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逗她,捏住她的耳垂,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
“在事态没有完全被掌控之前,福尔摩斯先生是不会放任你离开去美国的。”
“——去美国?”苏冉困惑地皱了下眉,随即便明白了什么,指尖又传来一阵针扎般的疼痛。
她吸了口气,伸手想要拉开莫里亚蒂作乱的手,他却灵活地翻手将她的手掌扣在自己指间,拉到自己的唇边仿佛安抚般地亲了亲。
“既然转交和离开都是谎言,福尔摩斯的目的便显而易见——在将你和所有人隔开的同时,保证不能让你接触到那幅画像。你说这是为什么呢,苏?”莫里亚蒂毫不掩饰笑容中居高临下的快意,从容不迫地将她一点点逼近退无可退的死角。
苏冉抿住嘴唇,努力不流露出任何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终于意识到先前的风轻云淡不过是因为自己正坐在风暴眼的中央,虽然还感受不到任何狂风暴雨的袭击,周围的世界早已咆哮着陷入全然的混乱和毁灭。
莫里亚蒂将她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嘴边那丝温和的笑意变得越来越有尖锐的侵略感:“对了,或许你还不知道,在离你开的时候,埃里克先生向我分享了一些关于你的有趣而奇妙的事。你不想听听他说了什么吗?”
他枕在她的掌心,精致的恶意从他温柔的眼底溢出来,好似漫过波堤的绿浪,最终将她彻底淹没。
男人的脸颊是出人意料的温热和柔软,苏冉甚至能感到她指尖传来属于他的鼓鼓脉搏,然而像被捏住脖颈无法呼吸的却是自己。
她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
除了她自己。
要赌吗。
值得吗。
苏冉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暗哑,眼睛里的水光和她嘴角的微笑一样模糊不清。
她主动伸出另一只手,完整地捧住了他的脸:
“詹姆斯,你已经赢得这么彻底,到了现在还要兜圈子吗?”
莫里亚蒂的胸膛重重起伏了一下,他收起笑容,捉住她的手腕,瞳孔因为兴奋止不住地微微放大。
是的,他赢了。
是她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主动对他低下了头颅。
他一直、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
现在,她就乖巧地坐在自己的面前。只要他想,就可以对她做任何事情。
攫取。支配。占有。
可这些还不够。
他会成为她最深的梦魇,一切灾祸的源头。
只有他才能俯下身,伸出手,如同神明降临在她的世界,赐予她所有的恩泽和痛苦。
只有他。
——但不是现在。
莫里亚蒂松开紧闭的牙关,眼角因为忍耐泛出猩红的血丝,这甜蜜的煎熬让他叹息:
“苏,不要诱惑我。”
看到莫里亚蒂眼神逐渐清明冷却地拿下她的手掌,苏冉的心口稍稍放松,随即又紧紧缩成一团。
她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刻的忍耐并不值得任何欣喜,一切都指向了最糟糕的可能——就算是所谓征服的游戏分出了胜负,就算她给了他他想要的东西,就算……就算她真的爱上了他……
他也没打算放过她。
苏冉猛地抽回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有一瞬间她想要就这样仓皇而逃,可随即又暗笑起自己慌不择路的天真。
她能逃到哪里去呢。是她自己选择站到了他的面前。
莫里亚蒂从容地踱步来到她的身边,托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眼中抖动的光:“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没有那么聪明。但你要知道,一切已经太晚了。”
他说完低下头,礼貌而克制地贴了贴她的嘴唇,在金色睫毛重重的颤抖之后,重新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你又何尝不是我的诅咒呢?我也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真的爱上什么人。”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对她说“爱”。
但她第一次开始领悟,他口中倾吐的“爱”,到底意味着些什么。
“嘘,别害怕。”他环住她因为绝望发抖的身体,“我会满足你的愿望。但首先你要亲口告诉我,你到底从哪里来,那幅画像又怎样可以帮你回去。”
……
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书房里,只有座钟“咔哒咔哒”的走时声还有不时敲击在窗户上的雨点声。
“Oh my my, ”恶魔在画像的阴影中用着伤心的腔调幸灾乐祸地感叹,“可怜的迈克罗夫特,你的小鸟飞走了。”
高大的男人双手背在身后,对于恶魔的嘲笑置若罔闻,在微弱的光线中一动不动。
“啧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恶魔的语调依旧玩味,紧接着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怪笑不止,“杀掉我是人类永远无法做到的事情。就算你摧毁了这幅画像,也不过是关闭了一个通道而已。而我,总会自然地在拥有强烈而又难以达成愿望的人类身边出现——现在,你能够听到我的喃喃私语,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迈克罗夫特,他在黑暗中偏了偏头,平静无波的冷静语气只是比平日听起来更低了几分:“我不会和你做任何交易的。”
“噢——迈克罗夫特!”恶魔发出一声状似埋怨的调笑,“还没有听到具体的细节,怎么知道这不是一笔好交易呢?”
祂不等他的回答便迫不及待地直接开出了条件,“今日来拜访你的人,詹姆斯·莫里亚蒂,只要你亲手杀掉他,我便同意达成你的任何一个愿望。”
“……”
“不用怀疑,你的灵魂和欲望当然也很美味,但眼前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恶魔的语调说到这里一下子高亢起来,毫不收敛的纯粹邪恶让整个空气都变得黏稠不堪,“你应该已经猜测到恶魔的力量来源于灵魂,而那个男人要和「■■■■」签订契约,并准备为祂献祭数以万计的灵魂。这件事我绝不允许!”
迈克罗夫特的心脏因为恶魔愤怒的威压快速地搏动着,在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晕眩中,他突然回想起莫里亚蒂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欧洲大陆很快就要乱起来了。’
就像是肯定他的猜测般,恶魔似是嫉恨又似是恼火的低语同时响起:
“是的,是的,这样的献祭只有战争才能做到。”
作者有话说:
「当你说爱我时,你不过是在享受这个新奇有趣的征服游戏罢了。承认吧,詹姆斯,当有一天我真正爱上了你,到了那个时候,你连看,都不会再看我一眼。」—— 4
爱会拯救一些人,同时让另一些人更加病入膏肓。埃里克小天使(??)即将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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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9
苏冉系好披肩的带子, 转头客气地对连续几日来查看她背上伤势的医生道了谢,起身将这位文质彬彬的医生一直送到了起居室。
名义上,她是这位在伦敦赫赫有名的杰基尔医生的重要病人;事实上, 她也是他的病人, 只是她身上的瘀伤远远达不到需要兴师动众请这样一位医生来看诊的程度。
酒店套房外间内,等待检查结束的诺兰德像之前那样代替她将医生送出了房间。而名叫休的负责来“保护”她男人也同往日一样, 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的那张椅子上,如熊掌一样宽大的手掌不时扯动着紧紧包裹脖子的衬衫立领, 不舒服地转动着脖子。
在莫里亚蒂离开后,这些人便是她新的“看守者”。
这样的称呼或许有失公允。安排这一切的莫里亚蒂除了告知她不能返回法国之外,并没有给她设置更多的限制。这几日无论是上街购物, 去餐厅吃饭,还是去剧院看戏,全都畅通无阻。
她甚至还拜访了道林在伦敦的宅邸。那位面无表情的管家告知她主人外出并且归期未知, 在听到她报出名字时,眼神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番之后, 便向她转交了道林由巴黎带回并准备交给她的东西——梵高、莫奈和巴齐耶的画。
这些画里不光有她在巴齐耶画室买下的那几副,还囊括了当时她看到的许多其他作品。看起来道林几乎将整间画室出售的东西都买下来送了过来。
和这些画以这样的方式重逢是苏冉始料未及的。
当天晚上, 她带着试探的目的对诺兰德提出想要离开英国的意愿,对方在第二天早上就为她带来了未来一个月所有离开伦敦,前往非洲、亚洲和美洲的轮船航线。
当初想要努力攒钱, 带着印象派作品前往新大陆的愿望鲜明得还像是昨天的事, 可当这一切真的可以发生时,她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想离开了。
就像她知道莫里亚蒂在得知恶魔和另一个世界存在后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一定会寻找道林的画像, 或是其他联通两个世界的方法。而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
莫里亚蒂也同样知道, 在她向他袒露自己的来历之后, 渴望回家的她是不可能轻易地离开他的。
只是,对比之前在牛津郡的经历,苏冉对于眼前和自己预想中完全不一样的“自由”,感到了一种荒诞不经的讽刺。
她选择遗忘“迈克罗夫特”这个名字,仿佛只要不去回忆,那些在心底溃烂流脓的伤口就不复存在。
苏冉目送着诺兰德和杰基尔医生离开的背影,想起了今早醒来时,在床头发现的那支凭空出现的系着黑色丝带的红玫瑰,不着痕迹地收紧了捏在手心里的尖锐之物。
她迈步走向窗边,看到因为她的接近身形逐渐紧绷起来的休,在距离他不近不远的几步处停下。
苏冉现在住的朗廷酒店,位于波特兰坊和摄政街的交口,两年前由威尔士亲王亲自剪彩,是伦敦城里目前最大最“现代化”的酒店,不光每个房间都配备了自来水和马桶,楼中还安装了好几部刚发明没多久的升降机。
九楼这个接近顶楼的房间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卡文迪许广场,广场草地上几棵英国梧桐光秃秃的枝桠此刻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让灰蒙蒙的天色显得愈发压抑。
随着苏冉的接近,那一身拘束的绅士装扮似乎让这个长相凶狠的男人更加难受了。他皱着眉头看着窗外,在又一次扯动调整衣领的动作中,柔软的真丝领结被生生扯出了一道口子,布料脆断的声响在凝固的气氛中显得格外震耳欲聋。
苏冉就是在这个时候轻声打破了沉默:
“如果你真的想去找他的话,我会替你说话的。”
身材魁梧的男人闻言缓缓扭过头,左脸上一直划到眼角的刀疤带着腾腾杀气。他警惕地看着苏冉,咧开嘴,露出一口尖牙:
“别和我耍花招,Mi…Madam。「先生」让我在他回来之前保护你,那我便会寸步不离地执行这个命令。”
休从出现的第一天起,就从来不掩饰他对苏冉的不喜。这种态度的明显,就和他的言谈举止与身上绅士的打扮格格不入一样惹人注目。
“这个娘儿们会遇到什么危险值得老子二十四小时睁着眼保护她?要不是她,这一次我就可以跟在「先生」身边……”
这几天,苏冉不止一次听到休压着粗嘎的嗓音偷偷对诺兰德抱怨。
她倒是完全能理解对方的心情,并且完全赞同他的观点。
这一次她不准备逃跑,更不准备冒险。
但今早那支突然出现在她枕边的玫瑰改变了一切。
苏冉静静地和休闪着凶光的眼睛对视着,接着故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大概因为我受伤,詹姆斯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这个像狼一样的男人每次听到她把他的「先生」称作“詹姆斯”时,都会露出一种被按在地上打了好几拳却又得忍着不能还手的微妙神色。
苏冉无视他扭曲的脸色,继续说:“但我想这一次,更需要你在身边的人是他,绝对不是我。”
这句话显然搔到了休的痒处,他冷冷哼了一声,皱起的眉头松了一些,眼中却迅速闪过混合着忧虑和不满的情绪。
苏冉见好就收地转开眼,漫不经心地看着楼下不时经过的马车:“如果你改变了想法,请随时告诉我。我和你一样担心他。”
余光中,休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她的脸上,似乎在研究她说这番话的动机。
他忽然发问:“你知道违背「先生」的下场是什么吗?”
“我猜是——生不如死。”苏冉歪着头想了想,说到这里扬起嘴唇,忍不住露出一抹讥笑,“因为害怕自己受到惩罚而不敢违命去保护他,你也不过如此。是我高看你了。”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她大概已经死了千万遍。
休活动起手指,把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咬着牙狠声道:“我的命是属于「先生」的。对于「先生」来说,绝对的忠诚和完美的服从永远是第一位的,我的想法和判断并不重要。”
“当然,你的忠诚绝对无可挑剔,否则你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保护我。”苏冉淡淡一笑,看似称赞,实则不着痕迹地继续挑起男人的怒火。
虽然对方看起来像是一个肌肉比头脑发达太多的男人,但莫里亚蒂不可能把一个头脑简单容易冲动的人放到她的身边。
不过和诺兰德不同,休不仅不喜欢她,更看不起她,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莫里亚蒂的某种亵渎。被派来保护这样一个女人本身就让他搓火万分。
想到这里,苏冉无视男人因为她的逼近,随时要从扶手椅上跳起来要扭断她脖子的凶恶神情。
“詹姆斯肯定叮嘱过你们不能泄露他的行踪,但我知道他要去干什么。”这一刻,苏冉就像是希腊神话中能让人石化的美杜莎,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大胆地捏住了男人冒出胡茬的下巴。而被她碰触惊吓到无法反应的男人,僵硬得连眼球都无法移动。
在休呆若木鸡的愣怔中,她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脖子。
“既然我们对此都心知肚明,那你就更应该明白这其中有多少危险。”
谈判的艺术,首先要让对手认为你们之间没有太多信息差,甚至还误以为你知道的比他还要再多上一点。
苏冉抚着休脖颈的手指间闪着微光,那片从地窖里带出来的锋利碎片正紧紧贴在男人跳动的颈动脉上。她居高临下地露出灿烂的笑容,话锋忽地一转,充满恶意地挑衅道:“猜猜看,如果我用这片东西现在割断你的血管,你的「先生」会在意吗?”
谈判其二,攻心为上。乱其志,折其铎,让对方自乱阵脚,才可不战自胜。
休猛地回过神,把苏冉捏着凶器的手腕拉离自己的颈侧。
他的胸膛极不平静地起伏着,宛如一只毛发悚立被激怒的野兽,喉咙里发出要把她生吞活剥的低吼:“……识相点!我不想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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