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生快到楼下时提前给温姝宜发了消息,可等到他到楼下时也没回复,他就打了个电话过去。
这次她很快接起。
“怀生哥,你是到了吗?”
这个称谓让他恍惚,更没反应过来的是她温柔恬淡的语气。
周怀生下意识放缓语调,“对,我到楼下了你和阿姨下楼吧。”
“我刚从超市往回走,现在在小区门口,麻烦你稍微等会儿。”
温姝宜一手提着东西一手往前走,不知不觉地说这话,猛一抬眼,周怀生已经走到他身边。
下一秒,手中的东西已经悉数被他接过,她身上一松,看向他时眼里多了笑意。
周怀生是跑过来的,听到她说在小区门口时就赶紧下车,大步流星地往她的方向走,温姝宜虽然身高不低,但是提着这么些东西时还是显得瘦弱,会让人下意识有保护欲,所以他连想都没想,直接从她手里接过了。
他总有这些下意识,从前是没察觉,后来偶然听宋自谦提起,他说那是喜欢一个人时的自然流露,如今看来,竟也觉得有趣。
喜欢一个人时,言语动作远没有肢体动作来得真诚热烈。
周怀生的车是辆深灰色的沃尔沃,中型SUV,空间很大,温姝宜本想跟喻卿一起坐在后座,但被喻卿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能不礼貌,于是乖乖坐在了副驾驶。
她和周怀生离得近,就会浑身不自在,连她自己也说不上什么原因。
不过三个人倒也没让气氛有多冷场,周怀生一见喻卿就问她恢复的怎么样了,身体好些了吗,表情热络地一如既往,最后还夸喻卿气色看起来好多了。都是些长辈爱听的话,他甚至没多问一点关于两人租房子的事,丝毫不让她有一点不舒服。
所以从这里到他家二十分钟的路程,因为周怀生一句接一句恰到好处的闲谈,过得非常之快。
周家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离最热闹的繁华商圈只隔了一条马路,地段寸土寸金,不过也因为建成的时间稍早,所以如今也算是老牌小区。
周怀生开车很稳,喻卿几乎没受什么颠簸,梁粟开门见她时觉得她气色不错,笑容满面地拉着她聊天。
给她们母女拿拖鞋时看见温姝宜手中提着的东西,略带责备的看了眼喻卿。
“你们回家拿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小宜提了一路该累坏了。”
“不会的阿姨,这段时间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要是空着手来吃东西,那我恐怕都吃不下啦。”
温姝宜换好拖鞋,轻轻走到梁粟跟前,将手中的东西递上去。她这几句话说得很好,合分寸的同时又不显得疏远,比喻卿开口解释还要合适,梁粟听完后笑容很浓,拿过东西后迎她们进门时还提醒一会儿多吃点。
周怀生默默跟在身后,进屋后主动去了厨房洗水果。
做菜有阿姨忙着,周山临时有个工作回不来,今天的晚餐只有他们四个人。
喻卿和梁粟闲话家常,她们的话题总是围绕着生活和子女,最后甚至不知不觉谈到了装修,温姝宜坐在一旁没什么意思,只能微笑看向两人,时不时给点回应。
周怀生从冰箱里选了几样温姝宜爱吃的,洗干净后装盘拿出来,放到茶几上后他也坐了下来。
在温姝宜左手边,她稍微侧身一点都能碰到的距离。
“吃点水果。”
他柔声开口,话语实在温和。
她突然被提醒,目光瞥到果盘里的水果,微微停滞几秒视线后,伸手拿了离自己最近的草莓吃了起来。
她尽量装作自然,在一个许久未联系,但是跟母亲关系密切的阿姨家里,她试图还像从前。
第10章 你永远都可以麻烦我
周怀生家的阿姨是南淮人,做得一手地道的淮扬菜,口味清淡也不油腻,最适合生病的人吃。
这一大桌菜实在是费了心,温姝宜光看都觉得繁琐。她原本觉得做饭是很简单的事,只要把材料放了调味炒熟就可以,只要不太难吃,那她都会吃得下去。
可今天看来,那些连摆盘都精致到一厘一毫的菜肴,才是真真正正应有的水平。
“我想着你刚出院也吃不了太重口的,所以提前让阿姨做了清淡的,今天你和姝宜一定要多吃点,别客气!”
梁粟一边说一边给喻卿夹菜,甚至还看向周怀生。
“怀生你别光顾着吃,记得照顾好姝宜啊。”
长方形的餐桌,按长幼次序落的座,喻卿被梁粟拉到身旁的座位,那她也只能跟周怀生坐在两人的对面。
闻言,周怀生笑了笑。
“您放心,我肯定照顾好姝宜。”
话音刚落,她的碗里被夹进来一块色泽诱人的红烧排骨。
温姝宜轻声道谢,专心致志扫净碗里的饭菜,她不怎么习惯在吃饭时同人聊天,只是偏好倾听。那边的梁粟和喻卿已经说了快第五个话题,而她和周怀生半晌也没一句话可说。
“京平其实没有北县舒服,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大城市里人情味没那么浓,喻卿,你和姝宜现在住哪个小区?”
梁粟同喻卿感叹道,末了又问起她们的地址。其实她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关心一下她们,也是方便日后多走动。
可喻卿正在夹菜的手顿了顿,正在思考该如何开口。
温姝宜看出母亲的犹豫,于是急忙替她回答。
“我们在医院附近租的房子,小区名字叫嘉园。”
喻卿是个好面子的,现阶段家里的那些破事她也不屑与旁人提及,更何况是梁粟问起的,她太过热络,估计听说了她们两个被迫赶出来这样的事会愤愤不平,没准还要给她们两个出主意,总而言之,以喻卿的性子来说,肯定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妈你不是说炖汤了吗,汤好了吗?”
周怀生看一眼对面梁粟关怀的眼神,找个理由将方才的话题岔开。
梁粟恍然大悟,差点忘了厨房炖锅里还在小火慢炖的汤,于是急忙起身去厨房。
温姝宜扭头看着周怀生,对他浅浅露出个微笑。
是为了他方才的解围。
他总是有这种能力,无声无息让人觉得很舒服,人与人之间的分寸感拿捏的很稳妥。大概是工作原因?
如今对他的了解,温姝宜只停留在道听途说上,工作上的事她也不懂,只是听喻卿说起这是个多么有前途的单位,她不理会老一辈人一定要进入体制内的执念,恰恰相反,她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世俗目光,这代年轻人应该会生活的更加快乐。
梁粟端上炖锅,放到桌子上后轻轻掀开盖子。
“我想着你刚出院,还是得补点营养,乌鸡是第一大早让阿姨去市场买的,吃这个最好。”
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喻卿面前的汤碗,舀了两大勺递给喻卿让她多喝。
“谢谢你啊梁粟,你看我们俩来这一趟你还准备这么多。”
喻卿接过热汤,到底还是有些感动。她所渴求的,不过最简单的属于家里的温暖,如今却在一个好友身边感受到了。
而真正的亲人,却对她避之不及。
梁粟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不够绵软不够圆滑,喜欢有什么说什么,是个真诚热烈的性格。她对喻卿一直很心疼,如今也是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对她们两个多些关心。
“这算什么呀,你们常来我就开心,喻卿你可不知道,我生这个儿子跟没生一样,整天不着家也就算了,工作忙我理解,可他连个女朋友也不谈,这是要活活急死我。”
梁粟再度落了座,继续跟喻卿讨论起她们身为母亲的烦恼,言语中颇有深意地指摘。
周怀生被逗笑,放下手中的汤匙。
“妈您这可是冤枉我,当初可是您说的不过多参与我的私人生活,怎么现在还反悔?”
毕业时梁粟拿到周怀生的入职通知书差点高兴的跳起来,当时开心的天旋地转,说了许许多多的话,其中就包括他恋爱自由这一条。当时周怀生郁郁寡欢,哪有那个心思,只是跟母亲敲定了这件事,说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家里不过多干涉就好。
当时周山和梁粟都齐声答应,不过这两年他们看他工作日渐稳定,到底也生出了这些心思,尤其是,看着退休的邻居一家带一个孩子时,这种想法就更加强烈。
人上了年纪总是孤独,想要以这样的方式寻求寄托。
家长们常说的,为孩子活,如今孩子长大了,便是用另一种方式为孩子活。
“我的意思是不插手,我也没让你单身这么多年啊!”
梁粟见他反驳,也不甘示弱地应对。
周怀生最后无奈,只得将注意力转到眼前的饭菜,再不多提一句话,生怕引火烧身。
“现在的年轻人早不像咱们那个时候了,他们为自己考虑,这样挺好的,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喻卿怕局面太干,也跟着附和了句。
她原本是个很开明的母亲,从来不会催着温姝宜做她不喜欢的事,人生节点的任何重大选择,都是让她自己抉择,她希望女儿活得快乐,不必为任何人束缚自己。
可现下生了病,她的想法也渐渐动摇了。
怕自己有生之年看不到温姝宜成家,更怕自己走了以后她一个人孤独无依,父母之爱子,总是想要多多为其做些什么,总不会是放任其行,那样也愧对上天赋予父母的责任和义务。
“我是管不了他,姝宜啊,你有空也替我劝劝你怀生哥,总一个人可不行,你也是,别因为照顾你妈妈错过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末了,梁粟玩笑式的看向温姝宜。
温姝宜低头吃饭,原本只是在耳边听着三人的对话,如今话题突然被引到她身上,她下意识惊了惊。
咽下嘴里正在嚼着的饭,喝了口果汁顺一顺后,她这才缓缓看向对面神情认真的梁粟阿姨。
“怀生哥的事我哪劝得了,梁阿姨您还是太高看我了。”
她这两句话表面上是回应梁粟的玩笑,实际上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跟周怀生并不熟,即使从前关系很好,可现在他们也只是个熟悉的陌生人而已,这个问题过于亲切,不是他们如今这样的关系里应该存在的,温姝宜这话,主要还是为了撇清关系。
继续叫“怀生哥”,还是因为从前的缘故而非现在。
温姝宜的话说完,周怀生在暗处皱了皱眉。
“妈,这菜都凉了。”
最后他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的掀开方才的话题。
一餐饭也就这么到了尾声。
-
回去时已经接近晚上八点。
梁粟吃完饭拉着喻卿聊个没完,最后还是经周怀生提醒这才看到时间太晚了不能耽误喻卿休息,这才送了她们出门。
回去的这段路,温姝宜并没主动跟周怀生说话。虽然她依旧坐在副驾驶,可她只是静静看着窗外的夜景,时不时抬头看看流光溢彩的霓虹灯,要不就是拿出手机在一旁玩。
周怀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他母亲在饭桌上有些过界的话题,可他也没必要为梁粟解释,起码在他看来,那些话实在也算不上什么,如果真要说他们之间气氛怪异,那还是因为两个人之间如今无话可谈。
最后还是快到小区门口时,温姝宜才看向他说了句谢谢。
“怀生哥,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车子稳稳当当停在楼下,温姝宜回头看了眼已经睡着的喻卿,嘴角蕴起一抹温柔。
“我妈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回去后替我谢谢梁阿姨。”
她这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自从这两个月来,她们母女两个一直辗转在医院,要不然就是这样那样的麻烦事,如今好不容易手术后出了院,家里又是一团糟,实在没法让人开心起来。
可今天在他家的这餐饭,喻卿吃得很开心。
要不然也不会跟梁粟聊得忘乎所以,甚至都顾不上休息,回来的这段路上就忍不住困意睡下了。
隔着路灯透过车玻璃的微光,温姝宜将目光缓缓放在周怀生身上,她眼神实在清澈,再多的悲伤似乎也没能改变那汪深潭。
周怀生对上她的眼,“不麻烦的,姝宜,记得我从前说过的吗?”
周遭安静的只能听见广播里柔和的音乐,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
“我那时说,你永远都可以麻烦我,这句话永远有效。”
两人目光交汇,她察觉到胸腔里正跳动得厉害。
永远有多远?
温姝宜觉得,这是个很长很长的句子,似乎是要用尽字典里关乎时光的词语描绘,都写不出来的完满。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永远什么事是永远,可周怀生此刻的神情,竟不可控的打动了她。
如果一切都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第11章 过往
喻卿一进屋,就倒在床上休息。
她的体力实在有限,如今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很不容易,温姝宜看出母亲的疲累,拧了热毛巾来给喻卿擦脸,又将被子往上盖了盖,关上卧室门,这才继续自己下午还没收拾完的事情。
她们母女两个的行李箱还没收拾,很多放在里面时间过长的褶皱衣服还没来得及熨,温姝宜开了挂烫机,站在茶几前一件一件收拾,喻卿在医院穿回来黑色风衣瘫在沙发上,她熟练的摸摸衣服口袋,准备放到洗衣机里时却摸到一张硬硬的纸。
从口袋里拿出来,白色a4纸杯折了四折,展开后她却顿住了。
那是张病理报告单,日期是最新的,温姝宜看到最下方的诊断结果后滑到在沙发上。
她原以为是虚惊一场的。
因为临出院时,她还问了喻卿活检报告怎么还不出。
喻卿当时收拾行李,眼神闪躲,“医生都说没事了,咱们回家再等也没事。”
她当时没想那么多,如今想起来,也是想到了喻卿是刻意瞒着她。怕她承受不住,也怕太多事压在她身上让人精疲力竭。
温姝宜看着那张报告单,颤抖着,胸腔里激荡着风浪,她想起当年喻卿确诊的消息,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那时候她远在北县千里之外的西江上大学,学业繁重,喻卿怕耽误她学习,所以一直强忍着不告诉她,最开始说是个小手术,请了护工照料,每天还都照常给她打电话,后来开始化疗,喻卿便再难像之前那样准时问候,温姝宜察觉不对,买了机票飞回北县,到站时是舅舅来接的,开着喻卿的车,当时她还疑惑,所以问向舅舅怎么不是喻卿来接。
喻君支支吾吾,在夜色中犹豫着跟她说因为感冒来不了。
她那时那么年轻,也那么好骗,竟就真的信了。可她没曾料到,再次推开家里那扇熟悉的大门时,见到的会是因为化疗的不良反应剧烈呕吐的喻卿。
她戴着深紫色的帽子,站在卫生间的马桶前,面如土色。
温姝宜走上前,喻卿缓缓摘下了那顶很丑的帽子,露出一个完全雪白,没有一点头发的,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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