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文敏努力回想,记忆中似乎是有这样一个人,高高瘦瘦的,就是没想起人长啥样。
“什么时候结啊?”
“秋收以后吧。”耿甜叹了口气,“本想着下乡只是暂时的,早晚都能回城,可这一年一年过去,根本看不见未来。”
钟文敏也沉默了,她透过小窗看向外面的圆月,心里也堵得慌。
“文敏,我受够了成天做农活的日子,我的手也该是画画写字的,可是现在上面全是老茧。我才来了两年,未来还有无数个两年,我熬不下去了。”
耿甜不怕吃苦,怕得是吃苦还是过得不好。
若她生来如此,她或许不会抱怨,可她明明见过繁华。
“那就只能结婚吗?”也不知道是在问谁,钟文敏的声音很低,但房间宁静,足够耿甜听清楚。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只能结婚了。”
耿甜接到家里的来信已经有半个月了,兄弟结婚,姐妹嫁人,处处用钱。
明面上是抱怨,实则就是暗示,耿甜明白家里以后不会再给自己寄钱了。
钱呐,是个好东西,整个知青院就只有她和钟文敏能单建房子,不就是因为手里宽裕吗?
“而且越拖越没意思,趁现在能嫁给一个我觉得不错的,总比以后因为闲言碎语嫁人好。”
意有所指,钟文敏知道耿甜在说什么。
钟文敏想起下地干活时候见到的一个女人。
听来得早的知青说,那人也是老三届的知青,刚来的时候还好,水灵灵的大姑娘,长得漂亮,队上不少年轻小伙都喜欢,就是这姑娘眼界高,谁也看不上。
可几年过去,年纪越来越大,队上有些婶子的嘴巴真真是不饶人,一字一句就把人家定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
最后的结果就是钟文敏见到这位故事中的主人公时,对方已经是队上人的媳妇了。
那人是个有孩子的鳏夫。
钟文敏沉寂在思绪中,耿甜就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声音很小但一直在说:
“其实我对象挺好的,家里有不少壮劳动力,他爸又会杀猪,一年到头收入应该不少,我是城里来的,他们多少都会顾及我的身份,不会欺负我......”
傻姑娘,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那你喜欢他吗?”
能看到他的时候就满心欢喜吗?
能在他眼里看见自己的身影吗?
能...能甘心在这贫瘠的乡村过一辈子吗?
“喜不喜欢的重要吗?”
“不重要吗?”
“不重要,喜欢不能当饭吃。文敏,首先我得好好活着。”
----
秋收还没过完,耿甜要嫁人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前院的三个女知青都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耿甜走了,后院就空出来个床位,她们是不是就能住进去了?
耿甜也想过这个问题,和钟文敏商量过后谁也没给。
前段时间钟母来的时候又带了点钱,说是家里爷爷给的,补上耿甜那一份建房子钱还有余。
对外就说,耿甜还保留了那半张炕的使用权,问起来就是:大姑娘出嫁了总得有个娘家。
三个女知青知道了也只能作罢,毕竟人家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么大的地界,想建房子队上人还会拦着不成?
七三年秋收一过,穿着新做的军绿色衣裳,耿甜从赵沟子大队的知青后院出嫁了。
没有娘家人送嫁,知青点的人甭管关系好坏这个时候都是一体的,他们全都站在耿甜身后,看着她被人背着进了隔壁院门。
与此同时,鹁鸽胡同五号院,在家的都动了起来,就连李桂花都在一旁帮忙。
原因无他,大嫂王兰的娘家来了人,说是她爸身体不舒服让他们夫妻俩拿点钱去看病。
张口就要五十。
极其理所当然,气得王兰动了胎气。
月份也差不多了,不算早产,但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更何况孕妇的心绪起伏过大,危险也就大了。
王家人见此赶紧跑了,生怕钟家人找他们算账。
那速度快的,王婶子看着都暗自感叹,不愧他们几百年前是一个祖宗,跑得就是快。
也真不顾上王家人了,眼见着王兰越来越白的脸色,钟母踩着于家的三轮就往医院蹬,李桂花一路小跑在后面跟着。
童奶奶则是招呼大院里的孩子赶紧去找钟文东。
胡同口三人组见了也赶紧帮忙,跟着三轮车后面跑,时不时还推上一把。
等到王兰被送进产房,钟母连跟几人道谢的力气都没有了,坐在凳子上腿都还在发抖。
“我说红娟,你这体力也不行啊,才这么点距离腿就抖成这样......”李桂花话还没说完,就被刁大嘴扯了一下。
你说说李桂花这人,这都啥时候了嘴还这么欠,她都怕林红娟跳起来就扑李桂花身上开打。
李桂花被那么一扯,也讪讪摸了下自己的鼻子:“我这不是顺嘴了,红娟你别多想啊!”
钟母摆摆手没说话,她是真没力气了,再见过风浪,但人命摆在面前,能不焦心的有几个?
而且她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人家都是实打实帮了自己的,该谢。
钟家条件不错,王兰自从怀孕以来养得好,没什么大问题,生产期间出来的护士告诉钟母,让她放心。
也是巧了,钟文东接到消息匆匆赶来,婴儿啼哭声刚好传来。
是个六斤多的小子,钟家学字辈第二人。
第55章 您能不能别管我们了
孩子名叫钟学起,蕴含着老爷子无限的期盼。
钟老爷子一直想家里出个大学生,但奈何不管男女个个都是打架的好手,就连小个子钟文姝也凶得很。
钟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就说,怕不是孩子们的名字没起好。
老爷子觉得老妻的话很有道理,大手一挥决定做点什么,儿子闺女的名字已经定了不好改,就从孙辈开始。
于是,钟家“文”字辈诞生了,简单通俗。
结果,老大钟文东靠着裙带关系进了厂子,老二直接从了军,剩下的弟妹要不是高中都考不上,要不就是在尾巴上一直晃荡。
总之,没一个能满足老爷子的愿望。
就在老爷子捶胸顿足的时候,高考取消了,接下来的一箩筐的事儿,文化高反而不是啥好事。
但有些事情已经成了执念,钟家第四代出生的当晚,老爷子梦到已经过世的老妻说,这孩子以后会是好学生。
于是尚在襁褓的大果子承载了老爷子满满的期盼,喜提“钟学升”一名,成了钟家“学”字辈第一人。
这第二人的名字“钟学起”,也足够简单易懂了。
学起学起,学问起!
当然,这俩小的还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厚望,一个还只知道吃奶睡觉,另一个正满脸好奇看着弟弟。
1973年10月(持续更新)
大嫂王兰生产第二天就回了钟家,钟母伺候月子,王家一直没人上门。
看着丧着脸进来的大儿子,钟母问道:“那边咋说?”
“人在医院,说是什么胃有问题,还要检查。”
这是钟文东没有想到的,本以为老丈人一家是找借口上门打秋风,结果现在却是真的。
钟母听了倒没多大反应,问道:“胃有问题是医生给你说的,还是他们王家人说的?”
“她大嫂说的。”
昨天王兰突然生产没人空出手来去找王家的事,但这口气不出总归是咽不下,第二天一大早钟文东就去了王家。
王家只有王老大的闺女在家,一问才知道王老爹去了医院。
钟文东也没多想,又转头去了医院,头一个遇上的就是王家大嫂。
昨日来要钱的就有这人,钟文东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结果这大嫂也是人精,根本没给钟文东开口的机会,嘴巴张合极快就差说王老爹只剩一口气了。
钟文东自然不会全然相信,王大嫂带着他去看了躺在病床上的王老爹,对方双眼紧闭,脸色也苍白,确实是病了。
“然后你就回来了?”
钟文东点头。
对于王家大嫂的说辞钟母是一个字不信,前天她去买菜还瞧见王老爹生龙活虎的样子。
合着前天蹦跶得欢,昨儿就要升天了?
“你就没去找医生问问到底是啥情况?”钟母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大儿子,怎么其他孩子都猴精猴精的,就这个像是没脑子一样。
一直没脑子就算了,这还是间歇性发作。
更气的还在后头,钟母正想着先这样,下午她抽个时间亲自去医院看看情况的时候,钟文东又开口了:
“妈,应该不是假的,之前我和小兰给那边四百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红娟女士怕自己听完能直接一口气上不了走了:
“你俩啥时候给的钱!?”
“就去年年前,小敏下乡之前就给了。”
钟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开口的声音不咬牙切齿:“展开说说。”
也简单,三言两语的事儿。
为了不让王家人长期吸血,这对夫妻打算来个了断,硬是凑出了四百给了王家父母,说这是买工作的钱。
之前给的那些他们也不要了,但小两口能力有限,还要养孩子,以后就不给了。
不是断亲,逢年过节他们还是走娘家的。
话说到这儿其实也就可以了,但是王母知道自己小闺女的性子,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王兰的手哭诉:
不是他们想占便宜,只是家里实在困难,家里的小辈一个个长起来了,过几年就要成家,要不然也不能贪外嫁女儿那点东西不是。
王兰又被说心软了,最后加了一句:
以后真有急事了来找他们。
这可不就留了话柄了,这一年的时间王家都没上门,这是第一次。
一开始只要二十,结果见王兰好说话,又改口说五十。
这一改口,王兰就知道自己这是又被惦记上了。
又生气又有点担心老爹,时间也差不多了,可不就进医院了。
“你们两口子到底怎么想的,那可是四百块钱!你们说给就给了?”
钟母这个妈真的很可以了,虽说做不到对所有儿女一视同仁,但也不曾苛待了谁,成了家以后更没有说要把着儿女的钱。
原本想着老大两口子都有工作,收十五块钱是应该的,其余的也足够这两口子用了,还能攒下不少。
合着这两口子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都被人家哄了去,自个儿还乐呵呵的没觉得有啥问题。
钟文东确实没觉得给四百有啥问题:“妈,那工作是王家给买的,咱们给了钱就当是买了,免得以后再拿这个说事。”
“你们给钱的时候咋说的?”
“就说是我们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掏空了家底。”钟文东看着钟母越来越沉的脸色,赶紧补充,“我和小兰钱也不够,找爷爷借了二百......”
钟母抄起门边的扫帚就打在钟文东身上,边打边骂:
“你要我说你们什么好?借钱就借钱,还非说是自己攒的,落在别人耳朵里怎么想?
工作才几年,你们就能攒这么多,以后不是得更多?
你还真当人家是领情了?那是给你们时间攒钱呢!
钟文东啊钟文东,你是一点脑子都不长,做事之前也不知道跟我和你爸商量商量!
你还敢管你爷爷要钱!”
动静不小,本来在看弟弟的大果子都跑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儿子面前被打让钟文东觉得没面子,他没站在原地任打,退后一步反驳;
“不是要钱,我们是借的,借的!”
“那你还了吗?”
“还没还完。”
夫妻俩和老爷子约定的是每月还点,如今还剩下差不多五十。
听到这话,钟母又要开始打,结果手抬到一半,就被儿子的话堵了回去:
“妈,我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我能处理好这些事儿,您能不能别管我们了?”
而接到喜讯上门,喜滋滋来看新侄子的钟文姝,入眼的就是钟母那陡然苍白的脸色。
第56章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教她成长
人的劣根性在于,哪怕意识到伤害了爱自己的人,也会死撑着一口气不肯认错。
钟文东就是如此,认定了钟母不会真的怪自己,所以他看着靠在小妹怀里摇摇欲坠的母亲,到嘴边的话就只是一句:
“您没事吧?”
钟母没说出一句话。
钟文姝本就是个冲动的炮仗脾气,更何况眼前是妈妈的事儿,哪里还忍得了,开口的话毫不留情面:
“钟文东你是眼瞎,还是本身就是个棒槌?妈妈都被你气成这样了,你还问有事没事?”
这话已经留情了,钟文姝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又不傻,堂屋里就仨人,总不能是大果子把他奶奶气成这样吧?
这也幸好是钟文姝没听见母子俩之前的对话,要是知道了,怕是得抄起钟母的扫帚接着打。
但是钟文东不知道,小妹的话似是敲在他心上,不知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最后他竟是一句话也没说。
也顾不得这个棒槌,钟文姝把钟母扶着坐在堂屋的凳子上,蹲着身子抚着钟母胸口给她顺气。
还有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大果子,见奶奶不舒服,颠颠端起太爷爷给自己冲的糖水就想要让奶奶喝。
见到大果子这般,钟母的眼眶瞬间红了,摸着小家伙都头直说是好孩子。
“行了,你中午就这么点休息时间还跑过来,赶紧回去。”缓过来的钟母就开始赶钟文姝走。
“要不我下午不去了,在家陪您吧?”钟文姝不肯走,长这么大哪见过钟母这样,怎么叫人放心。
钟母不依:“得了,别三天两头请假,我没事儿,你快回去。”
“那我晚上再来。”钟母态度坚决,钟文姝也不敢在这时候惹人嫌,而且大姐还在,多少能好些。
想着,钟文姝站起身,看都没看钟文东一眼,对着还懵懂的大果子说:
“大果,把奶奶保护好,别让不长眼的欺负奶奶!”
小孩子不懂这些阴阳怪气,但他知道奶奶不舒服,拍着小胸脯保证自己是个靠得住的人。
钟文姝走出院门,没看见大姐,遇见前院的童奶奶才知道,大姐去给姐夫送饭了,一会儿就回来。
那就行,钟文姝又笑着和童奶奶道别,匆匆往供销社去了。
25/112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