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好多天没有和父王好好说几句话了,白天父王说了会来看她,那就一定会来,无非就是多等等。
可是,她终究只是个几岁的孩童,小孩子根本熬不住夜,她强撑着精神支撑了一段时间后,就开始眼皮打架。最终,还是慢慢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始皇帝走了进来。看到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他立即示意周遭的宫女不要出声。随后,他慢慢走上前,轻轻抱起了阴,将她放到了她自己的床上。
他坐在床边,对一旁的宫女轻声问道:“大公主入夜后一直在等着寡人吗?”
宫女答道:“回大王,直到刚才,公主一直在等着大王。”
始皇帝没再说话,而是静静看着床上那个沉睡的小女孩。这一刻,他的眼中是无尽的温柔与慈爱。
片刻后,他对阴的宫女吩咐道:“好生服侍公主。”随即,便站起了身,对自己身边的宫人说道:“回章台宫。”
翌日,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来。经宫女提醒,她才得知,昨夜父王真的来了,可是因为自己没能撑住,一不留神睡着了,所以她仍旧没有好好和父王说上话。
得知一切后,她懊恼不已。上回自己偷偷溜进章台宫,也是因为朝会太无聊,所以躺在王座后睡着了,没能见到父王一面。
她只知道父王最近很忙,并且心情也不大好,却不明白是为什么。直到数月后,她得知了一个消息。自己的伯父,父王的亲弟弟,因为叛乱死在了战场上,再也回不来了。而他唯一的儿子,子婴,被父王接到了身边抚养。
宫人领来子婴时,这个小小的身影怯生生地跟在宫人的身后,不敢抬头看人。对于这个堂弟,因为之前很少来往,因此她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映像。
她的弟弟妹妹们虽然年纪不大,但也都明白什么是背叛,什么是罪臣之子。与她差不多大的弟弟妹妹们,见到了子婴后,虽然没有明着表现出来,但阴能明白,他们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孩子。
有一次,几个小公子在小花园里玩花球,年幼的子婴就默默坐在一边,花球被扔远了,他就会立即跑过去将它捡起来,还给那几个小公子。
他们接过花球后,就当做没看见他一般,又继续欢声笑语地玩了起来。这个时候,子婴又会默默坐回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忽然间,这几人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一个猛地发力,将手中的花球抛到了一旁低矮的小树上。
那颗树并不高大,但是以这几个孩子的身高,却都无法够得上那棵树。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小公子说了一句:“子婴,要不你爬上去帮我们将它取下来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坐在一旁的子婴。
子婴抬起头看了眼那个卡在树杈间的花球,那是一个对于成年人来说,勉强能够够得着的距离,但是对于他来说,却很是危险了。
这时,一旁有一名宫人站了出来,对那名撺掇子婴上树的小公子小心翼翼说道:“公子,要不,就让奴才去替公子取下花球吧。”
他话音未落,就被那位小公子大声呵斥道:“我准你说话了吗?退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吓得子婴小小的肩膀抖了抖。虽然那位小公子不是在训他,却也让他的心头跟着一颤。
片刻后,他鼓起勇气起身说道:“好,好吧...我去把他拿下来。”
那棵树虽然不是很高,但是花球落在的位置,并不是子婴能够够得着的。就在他看着花球犯愁时,方才那位小公子又对一旁的宫人命令道:“你,去帮他一把,把他架上去!”
那名宫人听到后,虽是心惊胆战,但也不敢违背他的命令。于是,子婴就这样,被架上了树。
他用力扒着树干,整个身子爬到了横生的一枝粗壮的树杈上,勉强伸手,够到了那个花球。
树下的小公子见状,立即对他喊道:“扔下来,扔给我!”
子婴于是依言将手中的花球扔了下去,然而,就在那名宫人想要将他抱下来之时,那个小公子又突然说道:“不要管他,让他自己下来!”
说罢,他就抬起头,对树上的子婴喊道:“这棵树不高,你自己跳下来吧,不会摔的!”
他这话一出,其他的几个小公子便也跟着起哄喊道:“跳下来,自己跳下来啊!”
子婴双手死死扒着树枝,趴在树杈上。对于远超过他能够接受的高度的恐惧,他不敢看向地面,只能紧闭着眼睛,整个身子微微发抖。
阴走进花园的时候,见到眼前的这一幕,立时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快步上前,对着那个树下叫嚣得最厉害的小公子飞起一脚踹过去,那个小公子被她踹倒在地,顿时捂着小腹躺在地上吱哇乱叫。
阴没有理会他,而是对自己身后的宫人说道:“还不赶快把公子抱下来!”
宫人闻言立即上前,伸手将子婴从树上抱了下来。得救之后,子婴三两步飞速跑到了阴的身后,躲了起来。
阴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脊背,安慰道:“别怕别怕,你告诉我,是谁把你放到树上去的?”
子婴不敢说出是那位小公子,于是就指向了一旁抱他上树的那名宫人。可那名宫人就是专门侍奉那位小公子的,阴立马明白了谁才是始作俑者。
她瞪着那名方才被自己一脚踹倒的小公子,大声训斥道:“亥弟,又是你?!你为什么要欺负子婴?”
胡亥此时已经被自己的宫人扶了起来,方才被踹过一脚,他虽满腔怒火,但却也不敢对阴还手,于是也大声呛道:“子婴他是罪臣之子,你为了一个罪臣之子,居然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你究竟是谁的阿姐!”
阴也怒道:“你别一口一个罪臣之子,子婴也是我的堂弟,我也是他的阿姐,你欺负他,那我就是要教训你!”
“你?!”
就在这两人僵持不下时,又有一个人缓步走到了小花园中。
那是一个丰神俊逸的少年,他看起来似乎比在场所有的小公子们都稍稍年长一些。胡亥见到他后,瞬间哑了火,不敢再发一言。
阴见到来人后,眸光立时亮了起来。她立即对他喊道:“扶苏哥哥!”
扶苏扫了一眼四周,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还未等他开口,阴就抢着说道:“亥弟他们几个又在欺负子婴了,这回我可一定要告诉父王,好好罚一罚他!”
然而,一听到“父王”,扶苏脸色黯了黯,随即对阴说道:“,父王日理万机,这些事情就不要打扰他了。我身为你们的兄长,有责任管教好你们。”
他目光望向了面前低着头的胡亥,对他严厉说道:“亥弟,子婴也是我们的堂兄弟,你身为公子,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手足兄弟?你知错没有?”
胡亥低垂着头,小声说道:“知错了。”
扶苏点点头,又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罚你禁足两个月,不许出自己的宫殿一步。”随后,他又扫了眼其他几个小公子,那些公子在他的目光中纷纷低下了头。
扶苏对他们说道:“你们几个也是一样,和亥弟一同受罚,禁足一个月,好好思过。”
阴听到这里时,隐隐有些不满,但还是等到那些公子们全部退下之后,她才忍不住对扶苏说道:“扶苏哥哥,我若是告诉父王,那这些人少不了要挨几下皮肉之痛。可是你为什么就只罚他们禁足啊?”
扶苏微微摇头,轻轻叹道:“,父王最近因为一些国事很是头疼,你若是还将这些事情告诉他,父王一怒之下,他们几个估计也不会仅仅只是受一些皮肉之苦了,况且...”他说道此处,突然顿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阴看着他失落的神情,联系到他方才所说,便隐隐猜到,扶苏有可能又因为什么事情,和父王有了一些不愉快。若是自己将这些事情告诉了父王,那么他不仅仅会处罚这几个公子,说不定还会训斥扶苏,身为长兄,却没有处理好兄弟之间的关系,致使手足不睦。
自扶苏出生起,始皇帝便对这个孩子寄予了非常大的期望。因此,他对扶苏的要求非常高,管教也十分严厉。
阴幼年之时,映像之中的父王在她的面前,永远是一副温和的模样。扶苏小的时候告诉她,父王很凶,很严厉,时常会把自己吓哭,阴却从来不理解。
“扶苏哥哥...”她见到扶苏此时的神情,很想安慰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扶苏见她一副憋不出一个字的难受模样,也有些好笑地说道:“,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是父王最近头疼的事情,也有一件是关于你的。”
阴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我?”
扶苏点头说道:“是啊,你还记得几个月前你偷偷溜进章台宫听朝会的事情吗?这些事情被宗室那些叔伯长辈们知道了,都在和父王告你的状呢。他们还说,要把你带去雍城管教个几年,你什么时候识规矩了,什么时候放你回来。”
“...啊?”阴闻言,直接就僵在了原地。
第77章 咸阳故梦(3)
见到阴这幅怔愣的模样,扶苏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打趣道:“,你平时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这回宗室的长辈们都要来管教你了,该收敛了吧?”
“我才不是怕他们...”阴小声说道:“我从小也没怎么见过他们,我只是怕他们去和父王告状,会给父王添麻烦。因为,我方才听你说,父王最近因为一些国事很是头疼...”
扶苏闻言一愣,自他数月前听闻自己的叔父成f因叛乱失败而自尽之后,父王便一直怏怏不乐,导致他这段时间里,同父王说话都会格外小心,生怕哪句话没说好,一不小心惹怒了父王,那自己就又会挨一顿训斥。
虽然如此,他还是抬手轻轻拍了拍阴的头顶,安慰道:“父王平时最宠的就是你,他不会同意长辈们接你离开咸阳宫的,放心吧。”
在他的安慰下,阴也慢慢放下心来。扶苏见状,犹豫片刻后,还是说道:“父王平时总是告诫我,身为长兄,也要管教好自己的弟弟妹妹们。”他顿了顿,又道:“,你也是我的妹妹,你也要听我的话才行。”
扶苏轻咳一声,略带严肃地说道:“,不管怎么样,你上去就踢人也是不对的。亥弟虽然有错,但是你也不能和他动手,万一他还手了,你们两人打起来,若是你们二人有谁受伤,这件事情就变大了,就不仅仅是争执这么简单了,你明白吗?”
阴缓缓垂下头,低声喊道:“扶苏哥哥...”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从一旁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堂姐是为我出气才会这样做的,如果,如果要罚的话,那就罚我吧...”
二人侧首一看,原来是子婴自从方才被救下来之后,一直没有离开,就站在旁边看着这两人说话。
阴笑着拉过子婴的胳膊,仰着脸对扶苏说道:“你看,我踢了亥弟一脚,子婴就站出来愿意替我受罚,说明我这么做也是值得的嘛。”
扶苏愣了一瞬,随即无奈笑道:“你总有道理,几天后在宗室长辈们面前,希望你也能有一个好的理由能够说服他们。”
想到这里,阴的脑袋又瞬间耷拉了下去。
第二日,阴早起去上早课,然而刚走出门没多久,就看见路边蹲着一个小孩子。那个小孩子再见到她出门之后,立即站了起来,又伸手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清脆地喊了一声:“堂姐早!”
阴定睛一看,原来是子婴不知何时等在了这里,她也回道:“子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子婴站直了身子,认真回答道:“堂姐要去上早课,我也和堂姐同去,就在这里等着了。”
阴知道,在他们这帮兄弟姐妹当中,大多人都不太喜欢子婴,不仅是因为他的父亲的原因,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们自己是秦王嫡亲的公子,而子婴只是旁系,从身份上,他们就很看不起他。
而这个年纪的孩子,又很是喜欢和同龄人玩成一片,子婴也是一样。因此,尽管他也发现那些堂兄弟们很是不待见他,他也总是想要找到一个人,哪怕只有一个,愿意同他结个伴,也总好过孤零零的一个人。
而自从昨天小花园中,阴和扶苏帮了他一次之后,他才发现,他原以为身为大公子和大公主,才应当是身份架子最大的,却没想到,这两人却是最好相处。
是以,他一早便来到了阴这里,想着要在早课的路上等着她。
阴也很是热情地挽住他的胳膊,说道:“那就一起走吧。”
自这天起,无论阴出现在哪里,子婴就总是会像个小跟班一样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其他孩子见了,一个个傻了眼。那个几天前还是玩花球时只敢捡球的小孩子,什么时候和大公主关系那么好了?
数日后。
阴下了晚课,正准备去找扶苏玩,却突然被前来的几个宫女直接接去了章台宫。
听到她们的来意后,阴瞬间明白了,这个时候去章台宫,那八成就是长辈们去找父王告状,所以父王来接自己去给那些宗室们一个交代的。
“堂姐...”子婴在她身后,有些担心地望着她。
“没事。”阴回了一个笑脸,说道:“无非就是挨一顿训嘛,我不怕的。”
她虽然嘴上说得云淡风轻,但是内心还是十分忐忑。就算只是口头上的教训,她从小到大也没有挨过。
阴跟着这几个宫女,慢吞吞地走到了章台宫,只见她的父王早就端坐案前,而他的面前,则坐了一片年长的宗室长辈们。他们见到阴前来,一个个吹胡子瞪眼。
阴硬着头皮上前一一行礼,在众人的目光中,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如芒在背。
就在她行完礼后有些不知所措时,身后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到父王这儿来。”
此时,阴如同获救一般,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了始皇帝身旁坐下。
“咳咳...”一位宗室长辈轻轻咳了一声,开始数落了起来。
“听闻,大公主在咸阳宫很是不守规矩,不仅不听教导,还总是和兄弟姐妹起冲突。”
哪有不听教导!阴在内心暗暗辩驳,所有的早午晚课,她一节不落,先生布置的功课她也有好好做。唯一不太喜欢的,就是骑射而已。凡是有骑射课,她就总是装作身体不适糊弄过去。虽然如此,其他的功课她都学得很好啊。
还有和兄弟姐妹起冲突,整个咸阳宫,她和兄弟姐妹们相处得最是融洽了,子婴堂弟都和她的关系最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前阵子教训了胡亥一顿,哪里有总是和兄弟姐妹起冲突?
这时,又一位长辈说道:“前日,她还上了章台宫大殿,躲在王座后睡着,我可从未见过哪位公主如此为所欲为,这般不合礼法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哪有为所欲为!阴又在内心反驳,那段时间父王特别忙碌,她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见到父王了,那天她只是偷偷从后殿溜进的前殿,只是想要见到父王一面而已,虽然的确有些不合礼法,但也算不上是为所欲为了吧!
又一位长辈出面说道:“大王日理万机,没有时间管教公主,扶苏公子课业繁忙,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教导妹妹,不如,由我们把大公主接回雍城管教,待她成年后,再送回咸阳宫。公主就该有公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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