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锦芬在周家连自己的院子都没有。
也不知道别的厢房里住的是什么人。
门口站着个小丫头,远远见到锦兰跟她,也不招呼,竟是慌慌张张地调头就往里跑。
那小丫头还没跑进去,就听得屋子里有人在喊叫:“周老七,你还是不是人!这可是我姨娘的命换来的,你要我借给你妹子充门面,当嫁妆?除非老娘死了,不然你想都别想。”
锦鱼一惊。
却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吼道:“咱们在大房的手下讨生活,大伯娘开了口,你敢不给?不给你以后在这家里有安生日子过?!”
“那也是你没本事!你要像我那五妹夫,谁敢欺负咱们!”
“你也不看看你的样子!你又有什么屁本事?你要有你五妹妹半分本事,那就是大伯娘来求着你!”
锦鱼没想到锦芬跟周七吵架,居然会扯到江凌跟她。不由瞥了锦兰一眼。
锦兰心虚地别过脸去。
锦鱼暗暗叹了一口气。
看来锦兰是知道这事的。锦芬之前从她爹的手里拿到的银子,被周家知道了,被惦记上了。锦兰这才找她来帮手。
不由想起,之前锦心出事,锦芬不肯帮忙。那时锦芬还说过在夫家出了事,也不要娘家人帮手。
真是山不转水转。人还是不能嘴太硬。
不过锦兰也不该瞒着她,亏得叫她们撞破了。
想了想,问锦兰:“周寒婷定了谁家?”
锦兰低声道:“说来这事还是我帮着张罗的。我听说陈家退了常家,便赶紧跑来跟锦芬提了。人家陈家也觉得周家家风不错,这才作了亲。可是陈家下的聘礼有五千两。周家拿不出一万两嫁妆,这才惦记上了二姐的。说是先写在单子上嫁过去,再偷偷还回来。”
锦鱼:……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个小丫头跑进去通传了,里面的争吵声停下了。
锦鱼想了想,反正跟着锦兰晃晃脸就是。最后这钱是给还是不给,也是锦芬自己做决定。
过了一会儿,周七爷从里面走出来,青色衣襟上扣子都被扯下了一块,面红耳赤的模样,冲她跟锦兰拱了拱手,道:“三姨,五姨来了,一会儿用过晚饭再走。”
锦鱼没吭声,锦兰还没开口,周七便逃也似地跑了。
两人对视一眼,走进屋里。
却见锦芬穿身半新不旧的紫色衣裳,正坐在炕上,背对着窗口,拿手绢抹着眼泪。
见到她们,也不下炕,抹了抹眼泪,叫那小丫头去倒茶,拿点心。
锦鱼跟着锦兰坐下,也没什么话说。
锦芬看了她一眼,才道:“叫你们笑话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相信许氏,嫁到这样的一个烂泥坑里来。”
锦兰便劝道:“唉,我看姐夫对你还是好的,这身边干干净净的。”
“呸!他倒是想不干净呢?有银子养得起么!”锦芬愤恨不平地啐了一口。
锦鱼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锦芬这人人都对不起我的怨妇模样,怎么有点像锦心啊?
难道因为都是许夫人养出来的?
虽然这事确实是周家不对。可是这样骂骂咧咧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不过,这种性格也不是劝两声就能改的,她便默不作声。
锦兰却是尴尬地劝着。没过多久,周家大奶奶便带着周寒婷来了,热情地奉承了锦鱼一通,硬要留锦鱼跟锦兰吃饭。
锦鱼只得推说要回家陪江凌吃饭。
周家大奶奶才作罢。殷勤地陪着说了好一阵子话。
锦芬全程黑着脸,阴阳怪气地,却没敢把借钱的事情当面挑破了。
锦鱼便知道锦芬还是不敢跟周大奶奶撕破脸,只得笑着托周大奶奶多多照顾锦芬,还道:“如今她有了身子,若是一时家里缺什么,只管派了人来找我。便是我没有,也替她寻了来。”
不过是告诉周家,她也是看顾着锦芬的。
若是锦芬受了委屈,她不会干看着不管。
锦芬似乎有些意外,深深地看了她两眼,默默地低了头。
周大奶奶自然是满口答应。
锦鱼与锦兰自然也不可能真在周家吃饭,两人没呆多久,便告辞了出来。
上了车,锦鱼便玩笑着对锦兰道:“以后你有什么事,你也该跟我说得明白些。别说一半藏一半,就算我不计较,我怕我家夫君知道了,会跟你计较呢。”
锦兰听到江凌,脸色大变,吓得直摆手,连道不敢不敢。
倒把锦鱼逗笑了。
过了两日,锦心果然又派了个丫头来请她,说是十月初三去敬国公府。
锦鱼便答应了。
第132章 不死不休
锦心来请这件事, 她想了想,最后没跟江凌提。
那天锦兰走后,她回屋换了衣裳, 便觉得累, 躺在床上, 问豆绿:“我真的变了许多么?”
豆绿一边轻轻替她捶腿, 一边笑道:“不好么?以前姑娘走到哪里都小心翼翼的。如今瞧瞧……走到哪里谁敢小看了姑娘去!扬眉吐气地,连我都跟着威风了许多呢!”
想了想,又笑道:“不瞒姑娘说,如今不但是巴结姑娘的人多。就连我,也有的是人来巴结。若我敢贪图钱财, 怕用不了多久,也能成个小富婆!”
锦鱼大惊。
江凌不过是个从五品,不过是有些圣宠, 在皇上跟前能说得上一两句话。竟就能有这样的威风?
不由想到敬国公夫人,人家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又立下大功。
进宫都能与皇上皇后坐下如亲戚般聊天说话。
若是有一天, 她与江凌要有了人家的权势, 怕不是尾巴都要翘上天?比敬国公夫妇还要嚣张呢。
她之前还瞧不起敬国公夫妇, 如今自己的骨头可比别人轻多了。
“那姑爷呢?在你眼里姑爷可是变了?”她不由追问豆绿。
豆绿手上顿了顿, 迟疑道:“姑娘,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锦鱼翻身坐起, 道:“你可是我最最心腹的人。你若都不肯跟我说真话, 这世界上怕没人肯跟我说真话了。说!随便说!”
豆绿这才道:“姑爷自然也是变了。我说了姑娘别生气。在我瞧来,姑爷虽仍是待姑娘好, 甚至比之前更好,可是……那种好是不一样的。”
锦鱼也不打断她。
豆绿住了手, 思考得很费劲,半天皱着小蒜头鼻子道:“就是……以前姑爷待姑娘好,是姑娘觉得好。如今姑爷待姑娘好,是姑爷觉得好。”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锦鱼背心微微生凉。
不知不觉,原来她跟江凌都变了。
她不怀疑江凌对她的一片心,可是……这样下去,他们两个会变成什么样子?
便想着找机会跟江凌好好说说。
可是江凌最近实在是忙得很,天天都有人请。
常常很晚才回来,身上有酒味。
江凌都洗干净了才回屋见她。
豆绿还怕她想多了,特意偷偷来向她报告,说查过,没有脂粉气。
只是有时她也觉得累,就早早睡了。
不会刻意等他回来。
因此在去敬国公府这件事上,她便决定不跟江凌说,看看江凌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再以这事为由头跟江凌好好谈谈。
*
去敬国公府免不了要准备些礼品,不过她也知道人家什么都不缺,便没多费心。
正好菊花还没开残,便带了十二盆菊花过去。
除了绿窗纱影,金背大红,还有粉白的龙吐珠,娇黄的黄香梨,雪白如冰的残雪惊鸿等。
五颜六色,单独放了一整车。
到了敬国公府,便先去见锦心。
锦心依然住在履霜院中。
此时正值深秋,冷冷的阳光照在院中两棵红枫树上。树叶一半红得憔悴,一半已经残了,青砖地上辅着一层半红半黄的落叶。
明明是簇新的院子,又有这红色的枫,不知为什么却透着清冷。
锦心没有出来迎她。
丫头通传了,引着她进去。
进了西梢间,就见屋子里的摆设干净干净,琳琅满目的。地上放着四张紫檀镶大理石太师椅和四张花几。花几上摆着雨过天青汝窑云龙纹梅瓶。瓶中插着三枝雪团似的白毛菊。
炕上放着同套的炕桌,桌上放着一套天青盖碗,铁壶,闻香杯等茶具。卷着青灰锦被、鹦鹉蓝褥子还有紫灰色引枕。
虽显得素净了些,但也十分雅致大气。
锦心身上穿着雪白的菱花锦的袄裙,外面套一件淡松烟色的比甲
想来虽然出嫁女只需要守孝三月,锦心仍是穿得极素。
看她还不算太狼心狗肺,连自己的亲娘都冷血,倒让锦鱼心里好受了些。
便上前叫姐姐。
锦心上身坐得笔直,伸手轻轻一摆,仪态端庄,请她上炕。
锦鱼走近,见她比之前去吊丧时又瘦了些,脸色很是苍白。
锦心便又摆了摆手,旁边丫头立刻上前给锦鱼上茶。
这丫头便是之前去给她送信的那个。长了一对厚厚的小圆唇,倒好认。
锦鱼拿着小巧的定窑白瓷铃铛杯把玩,没作声。
过了片刻,锦心才又挥了挥手,屋里的丫头婆子便都没声地退下了。
屋里没了人,锦心才低下头,双手互握着,半天道:“当初是妹妹救了小公爷。如今,还请妹妹再救他一次。姐姐感激不尽。”
锦鱼有些讶然。
印象里,锦心从来没有用这样平平静静带着谦恭的态度跟她说过话。
这些话,若叫锦兰来说,没半点难度。
可对锦心来说,却是不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气。
锦心多少还是学会了妥协,终于明白,光靠发脾气,什么事也办不成。
为了达成目的,即便要向自己曾经完全不放在眼里的人低头,也低得下来。
有了这样的本事,锦心在敬国公府好好活着,应该不会再是个问题。
她想了想,问:“姐姐可想过,这样做对自己有何好处?”
锦心低着头,双手仍是端正地握在小腹前,姿态柔顺,却有些僵硬,道:“我没想过我自己。我心里只想着小公爷的安危。”
锦鱼心头猛地一跳。
她转了转自己手上的铃铛杯,嗅了嗅茶水的香气,觉得有些烫手,便轻轻放下。借着手上这些动作,她飞快地理了理思绪。
锦心这样说有两个可能。
一个可能是真心。
一个可能是假意。
若是真心……锦心实在没必要在她面前演得如此平静。
你若真的担心一个人的安危,怕他一去不回,会不会哭着喊着求着他不要走?
便是她,当初明知江凌去赈灾不会有什么危险,担忧之心也是控制不住的。
现在北边不太平,虽说柳镇不会像个小兵冲在第一线,但是战场上毕竟刀枪无眼。
所以,锦心这样平静,多半便是假意。
若锦心是假意,那么阻止柳镇的目的何在?
为了能继续跟顾茹在敬国公府斗下去?直到把顾茹斗垮?
还是只是虚晃一枪,继续让敬国公府以为她对柳镇痴心不改?
看来是她小看了锦心。
锦心终于懂得玩心机了。
不过,她仍是不赞同这样机关算尽的做法。
她想了想道:“这里并无外人,姐姐若是对小公爷仍是痴心不改。那也就罢了。若是……姐姐如今已经放下,不如就彻底放下。想来你若想和离,他们也不会阻止。姐姐还年轻,还有几十年的光阴要过……”
这都是肺腑之言。
也是真心替锦心打算。
锦心低着的头,一动不动。
可是锦鱼却看见一滴泪落在了她腹前紧握的手背上。沿着手背微凸的青色经脉滑落。
然后,锦心轻轻地摇了摇头,黑鬓上那一朵白毛菊晃了几晃。
她还是那么的固执。
锦鱼想了想,道:“你若能说清楚,这样做对你有何好处,我便帮你。若是不然,我又为什么要帮你?”
锦心默默半天,从衣角抽出一条白色丝绢手帕按了按眼角。
“能有什么好处呢?不过是叫小公爷明白,我对他的一片真心罢了。”
锦心的声音很淡,跟一抹轻烟似的。
锦鱼知道锦心是不会跟她交心的了。
也罢。
她点了点头,问锦心什么时候去见敬国公夫人。
锦心道:“我婆婆听说你肯来,高兴得很,说今儿这顿饭,她来请,也顺便叫你见见柳家的亲戚。”
锦鱼不由暗暗汗颜。
原来敬国公夫人还没忘了她是干女儿这事。
说来倒是她的不是了。
便与锦心又闲话了几句,锦心看看屋角的更漏,见时辰差不多,这才站起来,领她出来。
因敬国公府极大,平素她来都是坐小轿的。
今日锦心却没安排,只与她一路行去,顺便替她介绍了一下敬国公府各处。
锦鱼虽兴致不高,可敬国公府果然是辉煌炫丽。
她去过宫里,也去过定北王府。
虽然按制,敬国公府没有定北王府大,可是论楼宇的精致,却是不输定北王府。
花草葱郁,秋菊红枫随处可见。
锦鱼看走向,竟不是往二门上的争迎堂去,便知道是去敬国公府内院家宴之处。
到了一处四角攒尖山顶的屋宇,轩昂气派,挂着黑底大匾,上书《蓬岛仙聚》四个金色大字。
外头站着的丫头殷勤地迎上来,甜甜地叫道:“大奶奶,姑奶奶!”还张着一双大眼好奇地多看了锦鱼两眼。
锦鱼越发惶恐。
叫锦心大奶奶是正经,叫她姑奶奶算怎么回事?她不过是个干的。可是要叫干姑奶奶也怪怪的。
再想到豆绿说自己越来越像敬国公夫人……不由更是汗颜。
人家的作派可比她要大方多了。
她当初想着跟敬国公夫人交好,原是为了锦心,也是为了王青云。
虽有她是小公爷救命恩人这么一说,可说来都是人家知恩图报,屡次帮她,还待她如半个闺女。
当下暗暗改了主意。决定也认真把敬国公夫人当个干娘看。
锦心便道:“这叫聚仙堂,是家宴之所。”
一时两人进了厅,就见里面气派堂皇,屋顶悬着大灯,四周悬着浅杏色细罗帷幕,地上铺着整齐的金砖。
雕梁画柱的,中间放着四五张丈圆的大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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