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蓦地放柔语气:“更何况是为了你。”
苏冉刚想开口,演出开始的铃声却在这时响起,她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下,转过头去将注意力放在舞台之上。
伴随着昂扬激荡的管弦乐声,红色的幕布被拉起,芭蕾舞女们垫着脚尖轻盈地依次而上。
看着舞伶们曼妙的舞姿,有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小声地响起:
可是,万一这一切都是巧合呢?万一他只是一个刚好戴着面具,凑巧生活在歌剧院地下的男子呢?
你还没有见过他的脸,你不能百分之百断定他就是魅影。
……
卡洛塔·茱蒂仙的歌声在这个夜晚征服了巴黎人的心,但心不在焉的苏冉却只记住了她几乎可以刺穿耳膜的高音和浓重的意大利口音。
整个晚上,她一直在思考着如何在不引起埃里克反感的情况下看到他面具下的脸。
但她忧愁地发现,这样近乎完美的解是不存在的。
她不可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摘下面具。
歌剧结束后,他们重新进入柱子后的密道。埃里克虽然没有再蒙住苏冉的眼睛,但密道和机关的复杂程度,让其他人根本无法在没有他陪伴的情况下顺利进入地宫。
两人返回地下时,已近午夜。
一路上埃里克频频看向一直很安静又心不在焉的苏冉。这种明明在他身边,却又离他很远的感觉,让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烦躁。
在看到沉浸在思绪中的苏冉无视他直接走向自己的房间时,他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毫不在意这个动作是否失礼,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苏,告诉我,是什么在占据着你的思绪,让你今晚如此沉默?”
他压低声音,语调里带着被刻意雕琢过的温柔。
苏冉还在考虑着如何看到埃里克的真容,此时对上他的目光,顿感一阵心虚,她强迫自己不移开视线,露出一个略带疲惫的笑容:“我……还在回味着今晚的唱段,歌剧原来是这样美妙动人的艺术。只是我现在感到有点累了,埃里克。”
“时间确实不早了,但我很高兴你能喜欢今晚的歌剧。”埃里克没有怀疑她的回答,这一回真正放柔了声音。他陪着她一起穿过地下湖,一直走到她的“房间”前才不得不止住脚步,略带惋惜地说:“可惜目前剧院的水平实在有限,真希望有朝一日能让你听到我心目中完美的歌声。”
想到面前男人可能的身份,苏冉的心情再次复杂起来,她的目光在他脸上的面具转了一圈,轻轻叹道:“埃里克,这世上能有谁媲美你的歌声呢?”
短暂的惊讶过后,埃里克的眼睛因为盈满喜悦而熠熠发光:“只要你不厌倦,我愿意一直为你歌唱。”
他们像往常那样道了晚安。
洗漱过后,苏冉躺回到自己的床上,将藏在指缝间已经洗干净的蘸水笔头滑进了自己的掌心。
锐利的、甚至有些扎人的金属笔尖抵着她的手掌,刺痛让她因为困倦而变得昏沉的意识瞬间清明了不少。
等到埃里克睡下,趁他睡着时偷偷窥探他面具下的脸。
这是她思考了一整晚唯一想到的可行的计划。
她仔细观察过他面具佩戴的方式,她有一定把握可以在不惊醒他的情况下悄悄解下他的面具。
闭上眼,苏冉慢慢放缓自己的呼吸,装作已经熟睡的样子,握着笔尖的右手却紧紧收紧。
时间的流逝从没有像今晚这样缓慢。
好几次险些睡去,她感到掌心的皮肤都快被扎破时,终于听到埃里克从管风琴前起身,移动去了盥洗室。水声渐歇后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才由远及近地响起。
然而埃里克的脚步声却没有如她所想走进他的“卧室”,反而在她房间的“门”前停下。
说是卧室和房门,这样的形容其实并不恰当,毕竟这地下建筑的结构和普通房屋大相径庭。
湖岸这一侧这片空旷的空间本是埃里克用作休息的地方,因为苏冉的出现,他用天鹅绒的帷幔将这片空间一隔为二,并体贴地为她单独围出了一个私密的空间,可以用绳子来控制如同幕布一样开合的装置便是她房间的“门”。两人的“卧室”也因此只有一布之隔。
苏冉一直尊敬并相信着埃里克的品格,并且囿于地下条件所限,她并没有对这显得没有太多隐私的设计有任何抱怨。
她听到他穿过帷幕的声音,心脏怦怦狂跳起来。
她可从没有想过他居然会在她睡着后走进她的房间!
一时间,错付信任的愤怒和怀疑的惊恐快速地划过心间。
他要干什么?
因为恐惧被心脏加速泵出的血液迅速流遍全身,她十分庆幸自己正背对着埃里克,否则她在微光中抖动的眼皮一定会将她出卖彻底。
他的脚步声在她的床前停下,然后没了声息。
她维持着呼吸沉稳的节奏,努力竖起耳朵。
空气里似乎传来玻璃摩擦的轻响。
紧接着,一股异香飘来。
这是一种苏冉很熟悉的味道,她每天早上都在这幽幽的香气中醒来。
她一直以为这是埃里克在卧室放的一种特殊的熏香。
可现在,当她闻到这比平时浓郁许多的香气时,头脑里竟一阵发昏,几乎马上就要失去意识。
这居然是迷香!?他为什么要在她睡着时给她闻迷香?
惊惧之中她忙屏住呼吸,右手下意识地攥紧。
笔尖扎进肉里,这阵剧烈的疼痛让她岌岌保持住了最后一丝清醒。
就在这时,伴随着这阵疼痛,她搭在身侧的左手被轻轻捧起,柔软温热的唇片贴上了她的手指。
一下又一下,埃里克轻啄着她的指尖,满腔柔情又心怀崇敬,如同骑士亲吻他的女王,信者膜拜他的神祇。
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那强烈的情感透过这克制又细密的亲吻,也能将人焚烧起来。
苏冉觉得她的灵魂在此刻割裂成了两半,一半被他感情的深刻和纯粹所打动,几乎要落下泪来;另一半却被这其中隐含的热烈和疯狂吓得心惊胆战,头皮发麻。
心脏疯狂鼓动,几乎要跳出胸膛,她害怕埃里克在亲吻她的时候感知到她飞速跳动的脉搏,从而发现她还醒着的事实。
她不想在此刻让埃里克用尽手段小心翼翼掩藏着的举动和情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不敢去想之后会发生的事。
终于,他停止了亲吻,将她的手轻柔地放回了她的身侧。
她以为接下来他还会干点什么,但他却在黑暗中,留下一句像是诗人叹息般的呓语。
“晚安,我的珍珠。”
听到他缓步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苏冉无声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因为过度的紧张,此刻她的手脚发软,连背后都湿了一片。
她尝试着用左手将戳进右手手心里的笔尖拔|出来,可这只还带着男人温度的手颤抖着,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后,苏冉将沾着点点血迹的铁片扔到一边,颓然地闭上眼。
那只被埃里克反复亲吻过的左手慢慢攥成拳,然后放在了怦怦直跳的心口之上。
作者有话说:
埃里克:……这次包厢的票真的是我花钱买的。
找了一个尖头的蘸水笔尖试了试,稍稍用力真的可以扎破皮肤,还挺疼的。不过这种面积的伤口更像是被比较粗的针扎一下,不用担心苏冉有破伤风的危险w(其实根本没有人在担心(._.)
各位小天使周末愉快XD
第9章 9
苏冉躺在床上花了很长时间才彻底冷静下来,止住了脑海中各种各样的胡思乱想。
埃里克方才的举动几乎让她萌生了退意,可是她随即马上意识到,正是如此,她不得不迫切地确认他到底是不是那位「魅影」。
她掏出怀表,借着角落里留着的那根燃烧的蜡烛看了眼时间——2:17。
埃里克已经躺下有一会儿了,过了很久她都没有听到那边有什么动静。
猜测对方此刻已经睡着,苏冉缓缓坐起身,掀开被子,动作轻盈地走下床。
为了防止发出声音,她没穿鞋,只套上了袜子,小心地掀起隔在两人中间的红色帷幔,无声地钻到了属于埃里克这一侧的空间。
高大的人像烛台此刻只留下三支蜡烛在孤零零地燃烧,静默昏暗的光线给这片空间中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诡谲压抑的色彩。
比起苏冉那侧家具齐全布置紧致精巧的房间,埃里克这一侧则显得过分空荡。整个房间只有在靠着墙的地方摆了一个衣橱和一个巨大无比的乐谱架,谱架上散乱地摆着几套曲谱;除此之外便剩下房间正中放置着的吊着猩红色缎帐的圆拱形帐架,而在这缎帐之下,是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那就是埃里克睡觉的地方。
刚来到这里第一次见到这口打开的棺材时,苏冉吓了好大一跳。
“我只是觉得生活中的一切都需要适应,死亡也不例外。”害怕她对他产生奇怪的误解,男人看到她惊讶的神情急忙解释道。
虽然睡棺材的举动称得上是十足的怪异,但这背后的缘由深思之下却让她觉得充满智慧。
只有常常贴近死亡,才能消除对它的恐惧,睡棺材大概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了。
苏冉并没有对这位新朋友的怪僻产生任何偏见,最后还开起了玩笑:“我刚才还以为您是一只睡在棺材里的吸血鬼,要把我关在这里当作储备粮呢。”
出于对埃里克隐私的尊重,那是苏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踏入他的卧室。
现在,这个空间和她第一次来时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她放轻了呼吸,一步,又一步,踮着脚走到埃里克身旁。
棺材被直接放在地上,高度只到她的小腿。
埃里克此时静静地躺在这副棺材里,闭着双眼,头枕猩红色的绒枕。
他穿着宽松的衬衫,黑色的绸裤,双手交叠搭在腹部,那平日略显冷酷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具此刻覆在他的脸上,竟也透出几分安详的味道。
如果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真的会让人误以为这端正躺着的是一具尸体。
她在距离他两步的地方停下,小心地不让自己的影子投映在他的脸上,然后慢慢地蹲下身。
血液冲击着耳膜,她屏住呼吸,只能听到如雷的心跳声。
烛火仿佛感知到她的心情,在此时不安地抖动起来。
一点一点,她伸出双手。
只差两厘米,她的手指便触上他的面具。
在这一瞬间,这段时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她脑海中如快放般闪过。
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男人弯下腰亲吻她手背的样子,想起他注视她时柔软又专注的目光;她想起充满琴音和歌声的午后,湖畔旁怡人安详的黄昏;她想起他们之间进行过的场场欢谈笑语,那个灵魂相慰的拥抱,还有……
那在她问起他面具时要将撕碎她的目光,和现在还残留在指尖他嘴唇湿热的暖意。
……
一种复杂奇特的感情在胸腔里如气球般吹起,让她的心脏酸胀起来。
她的手指在他面具的边缘停住。
她想起克莉丝汀。
现在她这种为了确认埃里克身份在他睡着时揭开他面具的做法,和因为满足自己的好奇而扯下魅影面具的克莉丝汀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呢?
她以为这样做便不会伤害到他,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伪善?
不管埃里克到底是不是魅影,都改变不了他在她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张开双臂,无私慷慨收留她的事实。
如果这张面具是他最后捍卫的尊严和骄傲,那么……她不能这样对待他。
这对他不公平,也毫无尊重。
苏冉突然意识到,或许他是不是魅影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不重要。是或不是,她的出现本身就是一场意外,是一个错误。
她于他,是一个本不应存在的人。
总有一天她是要离开这里的。
她不可能永远在这地下,和他生活一辈子。
终于下定决心,她松了一口气准备收回手,却忽略了心腔因为刚才的想法而窜起的一阵细微的疼痛。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狠狠地抓住她未及收回的手腕。
埃里克本来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金黄色的瞳孔里喷射出愤怒的火焰,那副天使之嗓此刻发出兽类般的嘶吼。
“你就那么想看面具下这张脸吗?我亲爱的苏!”
他的睡眠本来就又轻又浅,更何况他还在棺材周围设置了几个小小的机关,所以在苏冉蹲下身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醒来。空气中飘来的熟悉的香味让他即使不睁开眼,便知道来人是谁。
噢上帝,她怎么会醒着?
在意识到苏冉可能发现了他睡前偷偷亲吻她的举动,埃里克的整颗心都颤抖起来。
她会怎么看待他?会不会觉得他无耻又下流?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只敢鬼鬼祟祟地在黑夜中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埃里克不敢睁开眼,如同等待宣判的死刑犯。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那高悬的心中竟含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可她现在来到了他的身边……是不是……
是不是意味着她……
他放轻了呼吸,等待着。
却感觉她的手指,迟疑着,碰上了他的面具。
……原来她竟想偷看他的脸!
愿望落空后一种被背叛和欺骗的怒火在他的身体里烧起,平日浇注在她身上的倾慕与柔情越是浓烈,此刻这怒火便烧得越是旺盛。
埃里克从棺材里坐起身,全身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狠戾,宛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他的目光像两把长刀,狠狠将她钉在原地。
他一把把她拉到身前,毫不顾忌她因为跌倒在棺材上吃痛的表情。
这一刻,埃里克对她所有的温柔和怜惜都消失了。她像是他摘在手中把玩的一朵鲜花,下一秒无论是悉心供养,还是在指间碾碎,都随他的便。
“只听到我的声音无法满足你吗?”他克制着即将爆发的怒气,低下头附在她耳边,如耳语的声音因为带着入骨的仇恨,震得她耳膜发麻,心胆俱裂,“是和我一起生活太无聊了吗?还是我……”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嘴唇弯出自嘲和讥讽的弧度,“对你不够好吗?”
这句话让苏冉几乎窒息。
是她的错。是她产生了那个可怕自私的念头,想要罔顾他的意愿偷看他面具后的脸。她为此感到羞愧!即使在此刻良心都饱受煎熬。可在最后一刻,她确实放弃了这个想法,她觉得她有必要和埃里克讲清这一点,然后请求他的原谅。
她哀求地看着他:“埃里克,请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然而她现在的任何话语在他耳中都是穷途末路的狡辩。
“哈!”他发出一声短促古怪的冷笑,打断她的话,一只手粗暴地捉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白得有些透明的脸,“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我明明已经警告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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