迎接了满怀。
想起自己此行目的,咬着牙走出了站台。
天高云阔,日朗地疏。
即使马上步入大学,周鸣耀的生活也很简单——公寓学校两点一线,偶尔会被江荟珠带去见一些名师名流,他的生活比沈姜想象中丰富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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