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自然跟他讲起,没有闭口不谈也没有缄默,这是两人重逢这些日子以来温姝宜第一次主动跟他提及到过去。
周怀生听得认真,关心起她的身体,也不免多了问题。
“后来胃炎好了吗?”
“当时怎么不跟我说你有胃疼的毛病。”
温姝宜神色渐凛,声音放了低。
“那时候你人在京平,也没机会跟你说。”
话里没有别的情绪,可他听完后眼神微动,心又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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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奶奶住在峪河镇,那里有北县最出名的群山风景区,老爷子退休之前就选好了地方,买了两块地,建了一栋小院,人活一世,什么大风大雨都经历过了,老了开始向往宁静,这一住就是十几年。
宁静虽好,但路却不太好走,北县群山连绵,峪河镇更在弯弯绕绕的山脚下,地处偏僻,需要绕过好几个村庄才能到。
县城的主道是一水儿的柏油路,但乡下就没那么畅通了,村子里都是黄土路,若是春日里汽车驶过会尘沙漫天,幸亏如今是冬季还好些,只是道坑坑洼洼不平坦,时不时就有颠簸,不过路途不长,到了村口时路也好走了。
村里只有一条主路,许是刚修过,通畅平坦,比外面的村庄的路都要好走的多。
三十分钟后,周怀生将车稳稳当当停在大门口。
人还没下车,在院子里等候多时的爷爷奶奶就先走了出来,还没见到人,隔着一层玻璃就对车内的温姝宜笑的欢天喜地。
她拉开车门,走到老两口跟前。
“爷爷奶奶好,我是姝宜。”
以前都是见过的,只是她那时候见是在周家县城里的房子,如今也是第一次来到这,她笑容满面,没觉得有多拘束,或许是从前相处不错的原因,温姝宜见到两位老人只是觉得亲切。
她自小就没见过爷爷奶奶,唯一的一个外婆又是那样的重男轻女,她从小是被忽视的那个,除了喻卿没人会对她珍而重之,她渐渐也就习惯了。
但他的爷爷奶奶对她一直是很好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一样。
老两口自见到她就高兴的不行,嘴角的笑容更是合不拢,她一下车就被迎到屋里,沙发前的茶几上摆了一桌子吃的水果干货,又是饮料又是茶水倒了两次,连周怀生还没进屋都不在意。
温姝宜坐在沙发上,觉得两位的热情比屋里的暖气还要高,起身看一眼院外的周怀生,他正提着东西往屋里走,手中的茶飘着热气,将方才有些冰凉的手渐渐捂热了些。
“这一路是不是不太好走,晕车了没,觉得难受吗?”
周奶奶坐在她身边,把果盘往她面前递了递,一脸关心的看着她。
温姝宜摇摇头,刚想回答时周怀生已经推门进来,他放下手上满满当当的东西,玩笑着开口。
“我算看明白了,合着您俩根本不关心我回不回来,只是惦记着姝宜。”
他这话只是为了活跃气氛,没想到周爷爷听完后十分认同。
“你知道就好,你只是个打包赠送的。”
她被逗笑,刚入口的茶水差点没呛到,咳嗽了两声,再一抬眼周怀生已经到了她跟前。
“行啊,那我就托姝宜的光在家里多住几天了。”
他仍是眉眼带笑的插科打诨,只是手上轻拍她后背的动作已经轻了又轻,十足温柔。
第22章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诚如周怀生所说,确实是托她的福。
午饭前所未有的丰盛,比他之前每一次回家都要隆重,就连几十年下厨次数屈指可数的周奶奶也为了她起早准备。虽然在乡下不如城市方便,但这老两口是竭尽所能的让她感受到非一般的重视程度了。
以至于,温姝宜落座时有点不好意思,她甚至想说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但看着忙忙碌碌的爷爷奶奶和满桌的佳肴还是将话吞了回去。又觉得自己在一旁干坐着不太好,打算帮忙把碗筷拿上桌,结果刚起身就被周奶奶强行按到座位上。
“姝宜你不要动,让怀生去,回家了你就是要歇着的,干活的事都交给他们男人。”
周奶奶出嫁前是家里的独生女,一直被家里人众星捧月长大,结婚后也一直没进过厨房,她是中医世家出身,事业心极强,退休前一直在医院工作到最后一刻,也许是因为不曾在家务上费心,年近七十看起来却很不像,尤其是那双手更是保养得当,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乃至心态都非常年轻。
她以前就很喜欢温姝宜,觉得这丫头很聪明,就是身世可怜了些,若不是太早经历人生的风霜,受着庇护长大,那性子自然比现在还要有趣的多。
“怀生跟我们说你现在口味跟以前不大一样了,我跟你爷爷也不知道做的菜合不合你的胃口,多少吃一点,女孩子太瘦是会生病的。”
最后一道菜上了桌,周奶奶也顺势坐在温姝宜身旁,她医术高明,望闻问切只用第一步便能看穿她近期心绪纷杂,食欲平平,想到她母亲如今生着病,倒也没怀疑到是什么别的原因。
“您别听他说的,我口味一直没变。”
温姝宜看一眼圆木桌上满满当当的菜,笑着解释。
“而且我很喜欢吃爷爷做的饭。”
周奶奶也慈爱看向她,示意动筷,一家人吃饭没什么拘束,席间给她夹了好几次菜,尝完这个又尝那个,嘴里的还没下去碗里的又满了。
三四块排骨进了肚,温姝宜实在有点吃不动了,只能在周奶奶不间断的夹菜中求助周怀生。
她看他时眼里很无辜,瞳孔闪着光好似琥珀,他心领神会,挪了挪椅子到她跟前。
“奶奶你看看外面是不是下雪了啊,别再冻坏了你放在外面的白菜。”
周怀生弯弯嘴角,声东击西开了口,在奶奶起身时眼疾手快将浮在她碗里上面的那几块肉一一夹到自己碗里。
撞上对面爷爷意味深长的目光,他也只是坦然一笑,末了又给了爷爷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说。
周亭岸撇嘴笑笑,丝毫不理会他们夫妻俩这些小技俩。再看看自己的老婆子,正站在玻璃门前看着外面,到底有些无奈。
“怀生开车累了眼神不好,外面没下雪你放心吧。”
温姝宜也觉得此情太有趣,逗笑之余倒也觉得他实在太多计策,于是悄悄到他耳边问他这样是不是不好。
他却刻意凛了神色,假装很委屈地看向她,低声道:“我这是为了谁啊?”
她说不过他,心情好起来,最后吃了两碗米饭。
吃完后温姝宜强烈要求去帮忙刷碗,但又是刚站起来就被人强行带走,这次是周怀生。
他把她带到沙发上,拿了遥控器放在她手里,临走时还摸了摸她的头。
“歇一会儿,我来就好。”
她待不住,眼睛怔怔地瞧着他。
周怀生想起关键的,提醒她买的礼物还没拿进来,温姝宜恍然大悟,从他手中接过车钥匙又回车里拿了趟东西。
再进屋时,周亭岸和安江都坐在沙发上,厨房里只有周怀生一个人。
她从厨房经过,瞥见他宽阔挺拔的后背,他似乎总有这种能量,光是一眼便能让人安心。
温姝宜给二老一人买了一件羽绒服和羊毛围巾,她一一拿出来让爷爷奶奶去试,安江觉得她乱花钱,在镜子面前穿上时却很开心的笑了笑。
“以后没事经常回来,我跟你爷爷都很挂念你。”安江拍了拍她的手,一脸慈爱。
“我给你妈妈制了个食补的单子,已经给了营养师了。”
温姝宜心下一暖,“谢谢奶奶。”
“一家人别总那么生分,我早觉得你该是我孙媳妇。”
安江围上围巾,从镜前转过身来,拉过温姝宜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悄悄话。
“你在外面那几年,怀生跟丢了魂儿一样,有好几次回北县都是灰头土脸的。”
“他这人从小到大就是一根筋,以为自己瞒得很严实,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他的这点小心思了,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总是麻烦的,可能还少不了要互相包容,但既然做了夫妻就要坦诚相待,你说对不对?”
她点点头,心不在焉看向厨房里的周怀生。
是的,她对他确实还不算坦诚。
可要怎么说呢,说她心中经年不散的阴霾,说她无法轻易对旁人敞开的心扉,她总以为,这世上没有人能让她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坦然,自然也不会卸下装饰多年的盔甲。
尽管,她也觉得这样对他很不公平。但现在,她确实没法做到。
安江穿戴整齐叫上周亭岸出去散步了,温姝宜推开门进了厨房,他只剩下最后的收尾工作,碗筷洗好沥干放进橱柜,拿起抹布擦干净水池边沿。
周怀生完全没听到,回身时看她站在门口还有点惊讶。
“不是说好在外面等我吗,怎么进来了?”
温姝宜走到他跟前,拿了纸巾给他擦手,如实回答。
“我想看看有什么能帮你的。”
她还在想方才奶奶的话,很认真的帮他擦手,低垂着眼,他怎么看都觉得她不太对。
“不开心?”
他收好纸巾,定神瞧着她。
“是不是想回去了?”
周怀生竭尽所能去辨认她此刻露在外面的情绪,试图从她的神态中找到些蛛丝马迹,他渐渐弯下腰,双手轻轻托起她的脸。
他的目光实在清澈,温姝宜默声同他对视,好一会儿才回答了他的问题。
“没有。”
“我在想,怎么样才是对一个人好。”她声音放低,自己也有点没底气了,“我觉得我现在对你好像并不好。”
彼此坦诚第一步是要真实的表达自己,她本来没想说最后一句话,但想到方才奶奶的话还是说了。
他听完后却笑了。
“你觉得你自己对我不好?”
温姝宜照实点头,周怀生觉得现在有点像以前的她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因为旁的原因有所顾忌,这话突如其来的,他听了却很高兴。
看着她还是一脸严肃,他心情愈发明朗,伸手轻轻揽过她的肩,带着她走出厨房。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传过来。
清冽,温柔。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姝宜。”
对一个人好或不好的评判标准不在自己,而在对方。一开始他就对她说过的,他们两个之间,他愿意做低头照顾她的那个,只希望她能发自内心做回自己,不为了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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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周怀生带她去逛了逛村里,第一次来,温姝宜看哪都很新鲜,虽然在北县长大,但她一直很少踏进下面的乡镇,记忆力对村庄的记忆不过是高山和果树,还有一望无际的麦田。
但冬日里,群山荒芜田地空荡,所到之处都是停滞的。连人也是,仿佛都被寒冷冻住不出门了。
“这村子并不小,房子也很多,怎么都不见人出来?”
温姝宜也是好奇,每经过一家就能看到大门紧闭,她以为爷爷奶奶是爱热闹的人,如今觉得这村子不止清净甚至还冷清得很。
“都出去工作了,听爷爷说在村子西边有一个农产品工厂,估计这会儿都去忙了吧。”周怀生说。
再往前走,果然看见西边一排灰色彩钢瓦的厂房,也不知道里面做了什么,竟然升起炊烟,远远看过去在周遭荒山中格外显眼,她想起小时候读过的课文。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如今天边并没有暮色。
外面温度实在低,他俩待了没一会儿就回去了。
温姝宜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在户外待不了太长时间,虽然穿的很厚但还是从脚下浸出寒意,进屋后没多久就觉得小腹坠痛,算算日子快到生理期,拿了东西到卫生间一探究竟,结果还真是。
她最怵的就是每个月的这几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尤其是近几年,每次都疼得出冷汗,只有吃止痛药才能勉强缓解。她默不作声一直坚持到晚饭,最后还是被安江一眼看出不舒服来了。
一碗粥喝了一半,安江让周怀生扶她进屋休息。
温姝宜疼得迷迷糊糊,弓着身子蜷成一团。她偶尔睁眼看到他一脸担忧和着急,伸出手去晃晃他的手臂。
“我没事。”
他蹙眉,心疼的厉害,又觉得是自己带她出去没考虑到她,十分懊恼。
“我不该带你出门的。”
话音刚落,奶奶煮了滚烫的姜茶端了进来,又嘱咐他务必让她都喝掉,温姝宜稍稍直起身,靠在床边就要去拿。
周怀生先一步接过碗,像上一次照顾她生病那样喂她。
窗外天已近墨色,村子里没了市中心的万家灯火,只有静谧的夜晚。周遭万籁俱寂,温姝宜抬起头看向外面,却难得的见到了许久没见到的星星。
她无端想起,记忆深处搁置多年不敢回想的一个数九寒天。
第23章 世界模糊,只有他清晰
父亲去世后不久,温姝宜的生活一落千丈,只能跟着母亲搬入从前最小的一处房产。最初的那半年,她很不适应,衣食住行都跟从前天差地别,最需要勇气的,还是每天起早去挤公交上学。
她从一个娇生惯养众星捧月的独生女到现在路边行人都不会看一眼的瘦弱小孩,也只是几个月而已。但她骨子里是个不服输的,喻卿更没哭哭啼啼的觉得天就塌了一样,母女俩身上有股倔劲,即使到了绝境也相信能绝处逢生。
那天是冬至,北县遇到近几年最大的一场雪。
学校因为极端天气提前放了学,公交车在路上打滑无法正常行驶,县城里的交通陷入瘫痪,整条街都是一慢再慢的车,她冒着一路雪回到家,结果发现自己早起时为了赶公交落下了钥匙。
喻卿不在家,打了电话也是无人接通。
她短暂思考,很快决定去找喻卿,于是背上书包往更远的地方走,绕了一大圈才到了父亲曾经的公司。如今自然都是空空荡荡,办公室里也是一片狼藉,那时候喻卿一直在忙着处理这些债务,最忙的时候整日都在这里。
可她迈着大雪好不容易到了公司,却没见到喻卿,只有几个手拿皮包的中年男子在,估计是催着还款的,屋里烟雾缭绕,他们聚在一起吸烟,看见她时却很意外。
“你找谁?”
为首的男人掐灭烟,抬抬下巴问她。
温姝宜下意识攥紧书包背带,声音弱下来。
“我找我妈。”
屋内的新鲜空气实在稀薄,她被酒精和烟草乃至闷着的奇特味道快要喘不过气。唯一能做的,便是侧着身子往后移了移。
“她去银行了,估计得一会儿才能回来。”
还是方才问她问题的那个男人,跟她父亲差不多的年纪,她抬起头,认出那是从前跟他父亲关系很好的一个叔叔。
她放下心中强烈的不安,本打算在这里等喻卿回来,但下一秒,站在后面的一个男人打量着她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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