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崔眉才尽力想让皇帝与贵妃消除隔阂,甚至不惜让自己充当吸引火力的肉盾。
他本以为这法子够折衷够完美的了,岂知还是无法得到皇帝认同,楚源悠悠叹道:“罢了,此事不用再提,朕与你也都装作不知道便是。”
身为皇帝的自尊,令他无法拉下脸来祈求女人的宽宥;同样也是身为皇帝的自尊,令他不能将罪责推到自己忠心的下属头上。
他只能期盼穆氏什么也未猜到,更不曾对连乔吐露前因后果——他自己也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穆氏这样聪敏的女人,即便当时糊涂,过后回过味来也能猜出大概,这也正是皇帝提防她的原因之一,太聪明的女人总是招人忌惮。
抱着这样的想法,楚源晚间步入怡元殿时,心里竟莫名有几分紧张,甚至不亚于初登基时的茫然不定。
他忍不住想给自己一榔头,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毛头小子一般患得患失的?但是皇帝自己也说不好,每每在与连乔单独相处时,心底那些细微的感情便会逐渐展露出来,太过在意,当然也难免动情。
然而连乔还是和从前一般的态度对他,见到皇帝入殿,她便笑语盈盈的上前拉起他的手。动作那样的优美轻快,好似她根本未被人毒害过,这些日子只是做了一场梦。
她将皇帝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絮絮说道:“陛下您瞧瞧,臣妾是否瘦脱了相?这才几天哪,新做的衣裳穿上去都空空荡荡的,和游魂野鬼一般,紫玉她们还只肯喂些粥水,照这样下去,臣妾肯定越发难看了。”
她引导皇帝握住自己纤瘦的腰身,要是以往,楚源肯定会趁机揩上一把油,但今日没有,他微微笑着,“朕倒觉得你风韵犹胜从前。”
连乔撅起嘴表示怀疑,一脸傲娇的道:“臣妾不信!宫里那些老嬷嬷都说,男人都喜欢身上丰满的,肉多点也不打紧,摸起来手感才舒服。”
“朕和他们不一样,”楚源微微俯身,将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楚王好细腰,朕的口味也是如此。”
听到这样亲昵悦耳的情话,连乔脸上的傲便只剩得娇了,这样的双目对视之下,她忍不住脸红垂头——却又悄悄抬起眼帘,偷看皇帝是否还在看她。
楚源只见到一双乌黑澄澈的眸子银丸一般闪烁着光辉,他终于还是不老实起来,促狭的在女子腰上拧了一把。
连乔一声怪叫,急忙将他推开,几乎不敢正视皇帝的面容,“您怎么这样可恶!”
女人在骂一个男人的时候,有时是真心气恼,有时却是正话反说,要善于根据语境判断具体含义。皇帝是天下头等的聪明人,自然听得出她娇嗔的语调,遂并不退让,反倒拦着不许她走,在她耳畔低低说道:“朕本就不是好人,阿乔又不是头一天才知道。”
连乔气力不够,挣不过他,终于还是气喘吁吁的软瘫在他怀里。两人紧紧相偎着,内殿里落针可闻,耳边听到的只是彼此的呼吸声,十分宁谧。
楚源突然问道:“朕听说你今日午后去看过皇贵妃,她可曾与你说些什么?”
“陛下指望她说些什么,亲口承认自己犯下的罪孽么?”连乔仰靠在他臂弯上,轻轻笑道,“不过是一介疯妇之语,臣妾才懒得细听。”
“果真如此?”楚源似有些半信不信。
连乔撑起半身,抚摸他耳缘上的小小垂珠,据说那是富贵的征兆。她笑道:“陛下是臣妾的夫婿,臣妾不相信夫婿,难道反倒相信一个外人的胡言乱语?陛下未免将臣妾想得太简单了,这点亲疏之别臣妾还是懂得的。”
楚源松了一口气,拉开她那只不安分的手,瞪着眼道:“你的胆子越发大了,朕的耳朵是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可供你任意亵玩么?”
连乔吐了吐舌头,情知他并未生气,自然也不惧怕,反而笑吟吟的攀上他胸口,抱住他结实的脖颈,还伸舌在他耳缘轻轻舔了一下。
皇帝纵有坐怀不乱的定力,也经不住她这样百般挑逗,终于还是直起颀长身形,抱着她来到床帐中。
连乔引得人上了火,这会子反倒拿腔拿调起来,用力捶着他胸口,说自己气虚体弱,不能侍寝。
“不怕,有朕的精气来滋补你。”楚源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这些肉麻话,按住连乔胡乱挥舞的拳头便覆上身去。
待到雨散云收,连乔便如被露水打湿的花瓣一般,软软的蔫了。她无力地躺在楚源怀中,轻抚他胸前那道褐色的痂痕,“陛下如何这样冒失,说要取血,您就用刀把自己割伤,幸而只是一滴,若那人说需一大碗,您还要不要命活了?”
“能解你之毒,朕就算去掉半条命又何妨?”楚源抓起她的手,珍而重之的按在自己胸前,“这一滴血,来自于朕的胸前,又灌注至你体内,咱们俩如今却真称得上血肉相连,不可分割。”
连乔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陛下可知臣妾昏迷的时候梦见了什么?臣妾飘飘荡荡的来到奈何桥,那妇人拉着我要灌下孟婆汤,据说一碗入肚,从此再记不起前尘往事。臣妾本不怕死,也不怕投胎转世,但要我忘掉陛下却万万不能,因此苦苦哀求那妇人,能否饶了我这一碗,那妇人不肯,谁知争攘之下,她用力一推,臣妾便堕入脚下汤汤河水之中,再后面便都不记得了。”
她轻抚着楚源略显瘦削的面颊,动情说道:“是陛下将臣妾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此恩此德,臣妾没齿不忘。”
“阿乔……”楚源揽着她的腰,在她额头紧紧挨了一下,这个滚烫而灼热的吻,足以证明皇帝的心意也非泛泛。
连乔莞尔一笑,贴着他的身子重新躺下去,顺嘴问道:“那陛下准备如何处置皇贵妃?”
“她祖父护驾有功,先帝曾御赐一块免死金牌,可免除穆家死罪。”楚源紧紧地抿着唇,“但这回朕心已决。要一个人死,有一千种办法,何必非得堂堂正正的。”
“但无论皇贵妃因何种方式死去,旁人都免不了议论,臣妾不忍陛下声誉有损。”连乔委婉劝道,“皇贵妃固然曾有害人之心,可臣妾毕竟也救活了,陛下何不宽仁待之,留却她一条残命,总好过朝野内外众说纷纭。”
这样的宫廷丑闻,说出去是不大光彩。楚源因有些犹豫,又见连乔执意相劝,遂勉强道:“既如此,朕便饶她不死,只是这皇贵妃的位子断不能容她做下去,明日朕便拟旨,废除穆氏名位,往后她安安分分在宝华殿潜修,朕只当宫中没这个人便是。”
“陛下圣明,实乃苍生之福。”连乔衷心的说道。
楚源紧了紧怀中的纤柔身躯,“宫中不可无人主事,穆氏既废,朕打算立你为皇贵妃,统领六宫事务,不知你意下如何?”
权势即是最大的诱惑,这样的诱惑摆在眼前,连乔岂能拒绝?她含笑道:“臣妾都听陛下的。”
作者有话说:
看了一些评论,觉得有一点得说明一下:可能是我描述的有偏差,这篇文一直是从女主视角来写的,女主本身不相信爱,所以在她的心理活动里,也一直将皇帝的行为从这方面解释,其实不然,大家细看就能发现,皇帝对女主并非了无情意的啊,为此多次容让,也在渐渐尝试改变自己,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当然,并不是此文的结局就是两情相悦团团圆圆了,这篇文一开始就没走套路,结局可能也会出人意外,暂时不能说是好是坏,至少从女主角度而言,绝对是个不错的结局~
另外,虽然说要结尾了,但还有几万字的内容,结局之前还有一两次高能事件,在此小小的预个警,希望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第125章 孽作胎
连乔原本答应女儿要为她操办生辰,因这场意外才耽搁下来,如今既已好转,未免小公主闹情绪,连乔便好说歹说的劝动楚珮,答应为她举办一个更加热闹的,纵使迟了几日,总好过没有,小公主这才勉为其难的同意。
而皇贵妃的册封礼也定在生辰之日一并举行,命妇们这下可省了事,免得来来回回的往宫中跑,颇费精神。因此她们致祝词的时候,那声音倒真是诚意十足,半点都不掺假的。当然这位连皇贵妃也的确是难得的好福气,儿女双全不说,又得皇帝万分宠爱,旁人羡慕都来不及。
至于已被废为庶人的穆氏,则在册封礼当晚,便悄悄自裁了。
连乔得知消息,脸上也没半分伤感,只漠然道:“陛下今日正高兴,等明日再派人回禀,问问一应丧葬事宜该如何安排。”
紫玉点点头,“这穆氏也真是,早不死晚不死,偏赶在今日热热闹闹的,她可真会挑时候,还怕自己死得太冷清不成?”
连乔凝眸不言,她倒是很能理解穆氏的心态:穆氏对于皇帝,对于后宫,一直都是安分随时的态度,若非为了那唾手可得的后位,她也不会隐忍至今,孰料崔眉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她的美梦碎为齑粉,怎叫她不崩溃抓狂?甚至于即便被废去位分,她也未肯完全死心,而连乔再度晋封的消息,终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她再也支持不住。
但理解归理解,连乔可不会像她那样脆弱,人生里仅为一个冰冷的目标而活,为此不惜苦心哑忍多年,处处规行矩步,不敢有丝毫放纵——这样的生命未免太单调可怕了,连乔自认做不到,也不想以她为楷模来严格要求自己——弦绷得太紧,迟早会要断的。
她不需要处处做到最好,只需要符合皇帝的心意,这是最省心也最聪明的处世之道。
长乐宫成了一座空无人烟的废宫,嫔妃们从此都改到怡元殿来请安。连乔御下颇温和,也很会替姐妹着想,将穆氏在世时的三日一请安调整为五日一请安,如此诸嫔妃都能省点力气,至于连乔,她本就不怎么爱听奉承话,当然巴不得她们少来。
她脾气虽好,众妃并不敢因此轻慢于她。谁都知道皇帝几乎把皇贵妃宠成掌心宝,除了她宫里哪也不去,何况她还为皇帝生下长子,眼看这太子之位唾手可及,将来这后位也是少不了的——这样的情势下,谁与她作对,除非是不要命了。
但世上总不乏蠢人。
位于座下右首的苏修仪此刻就闲闲挥着手绢,旁若无人的向连乔道:“皇贵妃娘娘,穆庶人一去,这宫里的嫔妃就更少了,四妃之位更是都没了人,您是不是该向陛下提议,多纳几位佳丽才是?再不然,也该请封几位宫中姊妹,不然妃位空悬,看着也不大体面。”
说这么多,无非垂涎那四妃之位。
坐在她后方的尹婕妤忙将身子缩了缩,刻意与苏修仪保持距离,免得连乔以为自己与这蠢人是一伙的。
连乔也不生气,浅浅抿了一口茶,方含笑道:“苏修仪当真这么想?”
“当然。”苏修仪依旧不觉得自己的言辞有何不妥,昂然挺着一截秀颈,“多子多福才为昌盛之兆,娘娘再得宠,也只是一人,不足以为皇室开枝散叶,自然还得咱们一同分忧为好。至于位分……娘娘您抚育一双儿女未免辛苦,若能从妃位上提拔几个为娘娘您左膀右臂,这宫中的事务自会井然有序,不需娘娘您多费精神。”
众人见她这样大胆无耻,不由得纷纷侧目。可怜苏修仪犹自洋洋自得,不知自己已沦为众人笑柄。
连乔依旧没有动气,笑看着座下道:“苏修仪适才所言,倒叫本宫想起一事,陛下昨儿才同本宫说起,忠国公之嫡孙女不日将从西疆返京,欲在京中择一佳婿,陛下正愁不知匹配哪家才好,苏妹妹此言提醒了本宫,不如命她入宫才是最相宜的。”
尹婕妤的消息灵通,最先反应过来,“娘娘所说,可是那位有‘女罗刹’之名的公孙姑娘?”
连乔颔首,“不错。”
尹婕妤顿觉得意,面向众人道:“这位公孙姑娘在闺中时就骁勇无比,习得一手好大刀,性子又极暴烈,家中奴仆凡不如意就动辄打杀,后来随其父兄去了西疆,竟以女子之身屡立战功,曾只身闯入敌阵中,斩杀人头百十口,因此那帮西夷人闻风丧胆,赠以‘女罗刹’之号,由此可见其蛮暴。”
苏修仪听到这里,脸都快白了,她几乎求救般的望向连乔。
连乔依旧笑吟吟的喝着茶,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已不再温和,反而有几分残酷的意味。
尹婕妤从不吝惜添油加醋,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苏修仪,“忠国公乃三朝老臣,曾被高宗皇帝亲口称为“朕之股肱”,可见地位显赫。这位公孙姑娘一旦入宫,即使不在妃位,想来也会封个昭仪,苏姐姐你倒是可以与她好好叙一叙姐妹之情。”
苏修仪听得冷汗涔涔而下,她的确不怕新人入宫分宠,因为她本就无宠,可要是来上这么一位厉害人物,自己若哪日得罪了她,兴许连小命都保不住——公孙氏的脾气这样坏,连皇帝都得避让三分,可不是得在宫里扬武耀威!连乔身为皇贵妃当然不怕,可她一个小小的修仪,只怕女罗刹第一位便会拿她开刀。
思及此,苏修仪的脸色已惨白如纸,罢了,暂且忍气吞声总好过日后凄凄惨惨,她咬着一口银牙,浓浓的朝连乔堆出一脸笑,“皇贵妃娘娘,嫔妾一时糊涂才口出此言,其实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太后过世才数月,怎能因这个让陛下背负不孝之名呢?至于晋位一事其实也不着急,若都像娘娘一样的有功之人,晋封自然是应该的,可嫔妾们既不曾生下一男半女,也不曾于社稷为陛下分忧,少不得还得熬些时日。至于那位公孙姑娘,您还是别叫她进宫罢,她这样的性子,合该找个降得住的人家才是,何必送进宫来受罪呢?”
众人见她飞快改口,且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语气,不禁鄙夷。
连乔却是见好就收,随手将茶盏往桌上一顿,眼皮都没眨一下,“苏修仪的意思本宫已经明白了,你们呢?”
虽是很平静的语调,众妃却不敢大意,齐齐起身道:“嫔妾等唯娘娘马首是瞻。”
连乔这才满意的让她们平身,却看着苏修仪,“本宫的弘儿近来偶感微恙,苏修仪若有心,就为我儿抄写几份佛经罢。”
虽是处罚,苏修仪听了却大喜,忙道:“嫔妾领命。”
若连乔不肯罚她,她反而惴惴难安,疑心连乔日后另有什么设计,现在这下她却安心多了。
解散诸妃后,连乔才得以退回内室歇一歇,紫玉一边为她捶着背,一边笑道:“娘娘也真是,陛下早就说了不会纳公孙姑娘为妃,要为她寻一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娘娘倒拿这个来吓唬人。”
连乔懒洋洋的道:“横竖这话陛下也只在本宫面前提过,她们又不知道。”
紫玉出了一会儿神,却笑道:“那公孙姑娘虽然骁勇,听闻生得亦是花容月貌,秀丽过人,陛下若有意,大可以召进宫来见一见再做打算,可陛下却二话不提就将此事交由娘娘,可见咱们这怡元殿真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陛下来了就再不想离去了。”
连乔不做声,她知道紫玉是在变着法子诉说皇帝的专情,但对于这种问题连乔一向是避而不谈的,她自己亦有些纳闷:那公孙氏虽是个母老虎,可楚源也有一身好武艺,未必会怕她,何以却这样兴致淡淡呢?连乔自不会以为自身魅力非凡,盖过皇帝对旁人的兴趣,她只能归结为皇帝中意的本就不是这一款的,还是得更温柔多情的女子才能打动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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