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砚舟回得很快:【开会】
这么晚了,他竟然还在开会。
阮梨:【哦】
霍砚舟:【怎么了?】
阮梨:【没事,想你啦[可爱]】
*
翌日,周五,阮梨再一次驱车下青溪镇。
修复古窑的工人不懂烧瓷和文保,阮梨半个月前就从镇上请了几个师傅来帮忙,师傅们家中历代都是手艺人,以烧瓷制瓷为生。
和县文保局的老师忙了大半天,快要到下午两点阮梨才吃上饭,对方说等下项目公司的刘宗山要带一个资方过来,想请他们一起参观调研。
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大半,阮梨欣然应下,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来调研青溪镇项目的人会是霍明朗。
霍明朗在看到阮梨的时候显然也很意外。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霍明朗跟着霍靖诚来阮家的时候,短暂的交集,寥寥数语。
霍明朗冲阮梨点头,刘宗山知道霍明朗和霍砚舟的关系,只以为这位霍小公子是在和自家婶婶打招呼。
霍明朗被刘宗山引着走在最前面,阮梨和文保局的老师跟在队伍的末尾。阮梨总觉得霍明朗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同。
就像是上一次在家里遇见他,从前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仿佛消失殆尽,整个人变得沉默内敛,也隐隐有大将之风。
调研结束已经快要临近傍晚,阮梨正要驱车离开,却被霍明朗喊住。
“梨子。”
还是从前的称呼,阮梨驻足,转身看向他。
“公司的车临时要载两个项目上的人,能不能……搭你一段顺风车?”
这个理由有些牵强,项目公司和县文保局难道还不能给资方霸霸再找一辆车?再不济,那个无车可坐的人也不应该是霍明朗,精明如刘宗山不会这么安排。
霍明朗大约也意识到这其中不可自圆其说的部分,“算了,是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你方便的话——”
“上车吧。”阮梨打断了霍明朗的话。
今时今日,她已经不需要再刻意回避他,也觉得他们之间不至于连搭车这种小事都不能接受。
“我来开吧。”
“不用,你上车。”
霍明朗伸出的手僵在空中,阮梨似是没有察觉,已经拉开了车门,霍明朗只好讪讪收回手,拉开另一侧的车门。
阮梨发动引擎,车子缓缓驶入行车道。
“你要和我说什么?”
霍明朗微顿,侧眸看向身边的女孩子。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他坐在她的副驾驶,而在此之前,都是他开车载她。
只是短短两周不见,霍明朗觉得阮梨又和上一次见不太一样了,眉间眼底凝着一种从容的温和,只一眼望过去就知道,她很开心,过得很好。
六叔,一定对她很好吧。
见霍明朗迟迟没有开口,阮梨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霍明朗清了清嗓子,认真道:“今天的事你别误会,我不是来苏市纠缠你的,来之前,我也并不知道你在这里。”
阮梨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件事,她唇角弯起点弧度,“我没误会,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霍明朗有些自嘲地笑笑,“听着像是在骂我。”
“嗯?”
“没什么。”霍明朗将目光投向车窗外,“你还要在苏市待多久?”
“三周吧。”
“恒远之后在青溪镇上的投资都是我来负责,你会……介意吗?”这话问出口,霍明朗又觉得有些多余。
她肯定是不介意的。
她早已经走远了很多很多,留在原地的只有他自己。
阮梨沉默半晌,“明朗。”
她鲜少这样叫他,从前是觉得太亲昵,不好意思。现在,阮梨很坦然,反倒是连名带姓的称呼让她觉得过于冷硬。
“从我答应和霍砚舟结婚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把从前的感情切割得清清楚楚。霍砚舟是你的六叔,你是霍家和恒远的一份子,我是霍砚舟的妻子。”
阮梨的视线从霍明朗的脸上掠过,“今天之后,我们还会在无数次的场合碰面,不管怎么说,我们应该算是一家人。”
霍明朗唇角扯出个有些不太自然的弧度。
一家人,他最后竟然用这样的方式和她成了一家人。
阮梨没有注意到霍明朗挂在唇角的涩然,只是继续温淡道:“我看了你那天跟记者说的话,我们是同学,也是多年的朋友,对吗?”
霍明朗轻嗯一声,看向车窗外。
喉结轻滚,他根本不敢让阮梨看到他此刻眼中的情绪。
梨子现在过得很好,而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不打扰。
沉默片刻,霍明朗又道:“还有一件事是关于方联的,我舅舅之前和方家有不少生意上的牵扯,不过已经断掉了。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帮我转告六叔一声,我到底还是姓霍,不会帮着外人拆自家人的台。”
“你为什么不自己告诉他?”
“我……”霍明朗垂眼,“他应该,不想见我。”
阮梨不置可否,霍砚舟日常都在吃霍明朗的飞醋,连她在这个问题上都很小心。
霍明朗缄默良久,才又继续开口:“小的时候,我弄坏过六叔一个飞机模型,那个模型是他花了半年的时间才拼好的,我把东西抢了过来,半天就弄坏了。现在想想,我觉得自己特别混蛋。”
阮梨忽然就很生气,“那你是很混蛋。”
“我……”
“闭嘴,别逼我赶你下车。”
阮梨鲜少有这样凶巴巴的时候,霍明朗只好识趣地闭了嘴。半晌,他又试探着问道:“梨子,你是在替六叔鸣不平吗?”
“是。”
“……抱歉。”霍明朗顿了顿,“那个时候的我,是真的混。现在想想,这些年,我好像做了很多对不住六叔的事儿,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阮梨抿唇,周五晚高峰的城市堵得厉害,红色尾灯蜿蜒一线,看不到尽头。
半晌,阮梨似是终于将心间的那股忿忿压下去,她在想为什么是霍明朗来这里,来负责青溪镇的投资。这件事,霍砚舟不会不知道,更甚者——
“青溪镇的项目是霍砚舟交给你的?”
霍明朗微怔,旋即点点头,“虽然六叔没说,但我知道我能负责这个项目,肯定是他的授意。”
“那你就好好做项目,不要辜负霍砚舟对你的信任。”阮梨话停一息,“霍砚舟如果不想见你,或者对你有猜忌,他根本就不会给你这个项目。”
说出这话的时候,阮梨生出了一种疯狂想要见到霍砚舟的感觉。
她隐隐约约想清楚了霍砚舟这样安排的用意,她爱的人,本就是这样一个胸有丘壑能纳百川的人。
霍砚舟,他还是当初那个会给她找回魔方玩具的大哥哥。
他一点都没有变。
他从来都是骨子里温柔的人。
车子驶过临江府的时候,阮梨下意识地看过去,那一眼像是所念成真。
那辆熟悉的京牌库里南停在路边,身形颀长的男人正倚在车门边打电话。
阮梨的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明晃晃地显示着“霍砚舟”三个字。
霍明朗也有些讶异,“六叔?他怎么在这儿,他不是明天要去新加坡吗?”
阮梨却知道霍砚舟为什么在这儿。
因为她说,她想他。
*
电话没人接听,霍砚舟正要上车,一辆白色的suv在路边停靠。
驾驶位这边的门先被推开,阮梨急急下车,几乎是小跑到了霍砚舟面前,清润眼底满是惊讶和喜悦,“你怎么来了?”
即便猜到原因,她也还是抑制不住惊喜。
“笙笙说想我,我当然要出现。”
温沉的嗓音,霍砚舟眸底凝着笑,抬手用指背碰触阮梨小巧的鼻尖。
白色suv另一侧的车门被推开,坐在副驾驶的霍明朗也下了车,霍砚舟抬眼看过去,两个男人四目相接,阮梨有些心虚地别开视线。
“解释一下?”霍砚舟垂眼看她,眼底的笑意未退。
阮梨也不看他,只侧眸自顾道:“你都肯让他来苏市了,还要我解释什么。”
霍砚舟倾身,在阮梨耳边轻声道:“嗯,笙笙懂我。”
这亲昵的一幕落在霍明朗眼中格外不是滋味,那些年,那么漫长的时光里,站在阮梨身边的人一直都是他。
霍明朗转头看向别处。
不多时,霍砚舟走了过来,霍明朗想到方才阮梨在车上的话,动动唇,终于还是开口道:“六叔。”
“好好做青溪镇的项目,别辜负了你父亲对你的期待。”
“我爸?”
霍明朗显然不知道霍廷年和霍砚舟之间的对话,想到阮梨也在这个项目上,霍明朗犹豫道:“您……为什么愿意让我负责这个项目?”
“一个项目而已。”
霍砚舟没多做解释,这是他一贯的风格,言简意赅,但霍明朗却听懂了。
一个项目而已。
一个已经出局的前任而已。
根本对霍砚舟、对他和阮梨之间的感情,构不成任何威胁。
霍明朗再一次被这样的笃定激得胸口闷滞,觉得自己糟糕不已。
凡人凡事,六叔好像永远都胸有成竹,从容笃定。
难怪父亲会说:你要好好跟着你六叔学。
*
霍砚舟和阮梨一起回了临江府,上电梯的时候阮梨挽着霍砚舟的手臂,“你刚才和霍明朗说什么了?他脸色那么难看。”
霍砚舟垂眼睨他,“你倒是观察他观察得很认真。”
阮梨:“……?”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是在来的路上喝了三大缸醋吗?还是陈年老醋。
“他那个黑沉沉的脸色,还需要观察?”
霍砚舟:“都不需要观察,看来你对他确实很了解。”
“……”阮梨捏霍砚舟的手臂,“你再说一句,你就自己连夜开车回京北吧。”
霍砚舟覆上阮梨的手背,唇角牵着点似有若无的笑,“还在外面,别动手动脚。”
阮梨:“?”
霍砚舟:“去耀武扬威。”
后知后觉,阮梨反应过来霍砚舟是说他方才是去霍明朗面前耀武扬威了。
唇角不自觉地翘起,又被阮梨强行压住。
霍砚舟,幼稚鬼。
两人一起进了门,阮梨从后圈住霍砚舟的腰身,霍砚舟正在俯身换鞋,视线落在女孩子白皙的手背,他抬手覆上,“这么热情?”
阮梨听出了霍砚舟话里的调侃,但也还是将人圈紧,脸颊贴着霍砚舟宽厚的脊背,“霍明朗今天跟我说了一件事。”
霍砚舟不语,显然在安静等着下文。
“他说小的时候,你有一个飞机模型,你很喜欢,但他抢走了,一个下午就弄坏了。你当时,一定很难过吧。”
原来是这样一桩小事。
霍砚舟牵起笑,“很早之前的事了。”
“霍砚舟。”阮梨在他脊背上蹭了蹭,“过去的那六年,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也像那个飞机模型一样。”
在无数个视线相错的交集里,霍砚舟看着她和霍明朗站在一处时——阮梨闭上眼,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她根本不敢去想。
只要一想,想到霍砚舟沉默的注视,阮梨就觉得心尖都被扯得发疼痛。
霍砚舟却笑着轻揉她的手背,“傻不傻,你怎么能是飞机模型。”
“我说的是心情。”
他一定也很难过。
但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不可能再意气用事将霍明朗打一顿。那这样的情绪,经年累月,要怎么排遣?
霍砚舟捉着阮梨的手,缓缓转过身,果不其然看到了阮梨眼睫上挂着的湿意。
他抬手去擦拭那点晶莹,“如果说心情的话,那时至今日,应该只有一点是一致的。”
“什么?”
“都是我心爱的。”
霍砚舟低着眼,隔着薄薄的镜片,他的眸光沉静深隽。阮梨想起那个被惊醒的梦,梦里霍砚舟就是用这样的视线去注视着身边的姑娘。
深隽长久的注视,漫长时光才能积淀出的爱意。
阮梨也听懂了霍砚舟的言下之意——你和当年的飞机模型,都是我心爱的。
她抬手圈上霍砚舟的脖颈,去够他薄软的唇。
“霍砚舟,现在我是你的了。”
“谁也不能再抢走。”
唇齿相贴,阮梨喃喃道。
*
来苏市是临时起意,霍砚舟第二天就从苏市直接飞了新加坡。
转眼周一,全球知名的半导体商抛出和方联的合作计划,二级市场蜂拥而动,短短三天,方联的股价就暴涨了25%,这让方家想要在二级市场吸筹变得越加困难。
外人眼中花团锦绣,只有方家自己知道,方联已经是强弩之末,易主只是时间的问题。
阮梨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正在和顾南湘逛街。顾南湘带来了第一套成形的茶述手办,十厘米的小人,做得精巧细致,和设计图几乎无二。
这次的合作顾南湘分文未收,作为回报,阮梨想要送顾南湘一份礼物。
顾南湘倒也不客气,“那你送我一条裙子吧,我看中了一条裙子,还没舍得买。”
阮梨知道这只是谦虚的说辞,但她和顾南湘就是有一种默契,隐隐怀揣着对彼此的欣赏。阮梨应下,礼物嘛,最重要的不是价格,是收礼物的人要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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