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上来。”她说。
程北谦从未想到过一句简单的话,让他心忽上忽下。
他难掩欣喜地接过张姨端出来的燕窝。
透明杯盏中的燕窝滑嫩剔透,应是小火慢炖了许久。
夏知瑶在程北谦期待的目光中,舀了一勺子放嘴里,还没咽下去就捂着嘴想吐。
这股吐劲翻上来,挡都挡不住。
程北谦眼疾手快端着燕窝盏,“就吐里面。”
夏知瑶瞪了他一眼,推开他跑进了厨房,趴在水槽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夏知瑶刚才瞪的那一眼生龙活虎,让程北谦心口痒了一下,也有了勇气虚虚护在她脊背上,给她倒了一杯漱口水。
“燕窝吃不下,就喝点孕妇奶粉,等过了前三个月,孕吐反应就不会这么大。”
听到孕妇二字,夏知瑶忍了又忍。
她曾经幻想过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一定是集万千宠爱,幸福降生,偏生是如此不堪。
如今程北谦寸步不离守着她,她必须改变现状,不能继续死扛到底。
“我试试吧。”她说。
程北谦何其聪明,即便看出她前后反差异常,也不愿深想。
她的任何退步,对此刻的局面都是来之不易。
他让管家把昨天刚买的孕妇奶粉拿出来,亲自按照说明冲制。
不多一滴水也不少一克数,把对待工作上的严谨用在照顾她身体上。
夏知瑶见他亲力亲为,心里忍不住讥讽。
一时不知他这是真的很想要孩子,还是像他说的那样喜欢她。
孕妇奶粉腥味不重,带点微甜,她一口气全喝完了。
她喝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安静看着。
见她顺利喝下没有吐,他这才松口气,大胆试探地跟她说话。
“医生说前期孕吐很正常,虽然吃的少,孩子也能吸收到,就是苦了大人,你还是要尽量多吃点,不能被它吸收太多。”
这话说的好像她比孩子重要。
孩子的话题是敏感话题,氛围并不算太好。
他本还想勾着她多说说话,夏知瑶却没了应付的耐心,起身要上楼睡觉。
程北谦就这么护在身后,保持一个合适距离。
夏知瑶睡了一下午起床,精神终于好了些,脑子也更清楚。
出卧室时,程北谦刚好也从隔壁屋出来,身上穿得很正式,暗纹的黑色高定西装,袖扣手表泛出矜贵的光,就连头发也打理得很整洁。
男人不管前一刻多么颓废,收拾一番英俊逼人。
他停在一步之外,尽量维持着对她来说舒适的距离,轻声说:“跟我出去吃饭吧。”
夏知瑶上下扫了他一眼,不觉得随随便便吃个饭就要搞这么隆重。
似看出她不乐意,程北谦语气透着恳求:“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吃个饭我们就回来。”
夏知瑶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名堂,出去一趟总比僵持在家里要好,她也急于打破二人之间的处境,于是冷淡地点了点头。
她今天出乎意料的温和,程北谦不免有些恍惚,生出不真实感。
或许是接受了孩子的存在,亦或者肚子里终究是自己的一块肉,产生了一丝母爱。
程北谦只能这样去说服自己。
坐上车,平日察觉不到的皮质味道无孔不入钻入鼻息,随着车身轻晃让人难以忍受。
夏知瑶难受地捂住了嘴。
“这个是薄荷香。”
程北谦从兜里掏出一个口红大小的香筒,身体微微往她的位子倾斜,“试试,听说对孕吐很有效果。”
夏知瑶实在是难受得不行,接过他手里的薄荷香,转接中二人指尖猝不及防摩挲而过。
程北谦指尖有所逗留,她却先一步果断收回手。
他嘴角失落地撇了一下。
薄荷香的效果确实很好,夏知瑶窝在角落闻了一下,难以忍受的反胃感竟奇迹的消失了。
有了这东西,接下来的路程不算太难熬。
程北谦定的餐厅在摩天大楼顶层,今天双休日,用餐客人理应会很多,但大厅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
夏知瑶反应这是程北谦把这里包下来了,一时有些好奇他到底要干嘛。
程北谦主动拉开餐椅虚扶着她坐下,对他这些小心翼翼的举动,夏知瑶选择视而不见。
“你看看想吃什么?”
程北谦坐在对面,把菜单铺开。
夏知瑶没什么胃口,“随便吧。”
程北谦看了她几眼,没再劝解她点餐,主动点了一盘沙拉,又点了些素食类的菜品和甜品。
两人各怀心思坐着,一时无话,难得安宁。
这间餐厅位于摩天楼顶楼,可以俯瞰整个钢筋水泥的京港市,看尽了人类的繁华与渺小。
这种空旷又压迫人的视觉让夏知瑶眩晕,她垂下眸看向杯中的温水。
程北谦也没喝酒,跟她一样要了杯温水。
服务员很快上菜,都是些气味清淡口味清淡的菜肴。
夏知瑶勉勉强强吃了几口,没有引起反胃。
程北谦一直关注着她的状态,见她食欲尚好,有些讨巧地问:“要不要听乐队现场演奏?”
夏知瑶莫名地看了他两眼,视线往吧台扫过去,果然瞧见有乐队背着乐器候在那里。
又是包下奢华餐厅,又是精心准备音乐环节。
有个答案在心里呼之欲出,耳边继而听到万向轮滚动的声音。
她偏头看过去,一位穿着精致套装的女服务员推着餐车,上面摆着各色甜品,车上还搁着一束很扎眼的红玫瑰。
红玫瑰朵朵簇拥,颜色艳丽张扬。
说实在这些画面有点俗套,夏知瑶不动声色看向程北谦,就见他扯了下领带,似乎有点紧张。
服务员摆上甜品后,把那束红玫瑰放在桌上。
夏知瑶被突如其来的花香刺激到,捂着鼻子皱了皱眉头。
程北谦立刻察觉到她的不适,手速飞快地把玫瑰花抛掷别桌,做完这一套动作,似乎也被这俗套的步骤给逗笑。
他仍旧有些紧张,偏头看向繁华街道的金融街。
“最高的那栋楼就是盛科集团,从这里看像是很小,可我从18岁起就被困在了那里,它每年能产生五千亿的价值。”
“我没心思听你的商业帝国。”
夏知瑶欲起身回去,“没胃口,不想吃了。”
“等等。”
程北谦叫住她,忽地站起身,定眼看她,一下子就不那么紧张了。
他走出餐桌来到她面前,单膝跪下。
夏知瑶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想往后退,脊背却抵在椅背了,硬生生截断去路,只能僵坐在餐椅上。
即便猜到他搞这一出是想求婚,可真实验证还是有些惊愕。
她实在难以想象他这样的人会单膝下跪跟女人求婚。
程北谦招了招手,许久未见的宁昊从拐角走出来呈上一份文件。
她注意力被那份文件吸引。
程北谦打开那份文件,抽出一沓明细表放在她眼前。
他抬起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郑重,“这是我名下所以资产和房产,我,程北谦,1991年8月15日出生,身高188,无不良嗜好,以前从未交过女朋友,初吻初夜全是给了你,我的身体以前忠诚你,以后也绝对忠诚你,这辈子都不会背叛你,我承认我性格残缺,还不会用你喜欢的方式爱人,但我愿意改变,所以......。”
他低下头在西装口袋掏了几次,才掏出戒指盒,继而紧张打开,戒指盒里扣着一枚精致钻戒。
倒也不是夸张的鸽子蛋,而是设计感流畅,一整圈小钻簇拥着形状如莲花的钻石,这一看就是出自大师之手。
“嫁给我,好不好......。”他哑声说。
夏知瑶惊愕地听着他的求婚。
最近他不止一次向她表白,似乎急于捧着一颗心给她。
可那又怎样,她一点也不稀罕,甚至不敢相信他能爱上女人,反而忍不住想讥讽他。
“真是抱歉,我初吻初夜都不是给你。”
程北谦轻笑了下,“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只想告诉你从头到尾我只属于你。”
夏知瑶笑出了声。
商人不愧是商人,他太明白自己的优势,知道自己愧对于她,便用财富和身体忠诚去蛊/惑她。
若是没有那些刻骨铭心的伤害,而她只是一个心防薄弱的女人,或许就被他这种手段给迷惑了。
但可惜,她恨透了他。
见她这样,程北谦心里莫名一慌,又从文件袋里抽出另一份文件,急于扫清他们之间的所有障碍。
“这是你父亲的工厂,我已经买下来,还有你家当初卖出去的两套房,我也买回来了,你父亲想要再开食品厂,我会全权负责,瑶瑶,我知道我混蛋,对不起你,你恨我是我咎由自取,我想要尽力去弥补,如果你实在恨我,下半辈子折磨我,我也心甘情愿,嫁给我好不好?”
他把所有高傲压入尘埃。
曾经高高在上把所有人当做蝼蚁,却在这场博弈中失了心。
方知曾经嘲讽的情爱竟让他心甘情愿跪下。
夏知瑶接过那份合同和房产,眼眶潮湿,就是这些毁了她所有生活。
她伸手取出戒指盒的钻戒。
程北谦瞧着她的动作,呼吸难以抑制的急促,眼底的喜悦倾巢而出。
然而现实很快摧毁他的期盼。
她倒了一杯红酒,将那枚钻戒扔了进去,金属与玻璃发出清晰的碰撞。
她握着酒杯轻轻摇晃,准确地朝他脸上泼过去,迟来的一杯酒终于如他所愿。
红酒沿着他精心打理的面容蜿蜒,狼狈至极,就连不远处的宁昊看了都不由心惊。
“程北谦。”
她凉凉地叫他名字,牙根狠狠咬着:“你怎么这么厚颜无耻,以为用钱买回这些,就能填补你对我的伤害?那些被你伤害的日日夜夜,已经深入骨髓,想我嫁给你?别逗了。”
她转起身,胳膊却被他抓住。
“你说,要我怎么做,才能原谅我?”
“放我走,说不定过几年我就忘记你,就不恨你了。”
程北谦手掌骤然用力抓紧了她,他单膝跪在地上抬头,她低着头俯视他。
他们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对方的决绝。
他倏地松开手。
“你看,你做不到,所以我凭什么不恨你。”
夏知瑶看透他阴暗的内心,转身离开。
她离开摩天大楼,没被愤怒侵占理智,趁着程北谦消沉的空隙联系了余欣。
随即在路边拦了一辆计程车,刚坐上车,她就从后视镜看到保镖开着车跟在后面。
这种情况早已预料,就算再气也只能强忍。
余欣刚下班出杂志社,接到夏知瑶电话,马不停蹄赶到那间咖啡厅。
二人碰面时,余欣就瞧见隔着几个空位有两名保镖监视。
这些保镖没有像以前那样降低存在感,而是非常警惕地观察夏知瑶一举一动。
“怎么回事?”余欣脸色难看。
事到如今不可能再瞒着余欣,夏知瑶有些难以启齿,半晌咬着唇说:“我怀孕了,程北谦怕我打/胎,所以让人监视我,原先的计划我们需要重新调整。”
“你怀孕了?”
余欣一时无法消化这个消息,迷茫道:“那你现在还走吗......。”
“当然走,必须走!”夏知瑶心里的苦憋了许久,痛苦道:“你不知道他快把我逼疯了,竟然想用孩子囚住我,他心里有病,还妄图用婚姻麻痹我,余欣,他曾经对我的伤害太深了,我真的太累了。”
余欣了解夏知瑶,能让她痛苦成这样,那些伤害一定给了她不可泯灭的痛。
但她心里又有丝异样。
“瑶瑶,他这样追着你不放,或许是真的爱上你。”
“所以我就要粉饰太平?”
夏知瑶皱眉:“爱上我,我就要感恩戴德?”
爸爸被逼跳楼,她曾经也差点跳楼自杀,身体一次次被他撕裂,那些痛就因为他低下高贵的头,她就要欣然接受吗?
不可能!
“对不起,瑶瑶。”余欣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夏知瑶摇了摇头,把自己的计划重新说了一遍,计划昨天就构思好。
余欣仔细听着,全记在心里,握着她的手说:“明天我等你。”
夏知瑶收拾好情绪走出餐厅,保镖却拦在她们前面,“夏小姐,程先生在那里等你。”
她和余欣同时偏头。
华灯初上的街口停着一辆普通黑色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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